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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怀特海
韩震 (北京师范大学价值与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北京100875) [摘要]根据怀特海的观点,人类文明是最具潜力的创造过程。我们的成长和社会的进步都需要创造和 发展,变化和创造就是冒险,因此人生和文明都离不开冒险。要变化,就必须改变原来熟悉的形式;要 创新,就须冒险进入无法预见其前景的未知领域。最有成就的人,也往往是那些最具冒险精神的人,有 发展活力的社会出现在不断冒险改革的地方。 [关键词]怀特海思想冒险精神思想解放文明发展 〔中图分类号〕B561·5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7326(2002)09-0013-04 根据怀特海(A·N·Whitehead,1861-1974)的 点,宇宙是无限的、开放的动态生成的过程,它 满了多样性、创造性和生命力。人类社会更是如 。实质上,人类文明就是最具潜力的创造过程。 一、人类是否需要冒险精神? 怀特海的回答是肯定的。变化和创造都是冒 ,我们的成长和社会的进步都需要创造和发展, 此人生和文明都离不开冒险。 就人类的个体而言,“每一个个体都体现一种 存的探险,生活的艺术便引导这种探险。”①每个 都在人生道路中,有许多自己珍视的冒险经历, 是这些经历促成并且标志着人们的成长。最有成 的人,也往往是那些最具冒险精神的人。从整体 人类社会来看,文明不仅需要多姿多彩的形式, 且要求这些形式自身应该是不断变化的。要变 ,就必须改变原来熟悉的形式;要创新,就须冒 进入无法预见其前景的未知领域。因此,怀特海 在《观念的冒险》中指出:“冒险属于文明的本 ”。②在这里,怀特海正确地指出了人类文明进化 的特点:没有健康的冒险,既没有人类的进化,也 没有社会的进步。 活的文明需要学习,但却不仅仅是学习。没有 承就没有文明,但只有继承也不可能有文明。人 从森林冒险走入原野,才有了文明的诞生;人类 冒险从一个大陆迁移到另一个大陆,才有了多姿多 彩的文化。以往的成就都是过去人们冒险的结果, 历史往往是那些具有冒险精神的人创造的。 没有冒险,就没有发生状态;没有发生状态, 也就没有未来;没有未来,也就没有新事物的诞 生。冒险的价值就在于引导发生状态,发生状态的 价值就在于开辟未来的可能性,激发人们的创造 力。在怀特海看来,历史揭示的进步,“就是把新 的模式引进概念经验。……于是就产生了一个伟大 的超越的新视界。”③有了超越现实的新视界,我们 才能使自己融入变化着的历史创造过程之中。因 此,在生活中,我们无须也不应该盲目模仿,而应 该勇敢地发挥我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不断进入未 知的领域。 身体的走动固然重要,但人类精神上的活动却 更重要。其中包括思想上的冒险,感情上的体验, 审美经验上的多样性感受。正是这些新的尝试、新 的感受、新的危险激发了人们的热情和创造力。 现在人们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实际上, 科学技术就是人类精神的冒险。怀特海说:“现代 科学使人类有游动的必要。进步的思想和进步的技 术使得从一个世代到另一个世代都有到未有航线的 海洋去冒险的必要。游动的最大好处就是要遇到危 险,而且要掌握技术,以避免灾祸……未来的作用 14ACADEMIC RESEARCH2002年第9期 学术研究 就在于有危险,而科学的好处就在于能使未来具有 危险。”④科学技术本身就是冒险,因为它力求窥视 宇宙的奥秘,改变客观世界的架构。科学还可能制 造危险,从而使人不得不面对危险。从文明进步的 角度看,科学技术的作用与其说是创造了物质文 明,不如说把我们引入了一个需要不断面对危险的 境地,使我们的精神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必须时刻 保持警觉与想象力。 教育也要有冒险精神。怀特海认为,“教育是 训练对于生活的探险;研究则是智力的探险。”成 功的教育应该在探究与创造的过程中,让青年体验 到冒险与发现的乐趣。要使知识充满活力,不能使 知识僵化,而这是一切教育的核心问题。因此,学 校,特别是“大学应该成为青年和老年人共同参与 的探险活动的家园。”对人类社会特别是现代社会 来说,教育之所以重要,就在于通过教育,“行动 的探险与思想的探险相汇合”,⑤从而推动社会的繁 荣和文明的进步。 