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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1

 ljing9999 2011-05-04

《浮生六记》

 

《浮生六记》是清朝长洲人沈复(字三白,号梅逸)著于嘉庆十三年(1808年)的自传体散文。清朝王韬的妻兄杨引传在苏州的冷摊上发现《浮生六记》的残稿,只有四卷,交给当时在上海主持申报闻尊阁的王韬,以活字板刊行于1877年。“浮生”二字典出李白诗《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中“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内容概要

 

  《浮生六记》以作者夫妇生活为主线,赢余了平凡而又充满情趣的居家生活的浪游各地的所见所闻。作品描述了作者和妻子陈芸情投意合,想要过一种布衣蔬食而从事艺术的生活,由于封建礼教的压迫与贫困生活的煎熬,终至理想破灭。本书文字清新真率,无雕琢藻饰痕迹,情节则伉俪情深,至死不复;始于欢乐,终于忧患,漂零他乡,悲切动人。

 

评价

  《浮生六记》是一部水平极高影响颇大的自传体随笔,在清代笔记体文学中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该书的特点在于真纯率真,独抒性灵,不拘格套,富有创造性。这种创造性,首先体现在其题材和描写对象上。在书中,作者以深情直率的笔调叙了夫妻闺房之乐,写出了夫妻间至诚至爱的真情。在中国文学史上,描写情爱的诗文很多,但大多或写宫廷艳史,或写权势礼法淫威下的爱情悲剧,或写风尘知己及少男少女之间的缠绵,很少涉及夫妻之情。别具慧眼的陈寅恪指出:“吾国文学,自来以礼法顾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间关系,而于正式男女关系如夫妇者,尤少涉及。盖闺房燕昵之情意,家庭迷盐之琐屑,大抵不列于篇章,惟以笼统之词,概括言之而已。此后来沈三白《浮生六记》之《闺房记乐》,所以为例外创作。”

版本

  闻尊阁板《浮生六记》是最早的铅印板,有杨引传序和“尊闻阁王”王韬跋。杨引传序言中说“六记已缺其二”。王韬曾说少时(1847年前)曾读过这本书,可惜没有抄写副本,流亡香港时,常常怀念它。王韬在1877年为尊闻阁版所写的的跋中没有说少时曾见过全本。

  1936年林语堂将《浮生六记》四篇翻译成英文,分期连载於《天下》月刊。后来又出版汉英对照单行本,并作长序言。林语堂在序言中写道“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还猜想“在苏州家藏或旧书铺一定还有一本全本”。

  过后不久苏州冷摊上便来出现“全抄本”,有卷五卷六,实为后人伪作。   仍有不少遗失。

 

目录

卷一 《闺房记乐》   卷二 《闲情记趣》   卷三 《坎坷记愁》   卷四 《浪游记快》  

两卷佚文:卷五 《中山记历》   卷六 《养生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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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

 

卷一 闺房记乐

 

余生乾隆癸未冬卜一月二十有二日,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

后苏州沧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谓至矣。东坡云:“事如春梦了无痕”,苟不记

之笔墨,未免有辜彼苍之厚。因思《关鸠》冠三百篇之首,被列夫妇于首卷,

余以次递及焉。所愧少年失学,稍识之无,不过记其实情实事而已,若必考

订其文法,是责明于垢鉴矣。

 

余幼聘金沙于氏,八龄而天。娶陈氏。陈名芸,字淑珍,舅氏心余先

生女也,生而颖慧,学语时,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诵。四龄失怙,母金

氏,弟克昌,家徒壁立。芸既长,娴女红,三口仰其十指供给,克昌从师,

修脯无缺。一日,于书簏中得《琵琶行》,挨字而认,始识字。刺绣之暇,

渐通吟咏,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之句。余年—十三,随母归宁,

两小无嫌,得见所作,虽叹其才思隽秀,窃恐其福泽不深,然心注不能释,

告母曰:“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母亦爱其柔和,即脱金约指缔姻焉。

此乾隆乙末七月十六日也。

 

是中冬,值其堂姊出阁,余又随母往。芸与余同齿而长余十月,自幼

姊弟相呼,故仍呼之曰淑姊。时但见满室鲜衣,萎独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

已。见其绣制精巧,询为己作,始知其慧心不仅在笔墨也。其形削肩长项,

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似非佳相。一种缠绵之态,

令人之意也消。索观诗稿,有仅一联,或三四句,多未成篇者,询其故,笑

曰:“无师之作,愿得知己堪师者敲成之耳。”余戏题其签曰“锦囊佳句”。

不知夭寿之机此已伏矣。是夜送亲城外,返已漏三下,腹饥索饵,婢妪以枣

脯进,余嫌其甜。芸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焉,余欣然举

箸。忽闻芸堂兄玉衡呼曰:“淑妹速来!”芸急闭门曰:“已疲乏,将卧矣。”

