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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书法理论(1)

 一宛鹄 2011-04-08
 
                                                       快炙背美芹子编辑 2011/4
 
 
        

古典书法理论

 

蔡邕

 

蔡邕,东汉文学家、书法家。董卓专权时被任为侍御史,官左中朗将。后董卓被诛,被王允所捕,死在狱中。通经史、音律、天文、善辞章、工篆、隶书,尤以隶书著称。又传说他在鸿都门见工匠用垩帚写字,受到启发,创飞白书。

 

欲书,先默坐静思,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神彩,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

 

(今译)要创作书法,先默坐静思,随着心意所到,话不出口,气息调匀。精神集中,好象对着皇上一般,那就没有写不好的。

(评讲)书法创作时既要胸怀潇散随意,又要思想高度集中,只有把两者很好地统一起来,才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藏头护尾,力在字中。下笔用力,肌肤之丽。故曰:势来不可止,势去不可遏,惟笔软则奇怪生焉。

 

(今译)下笔藏锋收笔回锋,笔力贯注在字的中间。下笔使用巧力,字的外表就会出现美丽的光彩。所以说:笔势来时听其自然不可制止,笔势去时也宜听其自然不可阻遏,只有笔软才会使千奇百怪的用笔效果产生出来。

(评讲)藏锋用笔,字画就圆浑有力,有了力,字的外表就会显露光华,这是一定的道理。另外,对于笔势的来去来说,既要发挥人工指挥的一面,但也不可遏止出于自然的一面。末了总结一句,只有用软的毛笔才能使“奇怪生焉”,可见我国书法与书写工具的关系是如何的密切了。

 

凡落笔结字,上皆覆下,下以承上,使其形势递相映带,无使势背。

 

(今译)总之落笔结字,上面的都要覆盖下面,下面的用来承接上面,使得字形笔势依次相互映衬,不要使笔势违背而不相接续。

(评讲)每一个字都是由具体笔画和偏旁组成的统一整体,从书法角度来看,整个整体中的各局部之间都应该是互相关连,彼此映衬的,否则就会象散沙一盘,那就称不上是书法了。

 

卫夫人

 

    东晋女书法家。姓卫名铄,字茂漪。书法师钟繇,妙传其法。唐人评她的书法:“卫夫人书如插花舞女,低昂美容;又如美女”

 

下笔点画波撇屈曲,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初学先大书,不得从小。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一一从其消息而用之。

 

(今译)落笔点、画、捺、曲折,都必须用全身的全身的力量来运笔。初学先写大字,不能写小字。善于赏鉴字的精神的人不摹写字的外形,善于摹写字的外形的人不一定领会字的精神。善于运用笔力的人字多骨,不善于运用笔力的人字多肉。多骨而少肉的叫做筋书,多肉而少骨的叫做墨猪。力多筋足的字佳,没力没筋的字差。写字的人应该一一根据具体情况掌握关键而运用它。

(评讲)这段说下笔书写及用笔要点,言词虽简,但却对于后世书学的发展具有一定的影响。

 

王羲之

 

    东晋书法家。字逸少,原籍琅邪临沂(今山东),居会稽山阴(今浙江绍兴)。官至右将军、会稽内史,人称王右军。早年从卫夫人学书,草书师法张芝,正书得力钟繇,一变汉、魏以来的质朴书风,创造了妍美流便的今体。。他正书势巧形密,行书遒媚劲健,草书浓纤折衷,千变万化,纯出自然。人称“书圣”。

 

     夫欲书者,先乾研墨,凝神静思,预想字形大小、偃仰、平直、振动,令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作字。若平直相似,状如算子,上下方整,前后齐平,便不是书,但得其点画耳。

 

(今译)要想创作书法,先浓磨墨,集中思想静静思考,预先构思字形大小、俯仰、平直、振动,使筋脉相连,意在笔前,然后再写。如果平直相似,样子象算筹,上下方整,便称不上是书法,仅仅只是得到了一些字的点画罢了。

(评讲)这里第一层次是说创作前的思想准备,也就是所说的“意在笔前”。第二层次是说书法家要有参差的变化美,若“状如算子”,那就“便不是书”了。

 

凡书,贵乎沉静,令意在笔前,字居心后,未作之始,结思成矣。

 

(今译)大凡作书,贵在沉静,使意在笔前,字居心后,在没有创作之前,就已经构思就绪了。

(评讲)这里重复了《题卫夫人》所说的“意在笔前”这句话,但如果要真正做到创作时的“意在笔前”,也就是胸有成竹的话,那就非得“贵乎沉静”不可了。

 

每书,欲十迟五急,十曲五直,十藏五出,十起五伏,方可谓书。若直笔急牵裹,此暂视似书,久味无力。

 

(今译)每当作书,在用笔速度上要有迟有急,用笔曲直上要有曲有直,藏锋露锋上要有藏有露,提按起伏上要有起有伏,这样才能称为书法。如果用直笔快速写成牵裹的线条,这暂时看上去象书法,长久观赏就会感到没有动人的媚力。

(评讲)这段讲书法上相反相成的道理,极为精彩。所说迟急、曲直、藏出、起伏,虽则两两相对,却又交相为用。只有这样,才能造成书法上奇变百出、玩味不尽的美。否则“笔直急牵裹”,便会使人感到索然无味,也就称不上算是书法了。

 

始书之时,不可尽其形势。一遍正手脚,二遍少得形势,三遍微微似本,四遍加其遒润,五遍兼加抽拔。如其生涩,不可便休,两行三行,创临惟须滑健,不得计其遍数也。

 

(今译)开始临写的时候,不可一下子便穷尽帖上字迹的形势。第一遍先把字写端正,第二遍少许得了点帖上字迹的形势,第三遍稍微写得有点象帖了,第四遍再把遒丽滋润加到字上,第五遍兼加抽毫出入。如果临写生涩,不可便停下来,两行三行,始学临写只求写得滑利挺健,不能够只计算临了几遍。

(评讲)临帖要循序渐进,并且每一次或每一阶段的临写都要有所侧重。这里所说的临帖方法,有阶段,有层次,进程合理,值得借鉴。

 

大字促之贵小,小字宽之贵大,自然宽狭得所,不失其宜。横则正,如孤舟之横江渚,竖则直,如春笋之抽寒谷。

 

(今译)大字约束它贵写得小,小字舒展它贵写得大,这样就自然宽紧得所,不失字的所宜了。横画要写得正,象孤舟横卧在江渚边;竖画要写得直,象春笋抽生在寒谷里。

(评讲)清代包世臣在《艺舟双楫》中所说的“古帖字体大小颇有相径庭者,如老翁携幼阳行,长短参差,而情意真挚,痛痒相关”,就是一例。因此学者尽不可必拘泥固执的。

 

