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个星期二第十一个星期二——谈论我们的文化
“拍得重些。” 我拍打着莫里的背。 “再用力些。” 我又拍打下去。 “靠近肩部……往下一点。” 莫里穿着睡裤侧卧在床上,他的头陷在枕头里,嘴巴张开着。理疗师在教我怎样把他肺部的毒物拍打出来——莫里现在需要按时做这种理疗,不然他的肺就会硬化,从而丧失呼吸的功能。 “我……早就知道……你想……打我……”莫里喘着气说。 没错,我一边用拳头叩击他雪白的后背,一边开玩笑他说。谁叫你在大学二年级时给了我一个B!再来一下重的! 我们都笑了,这是面对魔鬼的临近而发出的惴惴不安的笑,如果没人知道这是莫里临死前的健身操,这场面或许会挺有趣的。莫里的病现在已经危险地逼近了他的最后一道防线——肺部。他已经预见到他最终会窒息而死,这是我所无法想象的。有时他会闭上眼睛,用力把一口气吸到嘴巴和鼻孔处,就像在做起锚前的准备工作。 刚进十月,外面的气候开始转凉,吹落的树叶铺满了西纽顿周围的绿化地。莫里的理疗师比平时来得更早了。通常,当护士和专家在他身边忙碌时,我总是找借口避开的。但几个星期下来,随着我们的时间在不断缩短,我不再对人体的种种窘态那么敏感了。我想呆在那儿。我想看见发生的一切。这不是我平常的性格。但最后几个月发生在莫里家中的一切也是不平常的。 于是我看着理疗师对躺在床上的莫里进行治疗,她叩击莫里背部的肋骨,问他是否感觉到胸口的郁闷有所缓解。她停下来休息时,问我想不想试试。我说行。莫里埋在枕头里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别太狠,”他说,“我是个老头了。” 我在她的指导下,来来回回敲打着他的背部和侧部。我不愿去想莫里躺在床上的情形(他最新的格言“当你在床上时,你就是个死人”又回响在我的耳边),蜷缩着身子侧卧在床上的莫里显得那么瘦小,那么枯槁,简直就跟一个孩子的身材差不多大。我看见了他白皙的皮肤,零散的白色汗毛,看见了他疲软下垂的双臂。我想起了我们曾热衷于健身:举杠铃,练仰卧起坐;然而最终自然又将我们的肌肉夺了回去。我的手指触摸在莫里松弛的肌肉上,我按着理疗师的指导拍打着他。而实际上,当我在捶打他的背部时,我真正想捶打的却是墙壁。 “米奇?”莫里喘着气说,他的声音在我的捶打下像风钻一样振动着。 嗯? “我……什么时候……给过你……B?” 莫里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但他也看到了事物的可变性。 “人只有在受到威胁时才变坏,”他那天对我说,“而这一威胁正是来自我们的文明社会,来自我们的经济制度。即使有工作的人也会受到威胁,因为他会担心失去它。当你受到威胁时,你就会只为自己的利益考虑,你就会视金钱为上帝。这就是我们文化的一部分。” 他呼出一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接受它。” 我点点头,握紧他的手。我们现在常常握手,这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又一个变化。从前使我感到窘迫和拘谨的事情现在则成了家常便饭,通过一根管子连接到他体内,里面装满了黄色尿液的导管袋就放在我的脚边。早几个月它会使我感到恶心,现在我一点也无所谓。莫里,”厕后留在房间里的气味同样对我没有影响。他没有条件更换居住的房间,也无法关上厕所的门往屋里喷洒空气清新剂。这是他的床,这是他的椅子,这是他的生活。如果我的生活也被圈在这样一个弹丸之地,我想我留下的气味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就是我说的你应该建立一个自己的小文化,”莫里说,“我并不是让你去忽视这个社会的每一条准则。比方说,我不会光着身子去外面转悠;我也不会去闯红灯。在这类小事情上我能遵纪守法。但在大问题上——如何思想,如何评判——你必须自己选择。