玉衡挤身而入,见余将吃粥,乃笑睨芸曰:“顷我索粥,汝曰‘尽矣’,乃藏

此专待汝婿耶?”芸大窘避去,上下哗笑之。余亦负气,挈老仆先归。自吃

粥被嘲,再往,芸即避匿,余知其恐贻人笑也。

 

至乾隆庚子正月二十二日花烛之夕,见瘦怯身材依然如昔,头巾既揭,

相视嫣然。合卺后,并肩夜膳,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腻,胸中不觉抨

抨作跳。让之食,适逢斋期,已数年矣。暗计吃斋之初,正余出痘之期,因

笑调曰:“今我光鲜无恙,姊可从此开戒否?”芸笑之以目,点之以首。

 

廿四日为余姊于归,廿三国忌不能作乐,故廿二之夜即为余婉款嫁。

芸出堂陷宴,余在洞房与伴娘对酌,拇战辄北,大醉而卧,醒则芸正晓妆未

竟也。是日亲朋络绎,上灯后始作乐。廿四子正,余作新舅送嫁,丑末归来,

业已灯残人静,悄然入室,伴妪盹于床下,芸卸妆尚未卧,高烧银烛,低垂

粉颈,不知观何书而出神若此,因抚其肩曰:“姊连日辛苦,何犹孜孜不倦

耶?”芸忙回首起立曰:“顷正欲卧,开橱得此书,不觉阅之忘倦。《西厢》

之名闻之熟矣,今始得见,莫不傀才子之名,但未免形容尖薄耳。”余笑曰:

“唯其才子,笔墨方能尖薄。”伴妪在旁促卧,令其闭门先去。遂与比肩调

 

笑,恍同密友重逢。戏探其怀,亦怦怦作跳,因俯其耳曰:“姊何心舂乃尔

耶?”芸回眸微笑。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拥之入帐,不知东方之既白。

 

而欢娱易过,转睫弥月。时吾父稼夫公在会稽幕府,专役相迓,受业

于武林赵省斋先生门下。先生循循善诱,余今日之尚能握管,先生力也。归

来完姻时,原订随侍到馆。闻信之徐,心甚怅然,恐芸之对人堕泪。而芸反

强颜劝勉,代整行装,是晚但觉神色稍异面已。临行,向余小语曰:“无人

调护,自去经心!”及登舟解缆,正当桃李争研之候,而余则恍同林鸟失群,

天地异色。到馆后,吾父即渡江东去。

 

居三月,如十年之隔。芸虽时有书来,必两问一答,中多勉励词,余

皆浮套语,心殊怏怏。每当风生竹院,月上蕉窗,对景怀人,梦魂颠倒。先

生知其情,即致书吾父,出十题而遣余暂归。喜同戍人得赦,登舟后,反觉

一刻如年。及抵家,吾母处问安毕,入房,芸起相迎,握手未通片语,而两

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

 

时当六月,内室炎蒸,幸居沧浪亭爱莲居西间壁,板桥内一轩临流,

名曰“我取”,取“清斯濯缨,浊斯濯足”意也。榴前老树一株,浓阴覆窗,

人画俱绿。隔岸游人往来不绝。

 

此吾父稼夫公垂帘宴客处也。禀命吾母,携芸消夏于此。因暑罢绣,

终日伴余课书论古,品月评花而已。芸不善饮,强之可三杯,教以射覆为令。

自以为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

 

一日,芸问曰:“各种古文,宗何为是?”余曰:“《国策》、《南华》取

其灵快,匡衡、刘向取其雅健,史迁、班固取其博大,昌黎取其浑,柳州取

其峭,庐陵取其宕,三苏取其辩,他若贾、董策对,庾、徐骈体,陆贽奏议,

取资者不能尽举,在人之慧心领会耳。”芸曰:“古文全在识高气雄,女子学

之恐难入彀,唯诗之一道,妾稍有领悟耳。”余曰:“唐以诗取士,而诗之宗

匠必推李、杜,卿爱宗何人?”芸发议曰:“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激洒落拓.与

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余曰:“工部为诗家之大成,学者多宗之,

卿独取李,何也?”芸曰:“格律谨严,词旨老当,诚杜所独擅。但李诗宛

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非杜亚于李,不过妾之私心

宗杜心浅,爱李心深。”余笑日:“初不料陈淑珍乃李青莲知已。”芸笑曰:“妄

尚有启蒙师自乐天先生,时感于怀,未尝稍露。”余曰:“何谓也?”芸曰:

“彼非作《琵琶行》者耶?”余笑曰:“异哉!李太白是知己,自乐天是启

蒙师,余适字三白,为卿婿,卿与‘白’宇何其有缘耶?”差笑曰:“白字

有缘,将来恐白字连篇耳(吴音呼别字为白字)。”相与大笑。余曰:“卿既知

诗,亦当知赋之弃取。”芸曰:“《楚辞》为赋之祖,妾学浅费解。就汉、晋

人中调高语炼,似觉相如为最。”余戏曰:“当日文君之从长卿,或不在琴而

在此乎?”复相与大笑而罢。

 

余性爽直,落拓不羁;芸若腐儒,迂拘多礼。偶为之整袖,必连声道

“得罪”;或递巾授扇,必起身来接。余始厌之,曰:“卿欲以礼缚我耶?《语》

曰:‘礼多必诈’。”芸两颊发赤,曰:“恭而有礼,何反言诈?”余曰:“恭

 

敬在心,不在虚文。”芸曰:“至亲莫如父母,可内敬在心而外肆狂放耶?”

余曰:“前言戏之耳。”芸曰:“世间反目多由戏起,后勿冤妾,令人郁死!”

余乃挽之入怀,抚慰之,始解颜为笑。自此“岂敢”、“得罪”竟成语助词矣。

鸿案相庄廿有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家庭之内,或暗室相逢,窄途邂逅,

必握手问曰:“何处去?”私心忒忒,如恐旁人见之者。实则同行并坐,初

犹避人,久则不以为意。芸或与人坐谈,见余至,必起立偏挪其身,余就而

并焉。彼此皆不觉其所以然者,始以为惭,继成不期然而然。独怪老年夫妇

相视如仇者,不知何意?或日:“非如是,焉得白头偕老哉?”斯言诚然钦?

是年七夕,芸设香烛瓜果,同拜天孙干我取轩中。余镌“愿生生世世为夫妇”

图章二方,余执朱文,芸执白文,以为往来书信之用。是夜月色颇佳,俯视

河中,波光如练,轻罗小扇,并坐水窗,仰见—飞云过天,变态万状。芸曰:

“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余曰:

“纳凉玩月,到处有之。若品论云霞,或求之幽闺绣闼,慧心默证者固亦不

少。若夫妇同观,所品论着恐不在此云霞耳。”未几,烛烬月沉,撤果归卧。

 

中秋日,余病初愈。以芸半年新妇,未尝一至间壁之沧浪亭,先令老

仆约守者勿放闲人,于将晚时,偕芸及余幼妹,一妪一婢扶焉,老仆前导,

过石桥,进门折东,曲径而入。

 

叠石成山,林木葱翠,亭在土山之巅。循级至亭心,周望极目可数里,

炊烟四起,晚霞灿然。隔岸名“近山林”;为大宪行台宴集之地,时正谊书

院犹未启也。携一毯设亭中,席地环坐,守着烹茶以进。少焉,一轮明月已

上林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被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芸曰:“今日之

游乐矣!若驾一叶扁舟,往来亭下,不更快哉!”时已上灯,亿及七月十五

夜之惊,相扶下亭而归。吴俗,妇女是晚不拘大家小户皆出,结队而游,名

曰“走月亮”。沧浪亭幽雅清旷,反无一人至者。

 

吾父稼夫公喜认义子,以故余异姓弟兄有二十六人。吾母亦有义女九

人,九人中王二姑、俞六姑与芸最和好。王痴憨善饮,俞豪爽善谈。每集,

必逐余居外,而得三女同锡,此俞六姑一人计也。余笑曰:“俟妹于归后,

我当邀妹丈来,一住必十日。”俞曰:“我亦来此,与嫂同榻,不大妙耶?”

芸与王微笑而已。

 

时为吾弟启堂娶妇,迁居钦马桥之米仓巷,屋虽宏畅,非复沧浪亭之

 

幽雅矣。吾母诞辰演剧,芸初以为奇观。吾父素无忌讳,点演《惨别》等剧,

老伶刻画,见者情动,余窥帘见芸忽起去,良久不出,入内探之,俞与王亦

继至。见芸一人支颐独坐镜窗之侧,余曰:“何不快乃尔?”劳曰:“观剧原

以陶情,今日之戏徒令人断肠耳。”俞与王皆笑之。系曰:“此深于情者也。”

俞曰:“嫂将竟日独坐于此耶?”莹曰:“候有可观者再往耳。”王闻言先出,

请吾母点《刺梁》《后索》等剧,劝芸出观,始称快。

 