夫学书作字之体,须遵正法。字之形势,不得上宽下窄;不宜伤密,密则似疴瘵缠身;复不宜伤疏,疏则似溺水之禽;不宜伤长,长则似死蛇挂树;不宜伤短,短则似踏死蛤蟆。

 

(今译)学书作字的根本,一定要遵守正确的法则。字的形势上宽下狭;不应当伤于密,密了就象痨病缠身;又不应当伤于疏,疏了就象浸在水里的禽鸟;不应当伤于长,长了就象死蛇挂在树上;不应当伤于短,短了就象踏死的癞蛤蟆。

(评讲)本文说“作字之体,须遵正法,”然而所举例子却全是学书的弊端,但举反可以知正,“不宜”什么的反面不就是应当怎么样吗?这又要我们善于体会了。

 

倘一点失所,若美人之病一目;一画失节,如壮士之折一肱。

 

(今译)如果写得一点失却位置,就好比美人坏了一只眼睛;一画失于恰当,好比壮士断了一只胳膊。

(评讲)这里是说每一具体点画的重要性,如果忽视了这一点,那么任你整个字,以致于整篇布局再好,也会是美中不足的。

 

阳气明则华壁立,阴气太则风神生。

 

(今译)阳刚之气明则辉煌的骨架挺立,阴柔之气充则风华神韵产生。

 

 

力圆则润,势疾则涩;紧则劲,险则峻;内贵盈,外贵虚;起不孤,伏不寡。

 

(今译)力足就丰润,势疾则凝涩;用笔紧则劲利,结体险则峻拔;字内贵盈满,字外贵虚和。提笔处不单只提,按笔处不单只按。)[后两句谓要提中有按,按中有提]

 

 

王僧虔

   

    南朝齐书法家。王羲之四世孙。善音律,工正、行书。据《南史》记载,齐高帝曾经和王僧虔赌书幽魂 帝曰:“谁为第一?”僧虔对曰:“臣书人臣中第一,陛下书帝王中第一。”帝笑曰:“卿真会说话,既不失于自信,又不得罪人,真可谓善自谋矣。”

 

书之妙道,神彩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

 

(今译)书法的神妙道理,神彩为上,形质其次,神彩和形质两者兼善的方才可以说是直接古人了。

(评讲)作书不仅要有美观的外形,并且要有精神的内蕴。这两者虽说是对立的统一体,而却是以内在的精神为主导的。

 

粗不为重,细不为轻。纤微向背,毫发死生。

 

(今译)画粗不感到重浊,画细不感到轻飘。向背起于纤微,死生别于毫发。

 

欧阳询

 

     唐初书法家。字信本,潭州临湘(今湖南长沙)人。官至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书法学二王而有所变化,于平正中见险绝,“森森焉若武库矛戟”人称“欧体”,与虞世南、褚遂良、薛稷并称为初唐四大书家。

 

夫用笔之体会,须钩粘才把,细缓绁徐收,梯不虚发,斫必有由。徘徊俯仰,容与风流。

 

(今译)那用笔的体会,必定要深入地探索领会,裁夺把握,缓行慢收,笔不虚发,落纸必有缘由。来去上下,悠闲妙美。

 

刚则铁画,媚若银钩;壮则崛吻而   ,丽则绮靡而清遒。若枯松之卧高岭,类巨石之偃鸿沟;同鸾凤之鼓舞,等鸳鸯之沉浮。仿佛兮若神仙来往,宛转兮似兽伏龙游。

 

(今译)用笔刚的象铁画,用笔媚的如银钩;用笔壮则高耸而峻立。用笔丽则柔美而清劲。好似枯松的横卧高山,巨石的躺跨巨沟;和鸾凤的鼓翅而舞,鸳鸯的沉浮于水一样。飘忽隐约得好比神仙来往,委宛转折得恰似兽伏龙游。

 

 

唐太宗

 

 唐太宗(599--646),即李世民,唐高祖李渊次子,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人。在位多政绩,史称“贞观之治”。书法工楷、草、飞白书,并极推崇王羲之书法。他所写的《晋祠铭》开创了以行书勒碑的先例。

 

夫欲书之时,当收视反听,绝虑凝神。心正气和,则契于玄妙;心神不正,字则欹斜;志气不和,书必颠覆。

 

(今译)要创作书法的时候,应当目不旁视耳不旁听,断绝思虑集中思想。心正气和,字就合于玄妙;心神不正,字就倾斜;志气不和,字就必定倾倒。

(评讲)本段叙说作书时要集中思想,绝虑凝神,才能“契于玄妙”,否则便会出现种种谬误,不入正道的。

 

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

 

(今译)看他书法点画的精到,剪裁成功的神妙,有如烟飞露结,形似断而还连;凤翔龙盘,势如斜而返正。赏玩它不感到厌倦,观览它摸不到端倪。

 

孙过庭

 

唐武则天垂拱年间书法家、书法理论家。字虔礼,吴郡(今江苏苏州一带)人,官率府录事参军。工持草书,传王羲之一脉,米芾称“唐草得二王法,无出左右”。

 

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涯,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信可谓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翰不虚动,下必有由。

 

(今译)看那悬针垂露的变异,奔雷坠石的雄奇,鸿飞兽散的情姿,鸾舞蛇惊的度态,断岸危峰的气势,临危凭枯的形状。有的重得象层云的崩飞,有的轻得象知了的翅翼。笔势导开来就象泉水的流注,顿下去就象山岳的安稳。纤细得好似新月的升起在天边,洒落得一如星辉的错列在银河。书法的神妙形象就和自然界各种美妙的存在一样,不是单靠用力苦练所能成功的。达到了这一境界,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智慧技巧都趋上乘,心思手腕双双畅达了。笔不妄动,落纸必有道理。

(评讲)这里作者用了好多生动的形象比喻来比拟钟、张、二王书法的曼妙境象的获得,不能排除对自然界所产生的一切生动形象的师法,如果一味关在门里“力运”,那是很难成功的。

 

草不兼真,殆于专谨,真不通草,殊非翰札。真以点画为形质,使转为情性;草以点画为情性,使转为形质。草乖使转,不能成字;真亏点画,犹可记文。

 

(今译)草书不兼楷法,容易失去严密的法度;楷书不通草法,实在称不上是好墨迹。楷书以点画为形体构成,使转为情性表露;草书以点画为情性表露使转为形体构成。草书写不好使转,字便不成样子;楷书点画缺工夫,还可书写成文。

 

篆尚婉而通,隶欲精而密,草贵流而畅,章务检而便。然后凛之以风神,温之以妍润,鼓之以枯劲,和之以闲雅。故可达其性情,形其哀乐。

 