你不能让任何一个人——或任何一个社会——来替你作出决定。 “就拿我来说吧。我似乎该为许多事而感到害臊——不能行走,不能擦洗屁股,有时早上醒来想哭——其实生来就没有理由要为这些事情感到羞耻。 “女人拼命想苗条,男人拼命想富有,也是同样的道理。这都是我们的文化要你相信的。别去相信它。” 我问莫里他年轻时为何不移居他国。 “去哪儿?” 我不知道。南美。新几内亚。一个不像美国那么私欲膨胀的地方。 “每个社会都有它自己的问题,”莫里说,他扬了扬眉毛,这是他最接近耸肩的表示。“我认为逃避并不是解决的方法。你应该为建立自己的文化而努力。 “不管你生活在哪儿,人类最大的弱点就是缺乏远见。我们看不到自己的将来。其实,我们应该看到自己的潜能,让自己尽量去适应各种发展和变化。但如果你的周围尽是那些利欲熏心的人,那么结局便是一小部分的人暴富起来,军队的任务是防止贫穷的人起来造反,抢夺他们的财富。” 莫里的目光越过我的肩头落在远处的窗户上。迎面偶尔传来卡车的隆隆声和风的呼啸声。他对着邻居的房子凝视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问题是,米奇,我们不相信我们都是同样的人。白人和黑人。天主教徒和新教徒。男人和女人。如果我们彼此不觉得有差异,我们就会乐意加入人类的大家庭,就会像照顾自己的小家一样去关心那个大家庭。 “相信我,当你快要死的时候,你会认识到这是对的。我们都有同样的开始——诞生——我们也有同样的结局——死亡。因此,我们怎么会有大的区别呢? “投入到人类的大家庭里去。投入到人的感情世界里去。建立一个由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组成的小社会。” 他轻轻地握握我的手,我也用力地握握他的。就像在卡尼伐竞赛(注1)中,你敲下锤子,看着圆球升向上面的洞口那样,我此刻似乎也看见了我的体热正从莫里的手传向他的胸口,又从胸口升向他的脸颊和眼睛。他笑了。 “在生命的起点,当我们还是婴几时,我们需要别人活着,对不对?在生命的终点,当你像我现在这样时,你也需要别人活着,是吗?” 他压低了声音。“可还有个秘密:在生命的中途,我们同样需要别人活着。”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康尼和我去卧室收看法庭对0·J·辛普森的裁决。当原告和被告都面向陪审团时,场面顿时紧张起来。辛普森身穿蓝色西服,被一群律师团团围着。离他几英尺的地方便是那些要他蹲大牢的检查官们。陪审团团长宣读了裁决——“无罪”——康尼尖叫起来。 “哦,我的天!” 我们看着辛普森拥抱他的律师,听着评论员的评述,成群的黑人在法庭外的街道上庆贺,而白人则目瞪口呆地呆坐在饭店里。人们称这一判决具有历史性的意义,尽管每天都有谋杀发生。康尼去了客厅。她看腻了。 我听见莫里书房的门关上了。我盯着电视机。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在看,我对自己说。然而就在这时,我听见有人把莫里从椅子上拖了起来。我笑了:就在“世纪审判”戏剧性地收场时,我的老教授正坐在抽水马桶上。 **************************************************** 1979年,布兰代斯的体育馆里有一场篮球赛。我们的球队打得不错,学生席上响起了叫喊声:“我们第一!我们第一!”莫里就坐在旁边,喊声让他感到困惑。终于,他在一片“我们第一”的叫喊中站起来大吼一声,“第二又怎么样?” 学生们望着他,停止了叫喊。他坐了下来,得意地笑了。 ————————————————————— (注1)一种游艺场里的游戏。