芸初缄默,喜听余议论。余调其言,如蟋蟀之用纤草,渐能发议。其

每日饭必用茶泡,喜食芥卤乳腐,吴俗呼为臭乳腐,又喜食虾卤瓜。此二物

余生平所最恶者,因戏之曰:“狗无胃而食粪,以其不知臭秽;蜣螂团粪而

化蝉,以其欲修高举也。卿其狗耶?蝉耶?”芸曰:“腐取其价廉而可粥可

饭,幼时食惯,今至君家已如蜣螂化蝉,犹喜食之者,不忘本出;至卤瓜之

味,到此初尝耳。”余曰;“然则我家系狗窦耶?”芸窘而强解日:“夫粪,

人家皆有之,要在食与不食之别耳。然君喜食蒜,妾亦强映之。腐不敢强,

瓜可扼鼻略尝,入咽当知其美,此犹无益貌丑而德美也。”余笑曰:“卿陷我

作狗耶?”芸曰:“妾作狗久矣,屈君试尝之。”以箸强塞余口。余掩鼻咀嚼

之,似觉脆美,开鼻再嚼,竟成异味,从此亦喜食。芸以麻油加白糖少许拌

卤腐,亦鲜美;以卤瓜捣烂拌卤腐,名之曰双鲜酱,有异昧。余曰:“始恶

而终好之,理之不可解也。”芸曰:“情之所钟,虽丑不嫌。”余启堂弟妇,

王虚舟先生孙女也,催妆时偶缺珠花,芸出其纳采所受者呈吾母,婢妪旁惜

之,芸日:“凡为妇人,已属纯阴,珠乃纯阴之精,用为首饰,阳气全克矣,

何贵焉?”而于破书残画反极珍惜:书之残缺不全者,必搜集分门,汇订成

帙,统名之曰“继简残编”;字画之破损者,必觅故纸粘补成幅,有破缺处,

倩予全好而卷之,名门“弃余集赏”。于女红、中馈之暇,终日琐琐,不惮

烦倦。芸于破笥烂卷中,偶获片纸可观者,如得异宝.旧邻冯妪每收乱卷卖

之。

 

其癖好与余同,且能察眼意,锤眉语,一举一动,示之以色,无不头

头是道。余尝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

游天下,不亦快哉!”芸曰:“此何难,俟妾鬃斑之后,虽不能远游五岳,而

近地之虎阜、灵岩,南至西湖,北至平山,尽可偕游。”余曰:“恐卿鬓斑之

日,步履已艰。”芸曰,“今世不能,期以来世。”余曰:“来世卿当作男,我

为女子相从。”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觉有情趣。”余笑曰:“幼时一粥犹

谈不了,若来世不昧今生,合卺之夕,细谈隔世,更无合眼时矣。”芸曰:“世

 

传月下老人专司人间婚姻事,今生夫妇已承牵合,来世姻缘亦须仰借神力,

盍绘一像祀之?”时有苕溪戚柳堤名遵,善写人物。倩绘一像:一手挽红丝,

一手携杖悬姻缘簿,童颜鹤发,奔驰于非烟非雾中。此戚君得意笔也。友人

石琢堂为题赞语于首,悬之内室,每逢朔望,余夫妇必焚香拜祷。后因家庭

多故,此画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谁家矣。“他生未卜此生休”,两人痴情,果

邀神鉴耶?迁仓米巷,余颜其卧楼曰“宾香阁”,盖以芸名而取如宾意也。

院窄墙高,一无可取。

 

离余家中里许,醋库巷有洞庭君祠,俗呼水仙庙。回廊曲折,小有园

亭.每逢神诞,众姓各认一落,密悬一式之玻璃灯,中设宝座,旁列瓶几,

插花陈设,以较胜负。日惟演戏,夜则参差高下,插烛于瓶花间,名曰“花

照”。花光好影,宝鼎香浮,若龙宫夜宴。司事者或笙箫歌唱,或煮茗清谈,

观者如蚁集,檐下皆设栏为限。余为众友邀去插花布置,因得躬逢其盛。归

家向芸艳称之,芸曰:“惜妾非男子,不能往。”余曰:“冠我冠,衣我衣,

亦化女为男之法也。”于是易鬓为辫,添扫蛾眉;加余冠,微露两鬃,尚可

掩饰;服余衣,长一寸又半;于腰间折而缝之,外加马褂。芸曰:“脚下将

奈何?”余曰:“坊间有蝴蝶履,大小由之,购亦极易,且早晚可代撤鞋之

用,不亦善乎?”芸欣然。及晚餐后,装束既毕,效男子拱手阔步者良久,

忽变卦曰:“妾不去矣,为人识出既不便,堂上闻之又不可。”余怂恿曰:“庙

中司事者谁不知我,即识出亦不过付之一笑耳。吾母现在九妹丈家,密去密

来,焉得知之。”芸揽镜自照,狂笑不已。余强挽之,悄然径去,遍游庙中,

无识出为女子者。或问何人,以表弟对,拱手而已。最后至一处,有少妇幼

女坐于所设宝座后,乃杨姓司事者之眷属也。芸忽趋彼通款曲,身一侧,而

不觉一按少妇之肩,旁有婢媪怒而起曰:“何物狂生,不法乃尔!”余试为措

词掩饰,芸见势恶,即脱帽翘足示之曰:“我亦女子耳。”相与愕然,转怒为

 