(今译)篆书崇尚婉转而圆通,隶书要求精巧而缜密,草书贵在流动而畅快,章草书务必备法而便易。然后用风神来使它清隽,用妍润来使它温润,用枯劲来使它振作,用闲雅来使它平和。所以书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作者的性格脾气,披露作者的思想感情。

(评讲)这段文字的“篆尚婉而通”起四句,将各种不同的书体的特殊性很精要地概括了出来。明代杨缜《墨池锁录》说:“此四决者,可谓‘鲸吞海水尽,落出珊瑚枝’矣。”后半段“然后凛之以风神”几句,则说的是对各种不同书体的共同要求。“故可达其性情,形其哀乐”两句,清刘熙载在《艺概书概》中说:“书者,如也。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矣。”“笔墨性情,皆以其人性情为本。”说明书法艺术也和其他艺术一样,表现和寄托了作者的胸襟和感情,并从而产生出各种不同的艺术风格,形成了我国书法史上极为灿烂的百花争艳的局面。

 

涉乐方笑,言哀已叹。

 

(今译)思涉乐其必笑,方言哀而已叹

 

心不厌精,手不忘熟。若运用尽于精熟,规矩暗于胸襟,自然容与徘徊,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

 

(今译)用心不厌其精,运笔不忘其熟。如果运用穷尽于精熟,规矩熟谙于胸襟,那就自然从容回旋,意在笔先,潇洒流畅,翰墨超逸而神采飞动了。

(评讲)要使书法创作进入“容与徘徊,意先笔后,潇洒流落,翰逸神飞”的理想天国,那就不能忘了“心不厌精”的“规矩暗于胸中”和“运用尽于精熟”。平时人们常说“得心应手”,也就是说既要得之于心,又要应之于手,心手相应,缺一不可。如果有得于心,不应于手,或者运用精熟,心无妙想,都是不能趋于书法圆满境界的。

 

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初谓未及,中则过之,后乃通会。通会之际,人书俱老。

 

(今译)至于象初学分行布白的,只要求平正;既掌握了平正,务必要追求险绝;既掌握了险绝,又回到平正中来。最初达不到一定的艺术要求,中间阶段又写得过了头,最后才融会贯通。融会贯通之时,人和书法都老到了。

(评讲)学习书法有“三时”,这最后阶段所说的“既能险绝,复归平正”,已是炉火纯青“人书俱老”了,其所达到的是寓神奇于平淡的深一层的耐人寻味的艺术境界,与初学分布时的“但求平正”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别的。明代项穆在《书法雅言》中说:“书有三戒”:初学分布,戒不均与欹;继知规矩,戒不活与滞;终能成熟,戒狂怪与俗。若不均且欹,如耳目口鼻,开阖长促,邪立偏坐,不端正矣。不活与滞,如土塑木雕,不说不笑,板定固窒,无生气矣。狂怪与俗,如醉酒巫风,儿村汉,胡行乱语,颠仆丑陋矣。”

 

一点成一字之规,一字乃终篇之准。违而不犯,和而不同。留不常迟,遣不恒疾。带燥方润,将浓遂枯。泯规矩于方圆,遁钩绳之曲直。乍显乍晦,若行若藏。穷变态于豪端,合情调于纸上。无间心手,忘怀楷则。

 

(今译)一个点可以成就一个字的规模,一个字可以定下整幅篇章的准则。相违却不相犯,相和却不一样。留笔不经常迟,行笔不经常快,带些燥笔方见滋润,拿些浓墨成就苍枯。泯没规矩在方圆当中,跳出钩绳的曲直作用。忽地显示忽地隐迹,好似行动好似静止。穷尽变态在笔尖,融合情调到纸上。得心应手,忘了法度。

(评讲)本段从点画形态、运笔速度及用墨方法等方面来说书法艺术中相反适足以相成的道理。关于用墨的要点,唐欧阳询曾经说过“墨淡即伤神采,绝浓必滞锋毫。”宋姜也在《续书谱》里说到“行草要燥润相杂,润以取妍,燥以取险。”都是要言不繁,对实际富有指导意义。末了本段又指出“穷变态、”“合情调”,在技法娴熟的基础上择取优秀的传统遗产融合新机,可使作品跳出古人藩篱,另辟新机。

 

韩方明

 

唐德宗贞元年间书法家。生平事迹不详,字迹也不传于世。他在《授笔要说》中曾自述说:“昔岁学书,专求笔法。贞元十五年受法于东海徐公铸,十七年受法于清河崔公  ,由来远矣。”

 

夫执笔在乎便稳,用笔在乎轻健。故轻则须沉,便则须涩,谓藏锋也。不涩则险劲之状无由而生也,太流则便成浮滑,浮滑则是为俗也。故每点画须依笔法,然始称书,乃同古人之迹,所为合于作者也。

 

(今译)执笔在于便和稳,用笔在于轻和健。所以轻就必须沉着,便就必须迟涩,是说的要藏锋啊!如果行笔不涩则险劲的姿态没法产生,太流利了又会造成浮滑;一浮滑则字就俗了。所以写每一个点画都一定要按照笔法,这样才能称得上是书法,然后才能与古人的书迹媲美,能做到这样,就符合一个书法作者的要求了。

(评讲)这段是说书法用笔相反相成的道理,如用笔“轻”不要忘了“沉”,用笔“便”不要忘了“涩”,否则只顾一头,如“太流则便成浮滑”,就会导致失败。

 

苏轼

 

    苏轼,宋代文学家、书画家。字子瞻,自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苏洵第二子。官至翰侍读学士、礼部尚书。为人心胸旷达,虽在仕途上屡遭贬谪,几经升沉,但却能随遇而安,处之泰然。他才气横溢,诗文书画俱为一代宗匠。书法上,以天真烂漫著称。

 

凡世之所贵,必贵其难。真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

 

(今译)大凡社会上所看重的,必定看重事物中难以做到的。楷书难在飘扬,草书难在庄重,大字难在结构紧密而没有空隙,小字难在结字宽绰而有余地。

(评讲)这是苏轼极为著名的一段论书题跋,文中充满了辩证思想。因为楷书端正,所以难在飘扬;草书飞动,所以难在庄重;大字宽绰,所以难在结密而无间;小字结密,所以通读在宽绰而有余。所举楷书、草书、大字、小字,两两相对。举所难则所贵可知矣。

 

黄庭坚:

 

    北宋诗人、书法家。字鲁直,涪翁。分宁(今江西修水)人。他出于苏轼门下而又与苏轼齐名,人称“苏黄”。擅长行、草书,初以周越为师,后来又取法颜真卿及怀素,并受到杨凝式的一定影响,《瘗鹤铭》的用笔圆实则更使他浸淫久之得力不少。他的字用笔浑圆纵肆,结体纵横奇倔,风韵妍媚,自成风格。

 