第十二个星期二——谈论原谅 “临死前先原谅自己,然后原谅别人。” 这是。‘夜线”专访的几天以后,天空中阴霾密布。莫里盖着毯子,我坐在他那张躺椅的另一头,握着他裸露的脚。脚上长满了硬皮,而且呈拳曲状,脚趾甲呈黄颜色。我拿着一瓶润肤液,挤一点在手上,然后按摩他的脚踝处。 这是几个月来我看见那些助手们常替莫里做的事情之一,我现在自告奋勇地要做这事,为的是能更多地接触他,疾病甚至剥夺了莫里扭动脚趾的功能,然而他却依然有疼痛感,而按摩可以缓解痛楚,再说,莫里喜欢有人去触摸他。在这个时候,只要是能使他开心的,任何事我都愿意去做。 “米奇,”他又回到了原谅这个话题。“记恨和固执都是毫无意义的。这种情绪——他叹了口气——这种情绪让我抱憾终身。自负。虚荣。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想问的是原谅有多重要。我在电影里常看到一些大亨式的人物临终前把疏远的儿子叫到床前,然后才平静地死去。我不知道莫里是否也有这种念头:在他临终前突然想说声“对不起”? 莫里点点头。“看见那尊雕像吗?”他斜了斜头,指向靠着对面墙的书橱上的一个头像。它放在书橱的昏层,我平时从来没有注意到。雕像是铜的,塑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系着领带,一绺头发飘落在额前。 “那是我,”莫里说,“一个朋友大约在三十年前雕刻的。他叫诺曼。我们以前常在一起。我们去游泳,我们搭车去纽约。他把我带到他在剑桥(注1)的公寓,在他的地下室里为我雕刻了这尊头像。这花了他好几个星期,可他干得一丝不苟。” 我望着那张脸,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那个三维形的莫里是那么健康,那么年轻,他看着我们交谈。虽然是铜像,但仍透出几许活泼的神态。我觉得那位朋友确实刻出了莫里的一些内在气质。 “咳,令人不快的事情发生了,”莫里说。“诺曼和他妻子去了芝加哥。过后没多久,我妻子夏洛特动了一次大手术。诺曼和他妻子始终没跟我们联系,但我知道他们是知道这件事的。他们伤了我和夏洛特的心:竟连一个电话都不打。于是我们就中断了关系。 “后来,我只见到诺曼一两次,他一直想同我和解,但我没有接受。他的解释不能使我满意。我很自负。我拒他于千里之外。”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米奇……几年前……他死于癌症。我感到非常难过。我没有去看他。我一直没有原谅他。我现在非常非常地懊悔……” 他又哭了起来,那是无声的哭泣,泪水流过面颊,淌到了嘴唇。 对不起,我说。 “没关系,”他低声说,“流泪有好处。” 我继续在他坏死的脚趾上涂抹润肤液。他默默地哭了几分钟,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 “我们不仅需要原谅别人,米奇,”他又说道,“我们也需要原谅自己。” 原谅自己? “是的,原谅自己应该做而没有做的事。你不应该陷在遗憾的情绪中无法自拔,这对你是没有益处的,尤其是处在我这个阶段。 “我一直希望自己工作得更出色些,希望能多写几本书。我常常为此而自责。现在我发现这毫无帮助。跟它和解。跟自己和解。跟你周围的人和解。” 我探过身去用纸擦去了他的眼泪。莫里睁了睁眼睛又闭上了,他的呼吸又粗又重,像打鼾似的。 原谅自己。原谅别人。不要犹豫,米奇,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我这样可以拖一段时间的。有的并不那么幸运。 我把擦过的纸扔进废纸篓,继续为他的脚按摩。幸运?我用拇指用力地按他变硬的肌肤,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反向力,米奇,还记得吗?事物朝两个方向发展。” 我记得。 “我哀叹时间在无情地逝去,但我又庆幸它仍给了我弥补的机会。” 我们静静地坐在那里,雨水打在窗上,他身后的那棵木槿小而挺拔,依然生命旺盛。 “米奇,”莫里低声说。 嗯? 我神情专注地揉动着他的脚趾。 “看着我。” 我抬起头来,看见了他非常严肃的眼神。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回到我身边来。