欢,留茶点,唤肩舆送归。

 

余登岸拜奠毕,归视舟中洞然,急询舟子。舟子指曰:“不见长桥柳阴

下,观鱼鹰捕鱼者乎?”盖芸已与船家女登岸矣。余至其后,芸犹粉汗盈盈,

倚女而出神焉。余拍其肩口:“罗衫汗透矣!”芜回首曰:“恐钱家有人到舟,

故暂避之。君何回来之速也?”余笑曰:“欲捕逃耳。”于是相挽登舟,返棹

至万年桥下,阳乌犹末落山。舟窗尽落,清风徐来,绒扇罗衫,剖瓜解暑。

少焉霞映桥红,烟笼柳暗,银瞻欲上,渔火满江矣。命仆至船梢与舟子同饮。

船家女名素云,与余有杯酒交,人颇不俗,招之与芸同坐。船头不张灯火,

待月快酌,射覆为令。素云双目闪闪,听良久,曰:“觞政侬颇娴习,从未

闻有斯令,愿受教。”芸即譬其言而开导之,终茫然。余笑曰:“女先生且罢

论,我有一言作譬,即了然矣。”芸曰:“君若何譬之?”余曰:“鹤善舞而

不能耕,牛善耕而不能舞,物性然也,先生欲反而教之,无乃劳乎?”素云

笑捶余肩曰:“汝骂我耶!”芸出令曰;“只许动口,不许动手。

 

违者罚大觥。”素云量豪,满斟一觥,一吸而尽。余曰:“动手但准摸

索,不准捶人。”芸笑挽素云置余怀,曰:“请君摸索畅怀。”余笑曰:“卿非

解人,摸索在有意无意间耳,拥而狂探,田舍郎之所为也。”时四鬃所簪莱

莉,为酒气所蒸,杂以粉汗油香,芳馨透鼻,余戏曰:“小人臭味充满船头,

令人作恶。”素云不禁握拳连捶曰:“谁教汝狂嗅耶?”芸呼曰:“违令,罚

两大觥!”素云曰:“彼又以小人骂我,不应捶耶?”芸曰:“彼之所谓小人,

益有故也。请干此,当告汝。”素云乃连尽两觥,芸乃告以沧浪旧居乘凉事。

素云曰:“若然,真错怪矣,当再罚。”又干一觥。芸曰:“久闻素娘善歌,

可一聆妙音否?”素即以象箸击小碟而歌。芸欣然畅饮,不觉酩酊,乃乘舆

先归。余又与素云茶话片刻,步月而回。时余寄居友人鲁半舫家萧爽楼中,

越数日,鲁夫人误有所闻,私告芸曰:“前日闻若婿挟两妓饮于万年桥舟中,

子知之否?”姜口:“有之,其一即我也。”因以偕游始末详告之,鲁大笑,

释然而去。

 

乾隆甲寅七月,亲自粤东归。有同伴携妾回者,曰徐秀峰,余之表妹

婿也。艳称新人之美,邀芸往观。芸他日谓秀峰曰:“美则美矣,韵犹未也。”

秀峰口:“然则若郎纳妾,必美而韵者?”芸口:“然。”从此痴心物色,而

短于资。时有浙妓温冷香者,寓于吴,有咏柳絮四律,沸传吴下,好事者多

和之。余友吴江张闲憨素赏冷香,携柳絮诗索和。芸微其人而置之,余技痒

而和其韵,中有“触我春愁偏婉转,撩他离绪更缠绵”之句,芸甚击节。

 

明年乙卯秋八月五日,吾母将挈芸游虎丘,闲憨忽至曰:“余亦有虎丘

之游,今日特邀君作探花使者。”因请吾母先行,期于虎丘半塘相晤,拉余

至冷香寓。见冷香已半老;有女名憨园,瓜期未破,亭亭玉立,真“一泓秋

水照人寒”者也,款接间,颇知文墨;有妹文园,尚雏。余此时初无痴想,

且念一杯之叙,非寒士所能酬,而既入个中,私心忐忑,强为酬答。因私谓

 

闲憨曰:“余贫士也,子以尤物玩我乎?”闲憨笑曰:“非也,今日有友人邀

憨园答我,席主为尊客拉去,我代客转邀客,毋烦倾他虑也。”余始释然。

 