学书时时临摹,可得形似。大要多取古书细看,令入神,乃到妙处。惟用心不杂,乃是入神要路。

 

(今译)学习书法经常临摹,可以得到形体上的相似。关键是多拿古代书法仔细观看,使之入神,方才能够探索到帖中奥妙的地方。只有用心不分散,才是达到出神入化境地的重要途径。)

 

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字便如人意。古人工书无他异,但能用笔耳。

 

(今译)心能够指挥手腕,手能够指挥笔,写出来的字就会称心如意。古代人精通书法没有其他奇异的决窍,只是能够用笔罢了。

(评讲)写字要眼高手高,也就是说要眼界高、技法熟,才能“书字便如人意。”否则眼高手低、眼低手低就不会“如人意”了。但又有人会问,如果是眼低手高,即眼界低、技法熟,会不会“如人意”呢?我的回答是,这训人最多也只不过是个写字匠罢了,要“如”,就如他的“意”吧!在艺术上是必定站不住脚的。

 

草书妙处,须学者自得,然学久乃当知之。墨池笔冢,非传者妄也。

 

(今译)草书奥妙的地方,必须让学习书法的人自己去体会掌握,但这要学得时间长了才会知道其中的道理。池水尽墨退笔成冢的勤苦,不是传说者虚构出来的。

(评讲)古代有人曾经请教学者董遇怎么读书,董遇回答了这么两句话:“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意思是多读熟能生巧,自然会体会书中的义理的。黄庭坚在这里对学习草书提出了“学久乃能知之”,并以“墨池笔冢”为例,说的也无非就是这个道理。

 

凡书要拙多于巧。近世少年作字,如新妇子梳妆,百种点缀,终无烈妇态也。

 

(今译)大凡书法要拙朴的本色多于人工的巧饰。当今年轻人写字,好比新娘子梳妆,百般打扮,到底没有象烈士女子那一种本色的风姿啊!

(评讲)写字要有一段天然的风韵,不能“百种点缀”,否则便会舍本逐末,堕入魔道。

 

学书要胸中有道义,又广之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士大夫处世可以百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医也。

 

(今译)学习书法要心中有道义,又要用圣人和先哲的学问来扩充自己,这样写出来的字才会可贵。士大夫处世做人可以有多种作为,但不可以俗,一俗就不可以医了。

(评讲)这段文字特别重要,虽然看起来讲的是一些书法之外的东西,其实却对书法关系至密。因为说到底,书法是表现个性人格的,一个人有什么样的修养,他的书法才会有什么样的表现。所谓“书如其人”,学习书法的人只有在做人上狠下功夫,彻底改变自己的气质,才能获得最后的成功。

 

古人学书不尽临摹,张古人书于壁间,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

 

(今译)古人学习书法不全是临摹,把古人书法张挂在墙壁上,看得入神着了迷,这样落笔时才会随着作书者的要求表现出来。

 

学书既成,且养于心中无俗气,然后可以作示人为楷式。

 

(今译)书法学成之后,并且要加强心中的修养使得没有俗气,然后才可以作书给人看成为楷模。

 

楷法欲如快马入阵,草法欲如左规右矩,此古人妙处也。书字虽工拙在人,要须年高手硬,心意闲淡,乃入微耳。

 

(今译)写楷书法要象快马冲进阵地,写草书法要左右都规矩,此正是古人高妙的地方啊!写字虽然好坏在于人的功力,但要妙一定在于年老腕底有力,心意闲适淡泊,这样的人才能进入书法的微妙境界。

(评讲)楷书容易写得呆板,所以“欲如快马入阵”草书容易写得出格,所以“欲左规右矩”。其目的就是为了纠偏,是符合辩证法的。

 

米芾

 

米芾北宋书画家。初名黻,字元章,号襄阳漫士,海岳外史等。世居太原(今属山西),迁襄阳(今属湖北),后定居润洲(今江苏镇江)。宋徽宗召为书画学博士,曾官礼部员外郎,人称“米南宫”。因举止颠狂,所以人们又称为“米颠”。能诗文,擅书画,精鉴别,喜收藏名迹。行、草书综合各家之长,尤得力于王献之,用笔俊迈,有“风樯阵马,沉着痛快”之评。

吾书小字行书,有如大字,唯家藏真迹跋尾,间或有之,不以与求书者。心既贮之,随意落笔,皆得自然,备其古雅。壮岁未能立家,人谓吾书为“集古字,”盖取诸长处,总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

 

(今译)我写小字行书,好像大字,只有写在家藏真迹跋尾上的,有时可以看到,不把这给求书的人。心里既存了古人的笔意,因此随便落笔,都能自然,极为古雅。壮年没有能够成家,人家说我的字为“集古字”,原来是博采众长,综合而成的。到老,才开始自成一家,人家见了,不知道学的是谁。

(评讲)这条原文可分为两个层次来讲。第一层次是说米芾自己的小字行书写得“有如大字”的,亦不多见。言外之意是要达到这一水平是很不容易的。第二层次是说“集古字”。“集古字”是社芾善于学习古人长处的心得之谈,也是集古能变的关键所在,否则死守一家,终成“奴书”,是成不了自己面目的。

 

凡大字要如小字,小字要如大字。褚遂良小字如大字,其后经生祖述,间有造妙者。大字如小字,未之见也。

 

(今译)大凡写大字要写得象小字,小字写得象大字。褚遂良小字写得象大字,此后经生效法,偶然有达到妙境的。大字写得象小字的,没有看到过。

(评讲)米芾认为,大字的用笔,要写得象小字一样从容,大字的结体,要写得象小字一样结密;反过来说,也就是小字的用笔,要写得象大字一样宽展,小字的结体,要象大字一样开张。这完全是辩证法的书法审美观,是米芾一生精鉴的心得之语,值得我们玩味。

 

字要骨格,肉须裹筋,筋须藏肉,贴乃秀润生。布置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变态贵形不贵苦,苦生怒,怒生怪;贵形不贵作,作入画,画入俗。皆字病也。

 

(今译)字要有骨骼,肉要裹住筋,筋要藏在肉里,这样字帖才能生出秀润来。字的布置要稳而不俗,险而不怪,老而不枯,肥而不湿。字的改变形态贵在形美不贵粗恶,粗恶生怒张,怒张生丑怪;贵在形美不贵做作,做作入于描画,描画入于流俗,这些都是字的毛病啊!

(评讲)前一层次说字的筋、骨、肉,后一层次说字的“变态”。这里说说“变态”。所谓字的“变态”,就是改变字的形态。一般认为,在米芾所处的时代,基本上以方块的楷书为汉字的基本形态。若要“变态”,就得在书写的艺术处理上,改变这种基本的形态,或把字写长、写扁,写斜,或在字画的疏密里讨生活,把字画的疏处写得更疏,密处写更密。但所要提醒的是,“变态”的目的是要把字形变得更美,而有意地去求变则又往往会弄巧成拙,走向反面,这是不得不引起注意的。

 

一日不书,便觉思涩,想古人未尝片刻废书也。

 

(今译)一天不写字,就感到书思迟钝,想来古人是一刻也不废弃书法的啊!

