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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藏先遣连的雪域哀歌

 丹顶鹤吧 2011-06-09

这些人,无论他从哪里来,在结束了史诗般的远征之后,大多像那个年代的普通战士一样回到了自己平凡的家庭里。那里有他们挚爱的父母、妻子、儿女和兄弟。扎麻芒堡、噶大克、雪山、圣湖,也经常在他们的眼前浮现。当然,还有那些永远驻守在阿里的战友们。

人民功臣

1951年2月,先遣连看起来已经陷入绝境,只有电台时断时续地与新疆取得联系。2月5日中午,王惠志收到了一份落款为“西北军区党委”的电报:你们是党的忠诚战士,军区党委决定授予你连“进藏英雄先遣连”称号,并为全体同志记大功一次。牺牲的同志们永垂不朽!

王惠志翻译到这里,连忙举起电报向帐篷外跑去,没想到几步就头晕眼花,轰地扑倒在地。

自中国共产党在1927年组建自己的军队以来,一个建制连队每人记大功一次的,仅此一例。他们每个人也都获得了一枚“人民功臣”奖章。

2月5日是除夕夜。这一天,又有两人去世。

2月25日,先遣连致独立骑兵师的电报说:近两日病故战士三名(班长副班长战士各一),马匹现只剩四八匹,其中有一四匹能用。气候每日下午大风甚至连砂子小石都可刮起来。

这一天,中央军委向王震及西北局、西北军区发电:既如此困难请考虑于开山后将该部队撤回新疆后,新疆即解除入藏任务。

王震及西北局、西北军区复电:有把握克服入藏的各种困难,希望仍按原订计划执行入藏任务。

到3月,死亡仍在继续,有3个班的干部战士已全部去世。根据部队保存的记载,3月7日这一天,共举行了11次葬礼。李子祥说,在结束葬礼回到营地的途中,都有送葬者死去。

马占山就是后续部队成员。他们到达多木后,还有先遣连的战士要他把自己背到哨位上,“他已经不能动了,但是说自己眼睛还可以看到,发现敌人还可以鸣枪,起点作用。”另一个地窝子里有4名生病的战士。第二天一早,地窝子已经被夷平,4名战士在夜里都已去世。

后续部队仍由独立骑兵师组成,有280人,称为进藏先遣支队。王惠志说,后续部队到达后,为了不影响他们的士气,就把当天牺牲的战士隐藏在地窝子里,一个摞一个。

李狄三就是5月28日,后续部队到扎麻芒堡当天去世的。

在甘肃张掖,本刊记者采访了李狄三的通讯员曾自修。由于高原的经历,他的健康受到严重损害,哮喘甚至使他很难持续讲话。

在他的记忆中,李狄三瘦高个子,带有军人硬朗的气质。在1951年初最艰难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表现过一丝绝望的情绪。

在李狄三病危的时候,党支部一度决议要他使用仅有的几支盘尼西林。李狄三说,恳请大家不要形成决议,让他临死背上个不执行决议的名声。

曾自修就在当场,那时,浮肿已经使李狄三几乎睁不开眼睛了。后来整理他的遗物时,他们看到李狄三在日记上写道:连队到扎麻芒堡不久,我就病倒了,工作没有做好??请党宽恕??

这个1937年参军的老战士一直隐藏着自己的病情,直到别人已经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他的浮肿。根据李狄三的遗嘱,他的遗物:两本行军日记交给上级,几本书和笛子、一件皮大衣茶缸分别送给几个战友,衣服交给炊事班的同志,“因为他们的衣服烂得厉害”。