形而上学是一种精神冒险。但是,怀特海认 为,“没有形而上学的预想,就不可能有文明。”⑥ 形而上学的理解指导着人们的想象,并且为人们的 思想和行动提供依据。形而上学是一种精神创新, 它的任何一次冒险都使原来的发现成为过去,同时 又在召唤下一次冒险。因为随着我们足迹而前进的 地平线,使我们刚刚走过的地方成为身后的历史。 根据怀特海的看法,我们不能因自己的理想而作茧 自缚,任何理想都宣称自己是超越时间的,然而它 们却在不断流逝,犹如某种闪亮的东西,稍纵即 逝。我们必须不断推进自己的理想,理想就是试图 创新,而创新就是冒险。从历史的经验看,伟大的 创新都始于形而上学的冒险。只要通过精神的历 险,我们才能充分发掘我们的想象和直觉,洞察到 更有价值的目标和前景。 二、怎样保持冒险精神? 既然冒险精神是维持文明活力的源泉,那么保 持冒险精神就成为重要的事情。怎样才能使我们避 免故步自封,保持探险的冲动呢? 要保持冒险精神,首先不能被过去的成功所俘 虏。换言之,为了继续成功,就不能害怕失败。失 败的创新,也比重复好。 在自然界,进化就表现为秩序的断裂与转化。 因为“这种转化是一种占优势的主导性的断裂,但 这也是激起生命奋发的活泼的新奇性的实现。”生 命的进化也是一种冒险,未来总是存在成功与失败 的各种可能性。但是,生命形式的除旧布新也是激 发生命力的力量源泉。“生命的本质体现在现存秩 序的失败中。宇宙拒绝完全齐一性的令人窒息的影 响。当它这样做时,就走向了新的秩序,因为这是 具有重大意义的经验的基本要求。”⑦生命的进化是 转换新形式的冒险,并且以这种冒险使生命获得未 来发展的可能性。 人类社会更加需要变化和创新。任何事情,包 括完善的事情,都经受不住单调的重复。重复能够 把一切辉煌的东西变成毫无生气的惯例。因循守 旧,会消磨制度的功能;屈服于习惯,必定侵蚀人 们的自主精神和创造力;强求一致,必然窒息人们 的创造力。如果常规惯例占了上风,学术上的正统 观点压制了冒险,人们就可能丧失想象力和创造 力,社会就必然因此而失去活力。“以往的文学在 当时就是一种冒险”,⑧因为这需要突破原有的规 范。再美的艺术,如果重复,也不能吸引人们的关 注。爱情需要双方注入新的内容,才能保持新鲜活 力。甚至道德也要不断有新的探索,否则它就可能 沦落为机械、单调的规则。“道德包含在追求理想 的目标中”,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人们需要新的理 想和规范,“呆滞是道德的死敌。”⑨呆滞了的道德 会成为妨碍文明进步,甚至“瓦解文明的力量”; 而“一种新的理想出现,随之而兴起了新的社会行 为的活力。”⑩如果没有精神的冒险、思想的探索和 创新的冲动,文明的生命力就会衰落。一个缺乏创 造力的社会,往往是徒有“文明的虚名,却毫无文 明的实质。”○11没有冒险精神的社会,就像一具没有 灵魂的僵尸,虽然有文明的形式,却缺乏文明的灵 性。 为了维持文明的活力,我们不能躲进安定的城 堡,而应该到处历险。有坚硬外壳的乌龟,失去了 进化的动力;在有些地方,狼被消灭了之后,鹿群 反而变得病弱起来;构筑了万里长城的中国,还是 难以抵御游牧民族的入侵;那号称坚不可摧的马其 诺防线,却成为溃败的代名词。 15 学术研究 哲学 希腊民族是被一种追求完善的伟大理想唤醒而 前进的。在人类历史中,该文明创造了独特的生活 式、艺术形式和思维模式,并且使这些独特性达 到了完美的地步。可是,完善得到了,但获取完善 那种灵感却枯萎了。守成取代了探索,重复取代 创造,一个民族也就失去了它在世界历史中的带 作用。显然,“没有冒险,文明就会全然衰 。”○12 在《科学与近代世界》中,怀特海提到19世纪 西欧的处境:平庸的中产阶级情调统治着整个社 会,人们“过分地强调了平静生活的价值”,不愿 进行任何必要的社会改革,“又不愿面对新知识 引起的知识革命”。这种情景并不是文明的繁 ,而是文明的窒息。结果却是世界大战打破了这 平静。在怀特海看来,尽管“不安定达到一定程 就会与文明不能相容。但整个说来,伟大的世纪 是不安定的世纪。”○13问题在于,我们是通过文明 冒险保持文明的活力,还是被无法控制的破坏力 量所引导。 其次,要保持冒险精神,就应该容忍并且创造 多样性的存在环境。为了发展,我们不能追求单纯 一致。单一不仅是枯燥无味的,而且也必然造成 停滞。实际上,人类只能在差异中保持思想的活 力。 差异才能引起诧异,诧异可以激发思绪。人类 神上的探险“必须由社会的多样化来提供材料和 动力”,○14文化的多样性并不是文明发展的障碍, 而是其发展的前提条件。 为了保持多样性,我们甚至容忍不完美。实际 ,完善都是相对的。存在着高级完善和低级完善 分,低级的完善对于更高级的完善来说是不够完 的。