明午,憨果至。芸殷勤款接,缝中以猜枚赢吟输饮为令,终席无一罗

致语。及憨园归,芸曰:“顷又与密约,十八日来此结为姊妹,子宜备牲牢

以待。”笑指臂上翡翠钏曰:“若见此铡属于憨,事必谐矣,顷已吐意,未深

结其心也。”余姑听之。十八日大雨,憨竟冒雨至。入室良久,始挽手出,

见余有羞色,盖翡翠铡已在憨臂矣。焚香结盟后,拟再续前饮,适憨有石湖

之游,即别去。芸欣然告余曰:“丽人已得,君何以谢媒耶?”余询其详,

芸曰:“向之秘言,恐憨意另有所属也,顷探之无他,语之曰:‘妹知今日之

意否?’憨曰:‘蒙夫人抬举,真蓬篙倚玉树也,但吾母望我奢,恐难自主

耳,愿彼此缓图之。’脱钏上臂时,又语之曰:‘玉取其坚,且有团园不断之

意,妹试笼之以为先兆。’憨曰:‘聚合之权总在夫人也。’即此观之,憨心

已得,所难必者冷香耳,当再图之。”余笑曰:“卿将效笠翁之《怜香伴》耶?”

芸曰:“然。”自此无日不谈憨园矣。

 

后憨为有力者夺去,不果。芸竟以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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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闲情记趣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盛藐小微物;必细察其纹理,

故时有物外之趣。

 

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空,心之所向,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昂首

观之,项为之强。又留蚊于素帐中,徐喷以烟,使其冲烟飞鸣,作青云白鹤

观,果如鹤唳云端,怡然称快。于土墙凹凸处、花台小草丛杂处,常蹲其身,

使与台齐,定神细视,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

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一日,见二虫斗草间,观之正浓,忽有庞然大物

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蛤蟆也,舌一吐而二虫尽为所吞。余年幼方出神,不

觉呀然惊恐,神定,捉蛤蟆,鞭数数十,驱之别院。年长思之,二虫之斗,

盖图奸不从也,古语云“奸近杀”,虫亦然耶?贪此生涯,卵为蚯蚓所哈(吴

俗称阳曰卵),肿不能便,捉鸭开口哈之,婢妪偶释手,鸭颠其颈作吞噬状,

惊而大哭,传为语柄。此皆幼时闲情也。

 

及长,爱花成癣,喜剪盆树。识张兰坡,始精剪枝养节之法,继悟接

花叠石之法。花以兰为最,取其幽香韵致也,而瓣品之稍堪入谱者不可多得。

兰坡临终时,赠余荷瓣素心春兰一盆,皆肩平心阔,茎细瓣净,可以入谱者,

余珍如拱壁,值余幕游于外,芸能亲为灌溉,花叶颇茂,不二年,一旦忽萎

 

死,起根视之,皆白如玉,且兰芽勃然,初不可解,以为无福消受,浩叹而

已,事后始悉有人欲分不允,故用滚汤灌杀也。从此誓不植兰。次取杜鹃,

虽无香而色可久玩,且易剪裁。以芸惜枝怜叶,不忍畅剪,故难成树。其他

盆玩皆然。

 

花取参差,间以花蕊,以免飞钹耍盘之病;况取不乱;梗取不强;用

针宜藏,针长宁断之,毋令针针露粳,所谓“瓶口宜清”也。视桌之大小,

一桌三瓶至七瓶而止,多则眉目不分,即同市井之菊屏矣。几之高低*自三

四寸至二尺五六寸而止,必须参差高下互相照应,以气势联络为上,若中高

两低,后高前低,成排对列,又犯俗所谓“锦灰堆”矣。或密或疏,或进或

出,全在会心者得画意乃可。

 

若盆碗盘洗,用漂青松香榆皮面和油,先熬以稻灰,收成胶,以铜片

按钉向上,将膏火化,粘铜片于盘碗盆洗中。俟冷,将花用铁丝扎把,插于

钉上,宜偏斜取势不可居中,更宜枝疏叶清,不可拥挤。然后加水,用碗沙

少许掩铜片,使观者疑丛花生于碗底方妙。

 

若以木本花果插瓶,剪裁之法(不能色色自觅,倩人攀折者每不合意),

必先执在手中,横斜以观*势,反侧以取其态;相定之后,剪去杂技,以疏

瘦古怪为佳;再思其梗如何入瓶,或折或曲,插入瓶口,方免背叶侧花之患。

若一枝到手,先拘定其梗之直者插瓶中,势必枝乱梗强,花侧叶背,既难取

态,更无韵致矣。折梗打曲之法,锯其梗之半而嵌以砖石。则直者曲矣,如

患梗倒,敲一二钉以菀之。即枫叶竹枝,乱草荆棘,均堪入选。或绿竹一竿

配以枸杞数粒,几茎细草伴以荆棘两枝,苟位置得宜,另有世外之趣。若新

栽花木,不妨歪斜取势,听其叶侧,一年后枝叶自能向上,如树树直栽,即

难取势矣。

 