(评讲)这里米芾自述学书之勤。他儿子米友仁在跋米芾《临右军四帖》中也说他父亲“所藏晋、唐真迹,无日不展于几上,手不释笔临学之。夜乃收于不筐,置枕边乃眠。”可见米芾学书精勤,是他取得成功的生要途径之一。

 

学书须得趣,他好俱忘,乃入妙。别为一好萦之,便不工也。

 

(今译)学习书法要获得其中的乐趣,把其他爱好都忘掉,才能入妙。如果让其他一种爱好萦缠的话,就写不精了。

(评讲)学习书法要专心致志,用心不杂,才能入妙。这是不言而喻的。但米芾的意思并不是说不要再接触其他事物了。事实上,终身守住书法,没有其他爱好的人,恰恰是学不好书法的。

 

海岳以书学博士召对,上问本朝以书名世者凡数人,海岳各以其人对曰:“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  逸韵,蔡襄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上复问:“卿书何如?”对曰:“臣书刷字。”

 

(今译)米芾以书学博士的身分被宋徽宗召见,徽宗问他本朝以书法享名的有好几个,米芾都根据他们的情况一一回答说:“蔡京不得笔法,蔡卞得笔法而缺少逸韵,蔡襄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宋徽宗又问:“你的书法怎么样?”米芾回答道:“我的书法刷字。”

(评讲)这段文字很不好讲,倒是明代李日华的一段话有见解,他说:“勒字,颜法也;描字,虞永兴(世南)法也;画字,徐委海(浩)法也;刷字,本出飞白之义,言信肘而不信腕,信指而不信笔,挥霍迅速,中含枯润,有天成之妙,右军法也。隐然凌轹诸老,自占一头地。”读之可以加深理解。

 

赵构

 

南宋的高宗皇帝。初封康王,徽、钦二宗被俘后在南京(今河南商丘)即位,后来南迁杨州,再渡江建都临安(今浙江杭州)。在政治上,他始终贯彻投降路线,向金称臣纳贡,割弃淮北;然而在书法上,他却用力极勤,所得颇深。

 

昔人自制草书,笔悉用长毫,以利纵舍之便。其为得法,必至于此。

 

(古人自作草书,笔都是用的长锋,以有利于放笔写去之便。他们的草书法,必定在于这一点。)

 

姜夔

 

   南宋词人、音乐家、书法家。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鄱阳(今江西波阳)人。一生没有做过官。一生好学,精通音律,工诗词书法。在书法上,他运笔遒劲,波澜老成。

 

故翟伯寿问于米老曰:“书法当何如?”米老曰:“无垂不缩,夫往不收。”此必至精至熟,然后能之。古人遗墨,得其一点一画,皆昭然绝异者,以其用笔精妙故也。

 

(今译)所以翟伯寿问米芾说:“书法用笔应当注意什么?”米芾回答说:“无垂不缩,无往不收。”但这一定要极精极熟,然后才能做到,古人留下来的墨迹,即使是只得到一点一画的一鳞半爪,但也精彩焕发和现在人绝不相同,这是因为他们用笔精妙的缘故啊!

(评讲)古人极重用笔,所以书法与今人迥异。这里,米老的“无垂不缩,无往不收”两语,可谓用笔的度世金针,宜熟练掌握。

 

用笔不欲太肥,肥则形浊;又不欲太瘦,瘦则形枯;不欲多露锋芒,露则意不持重;不欲深藏圭角,藏则体不精神;水欲上大下小,不欲左高右低,不欲前多后少。

 

(今译)用笔不要太肥,太肥了造型就会恶浊;又不要太瘦,太瘦了造型就会枯槁;不要多露锋芒,多露了就会意态不庄重;不要深藏梭角,深藏了就会形体不精神;写竖画不要上面大下面小,写横画不要左面高右面低,占地位不要先前多后来少。

(评讲)这里都说用笔“不欲”什么什么,我们不难从它的反面看出,避开“不欲”,就是要怎么样怎么样。总之,用笔要愉到好处,不能走向极端,否则就会弄巧成拙。

 

大抵用笔有缓有急,有有锋,有无锋,有承接上文,有牵引下字,乍徐还疾,忽往复收。缓以效古,急以出奇;有锋以耀其精神,无锋以含其气味;横斜曲直,钩环盘纡,皆以势为主。

 

(今译)大致草书用笔有缓有急,有出锋,有藏锋,有承接上字,有映带下字,忽慢忽快,忽去又收。用笔缓以仿效古法,用笔急以出奇制胜;用出锋来焕发字的精神,用藏锋来包含字的韵味;横斜曲直,钩环盘旋,一切都以气势为主。

(评讲)草书的用笔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又有速度缓急的不同,有锋与无锋的不同,有横斜曲直的直线条和钩环盘纡的曲线条的不同,它们之间交相为用,相互穿插,从而形成草书千姿万态的变化。但不管怎样,总不要忘了“以势为主”的总则才好。

 

用笔如折钗股,如屋漏痕,如锥画沙,如壁坼,此皆后人之论。折钗股欲其曲折圆而有力,屋漏痕欲其横直匀而藏锋,锥画沙欲其无起止之迹,壁坼者欲其无布置之巧。然皆不必若是,笔正则锋藏,笔偃则锋出,一起一倒,一晦一明,而神奇出焉。常欲笔锋在画中,则左右皆无病矣。

 

(今译)弯折钗股要使笔画曲折圆而有力,屋壁漏痕要使笔画横直匀而藏锋,用锥画沙要使笔画看不出起收的痕迹,墙壁坼裂要使笔画看不出布置的巧妙。但都不一定要这样,笔正了锋就藏起,笔卧倒锋就跃出,用笔一起一倒,一暗一明,而神妙的变化就会比这阴阳的交替中产生。经常要使笔锋保持在笔画的正中,那么笔画的两边就都没有弊端了。

(评讲)用笔如折钗股、屋漏痕、锥划沙、壁坼,其实都是个“常欲笔锋在画中”的问题,所以作者在阐述这四种用笔法的同时,提出了“皆不必若是”的观点。同时他还认为,用笔只有锋藏、锋出,一起一倒,一晦一明的阴阳交替,才能产生“神奇出焉”的效果。无疑,这一得之见是值得重视的。

 

凡作楷,墨欲干,然不可太燥。行、草则燥润相杂,以润取妍,以燥取险。墨浓则笔滞,燥则笔枯,亦不可不知也。

 

