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动泪自流
——古代诗歌眼泪意象浅析
泪为心声，更表心志，“发乎中而见于外”，是人情感的外在显现。在诗歌创作中，诗人为了宣泄、突现喜怒哀悲之情时，往往要借助于眼泪来表情达意，而眼泪也最能打动读者的心，最能引起读者情感上的共鸣。
相思之泪。《乌夜啼》为乐府旧题，内容多写男女相思之苦，李白的《乌夜啼》也与前代相类。“黄云城边乌欲栖，归飞哑哑枝上啼。机中织锦秦川女，碧纱如烟隔窗语。停梭怅然忆远人，独宿空房泪如雨。”诗中织锦的秦川女，看到黄昏时分乌鸦尚要回巢，感念此时独处深闺的孤苦无依，怎能不怅然“泪如雨”呢？“试妾与君泪，两处滴池水。看取芙蓉花，今年为谁死！”（孟郊《怨诗》）诗中主人公要求与丈夫来一个两地比试，看一看今夏美丽的莲花伙谁的泪水浸死，以此来测定谁的相思之情更深，自是痴情之语。
惜别之泪。“黯然销魂者，唯离别而已矣。”在诗歌创作中，眼泪又成了抒写离别的载体。韦应物为好友送行，分别之际，视线所及烟雨、暮色、重帆、迟鸟、海门、浦树，耳边传来令人肠断的钟声。此时，情动于衷，诗人再也抑止不住自己的感情，不禁潸然泪下，离愁别绪喷涌而出：“相送情无限，沾襟比散丝。”（《赋得暮雨送李曹》）诗人先直抒胸臆，又用“比”将别泪和“散丝”（细雨）交融在一起，表达了诗人对远去行人的恋恋不舍之情。
思乡之泪。杜审言早年诗名甚高，但仕途失意，宦游已近二十年，仍然远离京洛在江阴做一个小官。当 “忽闻”友人无意中所“歌古调”，诗人心中思乡之情被深深触动，不禁“归思欲沾襟”（《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因感伤而流下泪来。“故园望断欲何如，楚水吴山万里余。今日因君访兄弟，数行乡泪一封书。”（白居易《江南送北客因凭寄徐州兄弟书》）诗人客居他乡，穿越千山万水遥望故园徐州，望而不见，乡思愈炽。兄弟之情，思乡之意，尽在“数行乡泪”、一封家书之中。
怨恨之泪。以泪写怨情，闺怨诗和宫怨诗中比比皆是。张仲素《秋闺思二首》（其一）：“碧窗斜月蔼深晖，愁听寒螀泪湿衣。梦里分明见关塞，不知何路向金微。”一觉醒来，斜月照床，秋虫悲鸣，催人幽思，闺中少妇的泪水早已沾湿了衣襟。诗人以饱蘸同情之泪的笔，写出了思妇的怨情。白居易《后宫词》：“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红颜未老，先前的恩宠却无端断绝，自然是“泪湿罗巾”。“雨滴长门秋夜长，愁心和雨到昭阳。泪痕不学君恩断，拭却千行又万行。“（刘皂《长门怨〈其一〉》）后两句突出地表现了一个幽禁深宫、怨愁满怀、终日以泪洗面的失宠妃嫔的形象。”“不学”二字，将失宠宫妃之泪痕不断与君恩已断联系起来，对比鲜明，感情强烈，把皇帝的寡恩无情地揭露出来。
伤怀之泪。《听流人水调子》写于王昌龄晚年赴龙标贬所途中，“孤舟微月对枫林，分付鸣筝与客心。岭色千重万重雨，断弦收与泪痕深。”诗中孤舟、微月、枫林三个并列的意象，已牵惹客子的愁情。而弹筝“流人”恰似“千重万重雨” 的筝乐之声，触动了听者万千愁绪，以至筝弦突然断了，但听者情绪激动，“泪痕深”而不能自已。
抗争之泪。“莫以今日宠，能忘旧时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王维《息夫人》）公元前680年，楚王灭了息国，将息夫人据为己有。息夫人在楚宫里虽生了两个孩子，而始终不与伴在身边的楚王说一句话。看着本来使人愉悦的花朵，她也是满眼泪水。诗人用“看花满眼泪”塑造了一个身心备受屈辱，但在沉默中反抗的妇女形象。
不遇之泪。晋人羊祜生前镇守荆襄时有政绩，死后，襄阳百姓于岘山建碑立庙。四百多年后，孟浩然登上此山，看到“羊公碑尚在”（《与诸子登岘首》），想到自己至今仍为“布衣”，无所作为，死后难免湮没无闻，两相对比，令人伤感，也就不免“读罢泪沾襟”。“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杜甫《蜀相》）老杜一生，许身社稷，志在匡国，亦是英雄之人。老杜之泪，亦为不遇之泪。
破家之泪。安史之乱后，生灵涂炭，特别是安史叛军盘踞多年的北方各地，更是满目疮痍，一片凋敝景象。诗人刘长卿对此十分了解，深为忧虑，他的《穆陵关北逢人归渔阳》充分表现了战争给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和巨大痛苦。“城池百战后，耆旧几家残。处处蓬蒿遍，归人掩泪看。”面对长满荒草、颓垣断壁的城池，回乡之人不禁掩面而泣，“气断声吞”。
忧国之泪。杜甫到了晚年，已是“漂泊西南天地间”，虽居无定所，以舟为家，“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登岳阳楼》），但仍不放弃“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抱负，因此，在《登岳阳楼》的结句才有“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之语，眼望着万里江山，天下到处动荡在兵荒马乱里，诗人倚定了阑干，北望长安，涕泗滂沱，声泪俱下。
喜极之泪。悲亦流泪，喜也流泪，以泪倍添其喜。忧国忧民、心系社稷的杜甫，自己虽然过得漂泊生活，但当听到唐军在洛阳附近打了一个大胜仗，收复了洛阳和郑、汴等州，以饱含激情的笔墨，写下了脍炙人口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首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捷报突然传来，战乱将息，乾坤疮痍、黎元疾苦，都将得到疗救，个人颠沛流离的日子总算熬过去了，诗人怎能不喜极而泣！
《语文知识》2006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