至剪裁盆树,先取根露鸡爪者,左右剪成三节,然后起枝。—枝一节,

七枝到顶,或九枝到顶。枝忌对节如肩臂,节忌臃肿如鹤膝;须盘旋出枝,

不可光留左右,以避赤胸露背之病;又不可前后直出.有名双起三起者,一

根而起两三树也。如根无爪形,便成插树,故不取。然一树剪成,至少得三

四十年。余生平仅见吾乡万翁名彩章者,一生剪成数树。又在扬州商家见有

虞山游客携送黄杨翠柏各一盆,惜乎明珠暗投,余未见其可也。若留枝盘如

宝塔,扎枝曲如蚯蚓者,便成匠气矣。

 

点缀盆中花石,小景可以入画,大景可以入神。一瓯清茗,神能趋入

其中,方可供幽斋之玩。种水仙无灵壁石,余尝以炭之有石意者代之。黄芽

菜心其白如玉,取大小五七枝,用沙土植长方盘内,以炭代石,黑白分明,

颇有意思。以此类推,幽趣无穷,难以枚举。如石葛蒲结子,用冷米汤同嚼

喷炭上,置阴湿地,能长细菖蒲,随意移养盆碗中,茸茸可爱。以老蓬子磨

薄两头,入蛋壳使鸡翼之,俟雏成取出,用久中燕巢泥加天门冬十分之二,

搞烂拌匀,植于小器中,灌以河水,晒以朝阳,花发大如酒杯,缩缩如碗口,

亭亭可爱。

 

若夫园亭楼阁,套室回廊,叠石成山,栽花取势,又在大中见小,小

 

中见大,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浅或深。不仅在“周回曲折”

四宇,又不在地广石多徒烦工费。或掘地堆土成山,间以块石,杂以花草,

篱用梅编,墙以藤引,则无山而成山矣。大中见小者,散漫处植易长之竹,

编易茂之梅以屏之。小中见大者,窄院之墙宜凹凸其形,饰以绿色,引以藤

蔓;嵌大石,凿字作碑记形;推窗如临石壁,便觉峻峭无穷。虚中有实者,

或山穷水尽处,一折而豁然开朗;或轩阁设厨处,一开而通别院。实中有虚

者,开门于不通之院,映以竹石,如有实无也;设矮栏于墙头,如上有月台

而实虚也。贫士屋少人多,当仿吾乡太平船后梢之位置,再加转移。其间台

级为床,前后借凑,可作三塌,间以板而裱以纸,则前后上下皆越绝,譬之

如行长路,即不觉其窄矣。余夫妇乔寓扬州时,曾仿此法,屋仅两椽,上下

卧室、厨灶、客座皆越绝而绰然有余。芸曾笑曰:“位置虽精,终非富贵家

气象也。”是诚然欤?余扫墓山中,检有峦纹可观之石,归与芸商曰:“用油

灰叠宣州石于白石盆,取色匀也。本山黄石虽古朴,亦用油灰,则黄白相阅,

凿痕毕露,将奈何?”芸曰:“择石之顽劣者,捣末于灰痕处,乘湿糁之,

干或色同也。”乃如其言,用宜兴窑长方盆叠起一峰:偏于左而凸于右,背

作横方纹,如云林石法,廛岩凹凸,若临江石砚状;虚一角,用河泥种千瓣

白萍;石上植茑萝,俗呼云松。经营数日乃成。至深秋,茑萝蔓延满山,如

藤萝之悬石壁,花开正红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红白相间。神游其中,如登

蓬岛。置之檐下与芸品题:此处宜设水阁,此处宜立茅亭,此处宜凿六字曰

“落花流水之间”,此可以居,此可以钓,此可以眺。胸中丘壑,若将移居

者然。一夕,猫奴争食,自檐而堕,连盆与架顷刻碎之。余叹曰:“即此小

经营,尚干造物忌耶!”两人不禁泪落。

 

余闲居,案头瓶花不绝。芸曰:“子之插花能备风晴雨露,可谓精妙入

神。而画中有草虫一法,盍仿而效之。”余曰;“虫踯躅不受制,焉能仿效?”

芸曰:“有一法,恐作俑罪过耳。”余曰:“试言之。”曰:“虫死色不变,觅

螳螂蝉蝶之属,以针刺死,用细丝扣虫项系花草间,整其足,或抱梗,或踏

叶,宛然如生,不亦善乎?”余喜,如其法行之,见者无不称绝。求之闺中,

今恐未必有此会心者矣。

 

余与芸寄届锡山华氏,时华夫人以两女从芸识字。乡居院旷,夏日逼

人,劳教其家,作活花屏法甚妙。每屏—扇,用木梢二枝约长四五寸作矮条

凳式,虚其中,横四挡,宽一尺许,四角凿圆眼,插竹编方眼,屏约高六七

尺,用砂盆种扁豆置屏中,盘延屏上,两人可移动。多编数屏,随意遮拦,

恍如绿阴满窗,透风蔽日,纡回曲折,随时可更,故曰活花屏,有此一法,

即一切藤本香草随地可用。此真乡居之良法也。

 