(今译)凡是写楷书,用墨要干,但也不可太燥。写行、草书则要求墨燥与墨润糅合在一起,用润来取得妍媚,用燥来取得险绝。墨太浓了就会粘滞笔毫,太燥了就会使笔画干枯,也是不可以不掌握了。

(评讲)楷书因为一点一画左规右矩地写,所以用墨要干一些,否则便会化散开来,不好收拾,但也不能太燥,太燥了就会导致笔画的干枯。写行、草书则要求不同,宜“燥润相杂,以润取妍,以燥取险”,但也不可过浓过燥,不然也要产生弊病的。

 

笔欲锋长劲而圆;长则含墨,可以取运动,劲则刚而有力,圆则妍美。

 

(今译)笔要锋长劲而圆;笔锋长则含墨量多,可以取其连续运动书写,笔锋劲挺则健而有力度,笔锋圆则写出来的字画妍美。

 

大要以笔老为贵,少有失误,亦可辉映,所贵乎  纤间出,血脉相连,筋骨老健,风神洒落,姿态备具,真有真之态度,行有行之态度,草有草之态度。必须博学,可以兼通。

 

(今译)总之以笔法老练为贵,即使行笔少许有些失误,也可前后辉映。所贵在于肥瘦交错,血脉连贯,筋骨老健,风神开朗,各种姿态都具备,正楷有正楷的姿态风度,行书有行书的姿态风度,草书有草书的姿态风度。必须广泛学习,然后才能够相互融会贯通。

(评讲)书法要以用笔老练为贵,这是总则,但楷、行、草各种书体之间,又各有它们自己的独具的姿态和风韵,因此必须在广泛学习的基础上,然后才能彼此融会,写出新意。

 

方圆者,真草之体用。真贵方,草贵圆。方者参之以圆,圆者参之以方,斯为妙矣。然而方圆、曲直,不可显露,直须涵泳一出于自然。如草书尤忌横直分明,横直多则字有积薪、束苇之状,而无萧散之气。

 

(今译)方和圆两者,分别是正、草书的体和用。楷书贵方,草书贵圆。楷书在方里参进圆的草书在圆里参进方的,这样才称得上是妙啊。但是方与圆、直与曲,又不可以完全表露在而上,一定要包含内蕴出于自然才好。譬如拿草书来说更加忌讳横直画写得分明,横直画多了字就好比堆积木柴,捆扎芦苇的样子,而没有一种萧洒的逸气了。

(评讲)虽说楷书贵方,草书贵圆,但也要彼此方圆相参,出于自然为好。末了“草书尤忌横直画分明”一句,决破草书奥妙,宜熟记。

 

风神者,一须人品高,二须师法古,三须纸笔佳,四须险劲,五须高明,六须润泽,七须向背得宜,八须时出新意。自然长者如秀整之士,短者如精悍之徒,瘦者如山泽之癯,肥者如贵游之子,劲者如武夫,媚者如美女,欹者如醉仙,端楷如贤士。

 

(今译)若要字有风险神,一须人品高,二要取法古,三要纸笔好,四要结体险用笔劲,五要神情高爽,六要墨气润泽,七要点画偏旁向背得当,八要经常冒出新意。如果做到这样,那就自然使得长的字象秀润端庄的君子,短的字象精明强干的健儿,瘦的字象山林大泽的隐士,肥的字象出身显贵的公子,劲的字象赳赳武夫,媚的字象娟娟美女,倾斜的字象瑶池醉仙,端正的字象庙堂贤士。

(评讲)这里所说的风神,实在是泛指一切佳妙的书法。要书法佳妙,就得有一定主客观条件的配合,文中所举八端,我们应从人品修养,笔墨技巧及碑帖(师法古)纸笔等方面来加以概括,然后才能得其要领。末了点出只要字写得好,不管长、短、瘦、肥、劲、媚、欹斜、庙楷,是都能进入美的王国的。

 

迟以取妍,速以取劲。先必能速,然后为迟。若素不能速而专事迟,则无神气;若专务速,又多失势。

 

(今译)以运笔迟来求取妍媚,运笔速来求险劲。必定先要能够运笔速,然后再去求取运笔迟。如果平时运笔一向不能快速却反而要特意去求取迟缓,那就会使字失去神气;如果一味追求运笔迅速,又常会失却字的体势的。

(评讲)运笔要能迟能速,迟速结合,才能相辅相成,互相促进,使妍媚与险劲交相辉映。如果不能速而求迟,不能迟而求速,或一味求迟一味求速,都说不上是懂得书法的。

 

余尝历观古之名书,无不点画振动,如见其挥运之时。山谷云:“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岂欺我哉!

 

(今译)我曾经广泛观赏古代著名书迹,没有不是点画振迅飞动,好象当场看到他们在挥毫运笔似的。黄山谷说:“字中有笔,如禅家句中有眼。”这难道是欺骗人的说话吗!

(评讲)书法要有振动的用笔意趣,字才显得有韵,这就好比佛家经偈之中有关眼一样,是一些儿马虎缺少不得的。

 

赵孟

 

元代书画家。字子昂,自号松雪道人。宋太祖十一世孙,秦王赵德芳后裔,官至翰林学士承旨,封魏文公,谥文敏。幼聪明,读书过目成诵。为人才气英迈,诗文清远。书法各体俱精,楷、行更为擅长。他书法体格变了三次,起初学宋高宗赵构,中年取法钟繇及王羲之、王献之诸家,晚年学李邕。据说他字写得极快,落笔如风雨,一天能写上一万个字,但却点画到家,法度俱备。

 

或者议论坡公书太肥,而公却自云:“短长肥瘦各有度,玉环飞燕谁敢争。”又云:“余书如棉裹铁。”余观此帖,潇洒纵横,虽肥而无墨猪之状,外柔内刚,真所谓棉裹铁也。夫有志于书法者,心力已竭而不能进,见古名书则长一倍。余见此,岂止一倍而已?

 

(今译)有人议论苏东坡写的字太肥,而苏东坡却自己做诗说:“短长肥瘦各有体,玉环飞燕谁敢憎。”又说:“我的书法如棉裹铁。”我看这帖,潇洒纵横,虽然丰肥然而却没有墨猪痴胖的样子,外柔内刚,真是所说的棉裹铁了。一些有志于书法的人,心力已经用尽而不能进步,看到古代名家书迹则进步增长一倍。现在我看到这帖,难道只仅仅长进一倍吗?

(评讲)苏轼的字虽然写得肥,但也象杨贵妃一样,肥得漂亮。当赵孟  看到苏轼肥而如棉裹铁的真迹时,则更是受到很深的启发,无怪乎他要说出“岂止一倍而已”的话了。

 

昔人得古刻数行,专心而学之,便可名世,况《兰亭》是右军得意书,学之不已,何患不过人耶!