但我想说……” 他打住了话头,声音有些哽咽。 “如果我还能有个儿子,我希望他是你。” 我垂下眼睛,搓揉着他坏死的肌肤。一时间我感到有些害怕,似乎接受了莫里的感情就意味着背叛自己的父亲。可当我抬起头来,看见莫里噙着泪水的笑容时,我知道这时候是没有背叛的。 我真正害怕的是跟他说再见。 ***************************************************** “我已经选好了墓地。” 在哪儿? “离这儿不远,在山坡上,傍着一棵树,可以俯视到一个水池,非常宁静。一个思考的好地方。” 你准备在那儿思考? “我准备在那儿死去。” 他笑出声来,我也笑了。 “你会去看我吗?” 看你? “来和我说说话。安排在星期二。你总是星期二来。” 我们是星期二人。 “对,星期二人。你会去吗?”他的身体虚弱得真快。 “看着我,”他说。 我看着他。 “你会去我的墓地吗?告诉我你的问题?” 我的问题? “是的。” 你会回答我吗? “我会尽力的。我不是一直这么做的吗?” 我想象着他的墓地:在山坡上,俯视着一片水塘。人们把他安葬在九英尺见方的土地里,上面盖上泥土,树一块碑,也许就在凡个星期后?也许就在几天后?我想象自己独自坐在那儿,双手抱膝,仰望着天空。 不一样了,我说,没法听见你的说话。 “哈,说话……” 他闭上眼睛笑了。 “知道吗?我死了以后,你说,我听。” ————————————————————— (注1)哈佛大学所在地。 第十三个星期二——谈论完美的一天
第十四个星期二——道别
气候又冷又湿,我踏上了莫里家的台阶。我注意到一些细小的东西,那是我以前从未留意的。山体的形状。房子的石墙。富贵草属长青地被植物。低矮的灌木丛。我慢慢地走着,踩着潮湿的枯叶朝上面走去。 夏洛特前一天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说莫里“不太好”。这是她的表达方式,意思他快不行了。莫里已经取消了所有的约会,大部分时间是睡觉。这对他来说是很不寻常的。他从来不喜欢睡觉,尤其是当有人能跟他说话时。 “他要你来,”夏洛特在电话里说,“可是米奇……” 嗯? “他非常的虚弱。” 门廊的台阶。大门上的玻璃。我慢慢地、仔细地打量着这一切,似乎我是第一次看见它们。我感觉到了背包里的录音机,我拉开包的拉链想证实一下磁带是否也在包里。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总是磁带不离身的。 是康尼来开的门。她平时很欢快的脸此时显得有些憔悴。她轻轻地问了一声好。 “他怎么样?”我问。 “不太好,”她咬着嘴唇说。“我可不愿去想,他是那么的可爱,你知道。” 我知道。 “真是太叫人难过了。” 夏洛特来到客厅和我拥抱了一下。她说莫里还睡着,虽然已经是上午十点了。我们来到厨房。我帮她收拾了一下,桌上放着一长排的药瓶,犹如一排戴白帽的褐色塑料士兵。我的老教授现在靠服用咖啡来缓气了。 我把带来的食品放进冰箱——汤,蔬菜饼,金枪鱼色拉。我向夏洛特表示了歉意。这样的食品莫里已经有几个月没碰了。尽管我们都知道,但这已经成了一个小小的传统。有时,当你即将失去某个人时,你就尽量想保持这份传统。 我等在起居室里,莫里和特德·科佩尔就是在这间屋子里进行第一次采访的。我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报纸。在明尼苏达,两个儿童在玩他们父亲的枪时被打死。在洛杉矾,一条街上的垃圾箱里发现了一个死婴。 我放下报纸,望着空荡荡的壁炉。我的脚轻轻敲打着硬木地板。终于,我听见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接着夏洛特走了过来。 “行了,”她轻声说。“他在等你。” 我起身朝我熟悉的地方走去。这时我看见有个陌生的女人坐在客厅另一头的一张折椅上,她交叉着双腿在看一本书。这是值二十四小时班的专门护理晚期病人的护士。 莫里的书房空无一人。我有些困惑。