友人鲁半舫名璋,字春山,善写松拍及梅菊,工隶书,兼工铁笔。余

寄居其家之萧爽楼一年有半。楼共五椽,东向,余后其三.晦明风雨,可以

远眺。庭中有木犀一株,清香撩人。有廓有厢,地极幽静。移居时,有一仆

一妪,并挈其小女来。仆能成衣,妪能纺绩,于是芸绣、妪绩、仆则成衣,

以供薪水.余素爱客,小酌必行令。芸善不费之烹庖,瓜蔬鱼虾,一经芸手,

便有意外昧.同人知余贫,每出杖头钱,作竟日叙。余又好洁,地无纤尘,

 

且无拘束,不嫌放纵。时有杨补凡名昌绪,善人物写真;袁少迂名沛,工山

水;王星澜名岩,工花卉翎毛,爱萧爽楼幽雅,皆携画具来。余则从之学画,

写草篆,镌图章,加以润笔,交芸备茶酒供客,终日品诗论画而已。更有夏

淡安、揖山两昆季,并缪山音、知白两昆季,及蒋韵香、陆橘香、周啸霞、

郭小愚,华杏帆、张闲酣诸君子,如梁上之燕,自去自来。芸则拔钗沽酒,

不动声色,良辰美景,不放轻越。今则天各一方,风流云散,兼之玉碎香埋,

不堪回首矣!非所谓“当日浑闲事,而今尽可怜”者乎!

 

杨补凡为余夫妇写载花小影,神情确肖。是夜月色颇佳,兰影上粉墙,

别有幽致,星澜醉后兴发曰:“补凡能为君写真,我能为花图影。”余笑曰:

“花影能如入影否?”星澜取素纸铺于墙,即就兰影,用墨浓淡图之。日间

取视,虽不成画,而花叶萧疏,自有月下之趣。芸宝之,各有题咏。

 

苏城有南园、北园三处,菜花黄时,苦无酒家小饮。携盒而往,对花

冷饮,殊无意昧。或议就近觅饮者,或议看花归饮者,终不如对花热饮为快。

众议末定。芸笑曰:“明日但各出杖头钱,我自担炉火来。”众笑曰:“诺。”

众去,余问曰:“卿果自往乎?”芸曰:“非也,妾见市中卖馄饨者,其担锅、

灶无不备,盍雇之而往?妾先烹调端整,到彼处再一下锅,茶酒两便。”余

曰:“酒菜固便矣,茶乏烹具。”芸曰:“携一砂罐去,以铁叉串串罐柄,去

其锅,悬于行灶中,加柴火煎茶,不亦便乎?”余鼓掌称善。街头有鲍姓者,

卖馄饨为业,以百钱雇其担,约以明日午后,鲍欣然允议。明日看花者至,

余告以故,众咸叹服。饭后同往,并带席垫至南园,择柳阴下团坐。先烹茗,

饮毕,然后暖酒烹肴。是时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

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既而酒肴俱熟,坐地大嚼,担者颇不俗,拉与同饮。

游人见之莫不羡为奇想。杯盘狼籍,各已陶然,或坐或卧,或歌或啸。红日

将颓,余思粥,但者即为买米煮之,果腹而归。芸曰:“今日之游乐乎?”

众曰:“非夫人之力不及此。”大笑而散。贫士起居服食以及器皿房舍,宜省

俭而雅洁,省俭之法曰“就事论事”。余爱小饮,不喜多菜.芸为置一梅花

盒:用二寸白磁深碟六只,中置一只,外置五只,用灰漆就,其形如梅花,

底盖均起凹楞,盖之上有柄如花蒂。置之案头,如一朵墨梅覆桌;启盏视之,

如菜装于瓣中,一盒六色,二三知己可以随意取食,食完再添。另做矮遍圆

盘一只,以便放杯箸酒壶之类,随处可摆,移掇亦便。即食物省俭之一端也。

余之小帽领袜皆芸自做,衣之破者移东补西,必整必洁,色取瞄淡以免垢迹,

既可出客,又可家常。此又服饰省俭之一端也。初至萧爽楼中,嫌其暗,以

白纸糊壁,遂亮。夏月楼下去窗,无阑干,觉空洞无遮拦。芸曰:“有旧竹

帘在,何不以帘代栏?”余曰:“如何?”姜曰:“用竹数根,黝黑色,一竖

 

一横,留*走路,截半帘搭在横竹上,垂至地,高与桌齐,中竖短竹四根,

用麻线扎定,然后于横竹搭帘处,寻旧黑布条,连横竹裹缝之。偶可遮拦饰

观,又不费钱。”此“就事论事”之一法也。以此推之,古人所谓竹头木屑

皆有用,良有以也。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条叶少许,

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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