 

(今译)过去人们得古代刻本几行,专心而学之,便可称名当代,又何况《兰亭序》是王右军的得意之作,临学不停,哪里会顾虑不超过别人呢?

(评讲)这段文字极为著名。学习古人的关键首先在于专心致志,其次才是好的帖刻。这里所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工。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

 

(今译)书法以用笔为上,但结字也要精到。原来结字顺着时代相传而变,用笔却是千古不改的。

(评讲)这段说书法的结字、用笔,极为扼要。

 

东坡诗云:“天下几人学杜甫,谁得其皮与其骨?”学《兰亭》者亦然。黄太史亦云:“世人但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此意非学书者不知也。

 

(今译)苏东坡诗说:“天下几人学杜甫,谁得其皮与其骨?”学习《兰亭序》也这样。黄太史也说:“世人但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这意味不是学习书法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评讲)学习书法也和做诗一样,不能只学外表,否则就会连皮毛也学不到的。

 

解缙

 

明代学术家、书法家。字大坤,号春雨,吉水(今属江西)人。二十岁举进士,曾因上万言书批评明太祖,被罢官八年。永乐初任翰林学士时曾主持篡修《永乐大  》,很受成祖重视。他为人议论无所顾忌,为人所忌,后在狱中遇害。他小楷精绝,行、草兼善。

 

学书之法,非口传心授,不得其精。大要须临古人墨迹,布置间架,捏破管,书破纸,方有工夫。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墨;钟丞相入抱犊山十年,木石尽黑;赵子昂国公十年不下楼,  子山平章每日坐衙罢,写一千字才进膳;唐太宗皇帝简板马一字,夜半起把烛学《兰亭记》。大字须藏间架,古人以帚濡水,学书于砌,或书于几,几石皆陷。

 

(学习书法的方法,如果不是老师口传心授的话,是得不到它的精义的。一定要临写古人墨迹,得其布置结构,捏破笔管,写破纸头,方才有功底。张芝临池学习书法,池水全部被他染黑了;钟繇入抱犊山十年,山上的树木石头都被他写黑了;魏国公赵子昂学习书法十年不下楼;康里子山平章每天公事办完后,写一千个字才进餐;唐朝的太宗皇帝在马上以简板作书帖钻研书法,半夜起来点着蜡烛学习《兰亭序》。写大字要内含骨架,古人用帚子蘸水,在阶沿石上练字,或者写在几案上,几案和阶沿石都写穿了。)

 

学书以沉着顿挫为体,以变化牵  为用,二者不可缺一。若专事一偏,便非到至论。如鲁公之沉着,何尝不嘉?怀素之飞动,多有意趣。世之小子谓鲁公不如怀素,是东坡所谓“尝梦见王右军脚汗气”耶?

 

(学习草书书法以沉着顿挫为本,以变化牵  为用,二者不可缺少一样。如果专门从事一个偏向,就不是高论。譬如颜鲁公的以沉着为本,有什么不好?怀素的以飞动为用,多的是意趣。社会上浅薄的门外汉说颜鲁公不及怀素,这就是苏东坡所说的“曾经梦见过王羲之的脚汗气”吗?)

 

且其遗迹偶然之作,枯燥重湿,  淡相间,盖不经意肆笔为之,适符天巧,奇妙出焉。此不可以强为,亦不可以强学,惟日日临名书,无吝纸笔,工夫精熟,久乃自然。

 

(况且钟繇、王羲之遗迹偶然所写的,枯的燥的重的湿的,浓淡夹杂,原来是在随便中放任这管笔写出来的,这恰好符合天然的工巧,奇妙变化就这样产生了。这不可以硬性去做,也不可以硬性去学,只有天天临写古人名迹,不要吝啬纸笔,侍到工夫成熟,时间一长就自然了。)

 

愈近而愈未近,愈至而愈未至,切磋之,琢磨之。治之已精,益求其精,一旦忽然贯通焉,忘情笔墨之间,和调心手之用,不知物我之有间。体合造化而生成之也,而后为能学书之至尔。

 

(看看越接近古人而越不接近,越要达到而越达不到,仔细地研究它,反复地琢磨它。学习书法虽说已经很精到了,但还要进一步的精益求精,等到一旦忽然融会贯通了其中的要妙,要写字的时候忘情于笔墨之间,通调了心和手的作用,不感到客观外物与主观自我之间的区别,达到了合乎自然生成书法的境界,然后才能说是到了学习书法的顶峰啊!)

 

董其昌

 

明代书画家。字玄宰,号思白,别署香光居士,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官至礼部尚书。在书法上初学颜真卿,后改学虞世南,又觉唐书不及魏、晋,转学钟繇、王羲之。自谓于率易中得秀色。

 

米海岳书“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此八字真言,无等等咒也。然须结字得势。海岳自谓“集古字”,盖于结字最得意,比其晚年,始自出新意耳。

 

(今译)米芾论书法曾经说过“无垂不缩,无往不收”,的话,这八个字真是揭示书法用笔精粹的“真言”,是具有无上神效的“无等等咒”。但也必须在结字上得体势。米芾自已称自己的字为取古人各家长处,合而成之的“集古字”。原因是在结字上最留心下功夫,只是等到他的晚年,方才开始出新意的。

(评讲)这段文字阐述用笔真言,但用笔不能脱离结构,所以亦“须结字得势”,只有两者紧密结合,才能“自出新意。”

 

作书所最忌者位置等均,且如一字之中,须有收有放,有精神相挽处。

 

(今译)作书最忌的是结构位置等匀,譬如说在一个字结构的内部,一定要有收有放,有精神相呼应的地方。

(评讲)在字的结构内部,要注意局部的收放和呼应,“位置等匀”的平均分配,是配不上书法艺术的。

 

余尝题永师《千文》后曰:“作书须提得笔起,自为起,自为结,不可信笔。后代人作书,皆信笔耳。”“信笔”两字,最当玩味。吾所云须悬腕,须正锋者,皆为破信笔之病也。东坡书笔俱重落,米襄阳谓之“画字”此言有信笔处耳。

 

(今译)我曾经在智永禅师《千字文》后面题跋说:“作书须提得笔起,自为起,自为结,不可信笔,后代人作书,皆信笔耳。”“信笔”两个字,最应当体会。我所说的一定要悬腕,一定要正锋的原因是,都是为了破除信笔的毛病。苏东坡写字笔都落得很重,米芾称他为“画字,”这是说他的字有“信笔”的地方啊!