随后我犹犹豫豫地转身来到卧室,他在那里,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毯子。我以前只有一次看见他是躺在床上的——他在接受按摩——我立刻想到了他的那句格言:“当你躺在床上时,你就是死人。” 我走了进去,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他穿一件黄色的睡衣,胸口以下盖着毯子。他的身体萎缩得这般厉害,我一时觉得他好像缺少了哪个部位。他小得如同一个孩子。 莫里的嘴巴张开着,脸上的皮紧贴在颧骨上,没一点血色,当他的眼睛转向我时,他想说什么,但我只听见他的喉咙动了一下。 你在这儿,我鼓起身上所有的劲说。 他呼了口气,闭上眼睛,然后笑了,这点努力看来也使他疲惫不堪了。 “我……亲爱的朋友……”他最后说。 我是你的朋友,我说。 “我今天……不太好……” 明天会好些的。 他又吐出一口气,使劲地点点头。他在毯子下面费劲地动弹,我意识到他是想把手伸出来。 “握住……”他说。 我移开毯子,握住了他的手指。他的手握进了我的手掌里。我尽量靠近他,离他的脸只有几英寸的距离。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没有刮胡子,细小的白胡须显眼地扎在外面,好像有人在他的脸颊和下巴上均匀地洒了一层盐似的。当他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在衰竭时,他的胡子却依然有着生命力。 莫里,我轻声叫道。 “叫教练,”他纠正了我。 教练,我说。我打了个寒颤。他的说话非常短促:吸进氧气,呼出词语。他的声音既尖细又刺耳。他身上有一股药膏味。 “你……是个好人。” 好人。 “摸摸我……”他低语道。他把我的手移向胸口。“这儿。” 我觉得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教练? “嗯?” 我不知道怎么说再见。 他无力地拍拍我的手,仍把它按在胸口上。 “这……就是在说……再见……” 他的呼吸很微弱,吸进,呼出,我能感觉到他的胸腔在上下起伏。他这时正眼望着我。 “爱……你,”他说。 我也爱你,教练。 “知道你……还……” 知道什么? “你总是……” 他的眼睛眯缝起来,然后他哭了。他的脸就像一个泪腺还没有发育的婴儿一样扭曲着。我紧紧地拥抱了他几分钟。我抚摸着他松弛的肌肤,揉着他的头发。我把手掌贴在他的脸上,感觉到了绷紧的肌肤和像是从滴管里挤出来的晶莹的泪水。 等他的呼吸趋于平稳后,我清了清嗓子说,我知道他累了,我下个星期二再来,到时希望他有好的状态。谢谢,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很像是笑的声音,但听来仍让人觉得悲伤。 我拎起了装有录音机的包。为什么还要带这玩意?我知道我们再也不会使用它了。我凑过去吻他,脸贴着脸,胡子贴着胡子,肌肤贴着肌肤,久久没有松开,比平时都要长,我只希望能多给他哪怕是一秒钟的快乐。 行了?我缩回身子说。 我眨眨眼睛忍住了泪水,他看见后咂了咂嘴唇,扬起了眉毛。我希望这是老教授心满意足的开心一刻:他最终还是叫我哭了。 “行了,”他低声说。 毕业 莫里死于星期六的早上。 他的家人都在他的身边。罗布从东京赶了回来——他要和父亲吻别——乔恩也在那儿,当然还有夏洛特以及她的表妹马莎,她在那次非正式的葬礼上写的那首诗曾深深地感动了莫里,那首诗把莫里比作一棵“温柔的红杉”。他们轮流睡在他的床边。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以后,莫里昏迷了两天,医生说他随时都会走的。但他仍拖了一个难捱的下午和一个黑暗的夜晚。 最后,在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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