“对不协和感觉的经验就是进步的基础。自 的社会价值就在于它产生不协和。完善之外还有 善,一切完善的实现都是有限的,没有那个完善 一切完善的极致。” “因此,不协和的价值就在 ,它是对不完善的优点的一种赞颂。”○15正因为不 和、不完善,我们才有改善的欲望;有了改善的 望,才能激发冒险变革的冲动;有了冒险的冲 ,才有发展与进步的可能。 尽管不协和会产生混乱和挫败感,但是“甚至 不协和也比逐渐沦为麻木或顺从(那是麻木的前 奏)的感觉好。”○16宇宙中之所以存在着不协和,是 因为美的样式是多种多样的,不同种类的完善之间 也是不协和的。因此,对完美的追求往往造成不协 和,而不协和又可能唤起人们创造的冲动和冒险。 最后,要保持冒险精神,就应该珍视和维护创 新的精神冲动。为了保持创新的欲望和冲动,我们 必须具备高远的理想。 有了高远的理想,人才能有不断进取的动力。 没有理想,人就容易故步自封,缺乏变革的欲望, 成为现状的奴隶;没有理想,人也容易为日常琐碎 的事情所束缚,变得谨小慎微,事事都不敢越雷池 半步。 在哲学研究的领域,我们同样需要远大的目 标。立意高远,才可能在理论上有重大的突破。譬 如,“遥远的理想是哲学研究的原动力”,没有更 加高远的理想,哲学研究就“必定会由于缺乏固有 的兴趣而变得毫无生气。”○17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 华,哲学的价值就在于它敢于突破原来思维框架的 束缚,力求反映重大的时代性问题。 三、我们需要什么样的冒险精神? 怀特海指出:“有时冒险只在一定的限度内进 行,这样它便可以计划它的目标,而且达到它。这 种冒险是一种文明类型中的变化的涟漪,依赖它, 一种固定的类型时期可保持它的新鲜性。但是,只 要有冒险的精力,想象会一跃而起”。○18根据怀特海 的上述观点,我认为,他对冒险有以下一些理解。 冒险不是莽撞,其基本的感觉既是热情,又是 平和。面对真和美,人们既有历险的热情,又有无 私无畏的勇气。只有热情,人们往往陷于盲目和恐 慌;只有平和,人们往往缺乏创造性活动的动力。 只有二者的统一,才构成文明的冒险。“冒险的统 一体却包括爱欲,而爱欲则是追求一切可能性的活 的冲动,它要求达到实现那一切的佳境。” “在事 物天性的核心,总是存在着青春的梦想和悲剧的收 获。宇宙的冒险始于梦想,而终于收获悲剧性的 ‘美’。这便是热情与平和联合的秘密:痛苦终结 于最和谐的时刻。”○19根据我的理解,在这里,怀特 海是用“悲剧性的美”标示人们有了比较崇高和远 大的生活目标以后产生的一种大无畏的精神状态。 16ACADEMIC RESEARCH2002年第9期 学术研究 有了这种目标,人们就能够产生“一种对生活的价 值感”;○20有了这种对生活的价值感,人们就不会因 琐事和不确定的未来而焦虑。“倘无超验的精神目 标,文明化生活或则会沉溺于声色犬马的享乐,或 则会因循沿袭,逐渐褪去热情。”○21 冒险不是破坏性的,其基本目的是为了创造未 来,而创造未来是解构与建构的统一。解构现在, 是为了建设未来。现代大学之所以成为社会进步的 动力源泉,就在于“大学的任务是创造未来”。冒 险是因为“未来总是充满了成就与悲剧的每一种可 能性。”现代社会需要大学,就在于“它是一个富 于冒险的群体,也是一个勤于思辨、发现新观念的 群体。”○22这个群体产生新的思维方式,发现新的自 然规律,探索新的技术手段,引导新的生活方式。 因此,大学不应仅仅是旧有经验的历史档案馆,而 应该是创造未来的试验室。 冒险不是一蹴而就的,其基本过程是连续不断 的创新冲动。行动的创新来源于观念的冒险,观念 的冒险实质上就是思想解放,而思想解放是一种开 放的心态,它不断地渴望接受新事物的诞生和成 长。习惯的力量往往造就停滞的事实,而冒险的精 神冲动才能把僵化的事实转化为历史的戏剧性场 景。冒险应该是人类创造未来的建设性的和持续性 的冲动和欲望,这种冲动和欲望维持着文明的活 力。为了文明,教育家应该重新思考我们的教育理 念和教育方法。我们的教育不是为了培养旧知识的 记忆者,而是为了激发青年发现新知识、创造新观 念的兴趣与愿望。正如费劳德(Ronald Phipps)先 生指出的,“创造性的、综合性的和相关性的学习 旨在使知识富有活力,旨在刺激和培养人的好奇心 和相关的洞见,以引导人类教育走向怀特海所说的 观念历险之道路。”○23 在知识经济的时代,创新已经成为社会发展的 前提。为了创新和人类文明的美好未来,让我们传 播一种建设性的冒险精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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