(评讲)作书提得笔起,起、结分明,不可“信笔”。为了破除“信笔”的弊端,董其昌还提出了“须悬腕,须正锋”的办法,可作参考。

 

笔画中须直,不得轻易偏软。

 

(今译)笔画中间部分一定要直,不能随便偏向一侧或软弱无力。

(评讲)笔画中间部分一定要直,这是个容易被忽略的问题,学者不要随意放过。

 

作书最要泯没棱痕,不使笔笔在纸素成板刻样。东坡诗论书法云:“天真烂漫是吾师。”此一句丹髓也。

 

(今译)作书最要紧的是消除用笔棱角,不使笔笔在纸头绢素上形成刻板的样子。苏东坡诗论书法说:“天真烂漫是吾师。”这一句是最关紧要的。

(评讲)作书用笔要泯没棱痕,否则便会板刻而少风韵,这在书法上是很犯忌的,学者一定要注意克服。

 

颜平原屋漏痕、折钗股,谓欲藏锋。后人遂以墨猪当之,皆成偃笔,痴人前不得说梦。欲知屋漏痕、折钗股,于圆熟求之,未可朝执笔而暮合辙也。

 

(颜真卿指出的“屋漏痕”、“折钗股”,说的是要藏锋。后人于是就把臃肿的用笔来适合这个藏锋的要求,所以就成变成了平卧的“偃笔”,这真应了“痴人前不得说梦”这句话。要知道“屋漏痕”、“折钗股”,只有在用笔圆熟的基础上才能求得,不能够早上学执笔而晚上就符合规矩要求了。)

 

古人神气淋漓翰墨间,妙处在随意所如,自成体势。故为作者,字如算子,便不是书。

 

古人神气淋漓酣畅地显现在笔墨之中,其高妙之处往往在于随着自己的心意所到,自然就形成了字的体格局势。故意做作着去写的人,就会把字写得象算筹似的,这就算不上是书法了。

 

书家好观《阁帖》,此正是病。盖王著辈绝不识晋、唐人笔意,专得其形,故多正局。字须奇宕潇洒,时出新致,以奇为正,不主故常,此赵吴兴所未尝梦见者,惟米痴能会其趣耳。今当以王僧虔、王徽之、陶隐居、大令帖几种为宗,余俱不必学。

 

(今译)书法家们喜欢看《淳化阁帖》,这正是他们的毛病。原来王著等人一点儿也不懂得晋、唐人的笔意,只一北京电视台心思地求他们的形迹,所以多的只是“正局”。字要奇异峻荡,风流潇洒,经常显现出新的风致来,把奇变当作正规,不专主那老的一套,这是赵孟  所没有梦见到的,只有米芾能体会其中的妙趣罢了。现在当把王僧虔、王徽之、陶弘景、王献之等人的帖几种作为学习对象,其他的都不必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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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之巧处在用笔,尤在用墨,然非多见古人真迹,不足与语此窍也。

 

(今译)字的巧妙之处在于用笔,更加在于用墨,但如果不是多多看到古人真迹的话,是不能够和他说这决窍的。

(评讲)古人用墨确实很有讲究,这一点,只有真正多看古人墨迹才能明白,珂罗版印刷是表示不出来的,当然,刻本就更不在话下了。

 

用墨须使有润,不可使其枯燥,尤忌浓肥---肥则大恶道矣。

 

(今译)用墨一定要让它滋润,不可让它枯燥,尤其忌讳肥厚臃肿---肥厚臃肿就成了大恶道了。

(评讲)这里所说用墨宜忌,是指一般的常规,而这些常规目前书家也已经有所突破,但对初学者来说,还是以遵循为好。

 

古人论书以章法为一大事,盖所谓行间茂密是也。余见米痴小楷,作《西园雅集图记》,是纨扇,其直如弦。此必非有他道,乃平日留意章法耳。右军《兰亭叙》章法为古今第一,其字皆映带而生,或大或小,随手所如,皆入法则,所以为神品也。

 

(今译)古人论书把布局当作一件大事,所说的就是“行间茂密”了。我看到米芾小楷,写的是《西园雅集图记》,是写在细绢制成的团扇上的,那一行行写得象弓弦一样笔直。这一定不是有其他办法,只是平时留心布局罢了。王羲之《兰亭叙》布局为古今第一,帖上的字都彼此关连着写出,这就是《兰亭叙》所以称神品的道理。

 

(评讲)这里举米芾小楷《西园雅集图记》和王羲之的《兰亭序》来说明书法布局的要点,学者用这去求行间茂密,就比较形象了。

 

晋、唐人结字,须一一录出,时常参取,此最关要。

 

(晋、唐人书法的结字,要一一摘录出来,时常观摹取法,这是最要紧的。)

 

以平原《争座位帖》求苏、米,方知其变,宋人无不写《争座位帖》也。

 

(今译)从颜真卿的《争座位帖》来探究苏轼、米芾的书法,方才知道他们从《争座位帖》变化出来,宋朝人学书法没有不写《争座位帖》的。

(评讲)指示宋朝书家的胎息由来,要言不繁。

 

晋、宋从书但以风流胜,不为无法,而妙处不在法,至唐人始专以法为蹊径,而尽态极妍矣。

 

(今译)晋、宋时人的书法只以风流取胜,不是没有法则,然而妙处却不在法上,到唐朝时人才开始专门把法作门径,这才穷尽姿态,极度妍媚了。)

(评讲)晋、宋人书法与唐不同,这里指出两者差异,有利于学者把握区分。

 

临帖如骤遇异人,不必相其耳目手足头面,而当观其举止笑语,精神流露处,《庄子》所谓目击而道存者也。

 

(今译)观摹法帖好比一下子碰上不平凡的人,不必看他的耳目手足头面等形貌,而应当看到他的举止行动表情言谈,精神流露的地方,这就是《庄子》一书所说的眼睛看到而道理就在那里了。

(评讲)人们读帖大致有三种情况,一种是只看帖的外貌,一种是遗貌取神,一种是形神兼顾。第一种自然不可取,第二种深了一层,就是这里董其昌所说的,但不顾其形,亦未免言之太过。因此读帖的最好方法,我看还是形神兼顾为要。

 

书法虽贵藏锋,然不得以模糊为藏锋,须有用笔如太阿断截之意,盖以劲利取势,以虚和取韵,颜鲁公所谓如印印泥,如锥画沙是也。细参《玉润帖》,思过半矣。

 

(今译)书法虽然以藏锋为贵,但不能够把用笔模糊不清当作藏锋,必须有用笔象太阿利剑割截砍断物品一般干净利落的意趣。大致以劲利取气势,以虚和取韵味,这就是颜真卿所说的用笔象用印印在泥地里,象用锥划在沙滩上啊。仔细体会《玉润帖》笔意,想到的就超过一半以上了。

(评讲)这段文字述说不得以模糊混充藏锋,而藏锋的要求应该是象印按在泥上一样的清晰厚实,象锥划在沙滩上一般的坚劲圆浑,虽然不见起止痕迹,但其用笔交待却是很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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