在生命的最后时光,李狄三没有忘记自己的家庭:王震发给他的奖品---一支钢笔希望转交给他的儿子,还有一条藏族头人送的狐狸尾巴,“请转给我的母亲”。

看到噶大克

1951年6月6日,先遣连及后续部队自扎麻芒堡再次出发。根据藏民提供的信息,部队首先向位于改则南的普兰进发,然后向西转进,前往他们最终的目的地---噶大克。

6月中旬,部队开始翻越冈底斯山。《进军路线沿途调查材料》记录说,此前他们已经在海拔5000米以上地区行进了100多公里。

他们经过的东君拉达坂,按照今天的地图就是西藏神山之首冈仁波齐。“此山为峻峰耸崖直立,坡度极陡,上下约十里长。山顶海拔7625英尺,上面气候恶劣,空气稀薄,缺少氧气。到此呼吸感到特别困难,气都喘不过来,人们均感头晕眼花,心中发吐,四肢无力。尤其山顶吹风天冷,睁不开眼睛,冻得人马直打哆嗦。”藏民经过此地时,都把一块干牛粪顶在头上,作为对牛神的祈祷,保佑可以安全度过。

“登越此山时,不要过急,必须慢爬几步,休息一下。待换过气后再行前进,否则一口气很不容易上到山顶,就是勉强上去,必然疲困,心跳头晕倒地难过。”

无论是先遣连还是后续部队,在翻越东君拉达坂都付出了代价。上山时,他们用镐在冰川上砸出台阶,并且铺上毡子防止打滑。这耗尽了所有人的体力,不断有人昏迷。等到他们终于下山到海拔5900多米的哑拉过达坂时,有的战士倒地就再没有起来。

寒冷使死去的战士迅速僵硬,就好像红军在雪山上的遭遇一样,看起来像陷入深深的睡眠。

在山脚下的巴格海子,部队埋葬了翻越冈仁波齐和在此休整时牺牲的大约10名战士。到这时,继续行军的先遣连成员再次精疲力竭,大多数人不得不把自己绑在马匹上,以免因体力不济摔落下来。

在李子祥的记忆中,甘肃武山人张佛成是最后一个在行军途中牺牲的先遣连战士。他没有妻儿。一直到2010年,他的侄子才了解到这个失踪60年亲人的去向。

6月29日,先遣连进入普兰宗,即今天的普兰县城。

进抵位于中国最西南部的县城普兰,成为整个远征中最为重要的环节之一。

普兰位于西藏自治区西南部、阿里地区南部、喜马拉雅山南侧的峡谷地带,它扼守中国、印度、尼泊尔三国交界处。19世纪中期,依附于英国的廓尔喀就是从这里入侵西藏。

事实上,正是在先遣连到达后,中央政权管辖的军队才第一次在这条边界上进行驻防。受到西方势力策动的南部国家也终止了持续100多年的北侵行动。

1951年8月3日,先遣连及先遣支队进抵噶大克。曾自修回忆说,他们行进至一个坡顶时,终于看到噶大克。那时已经是下午,远远望去小城只有十几座石头房子,百十人的身影。

他环顾左右,看见那些疲惫的战友们,并没有人掉下一滴眼泪。

最后的先遣连战士

远征结束后,曾自修、王惠志等人被送回喀什的军队医院。曾自修回忆说,虽然受到了精心治疗,但仍有筋疲力尽的战友在医院中去世。

然而,这时发生了所谓“叛国集团”案。

1951年解放军开始在阿里边境地区执勤后,境外广播称,有共产党军队因不忍艰苦投敌。

阿里军分区战史这样记载说:在阿里开展“三反”运动的工作组抱着“抓典型”、“打老虎”的报功心态,随意将“三反运动”扩大化,捏造先遣连内部有叛国分子,无端炮制先遣连连长曹海林等7人为“叛国集团”。后经上级审查,所谓“叛国集团”之说纯属子虚乌有,未有定性。

“此‘叛国集团’案,是阿里部队发展史上极其沉重的一页,同时,对取得极大荣誉的‘进藏英雄先遣连’官兵来说,这段苦痛的却是精神、意志和心灵上的一次洗礼。”

曹海林退伍后一直在阿克苏的生产建设兵团生活。30多年后,他对一位作家提及这段经历时说:“当娘的有时不也会错怪自己的儿子吗?”这位国民党起义军官在上世纪90年代去世。

王惠志在喀什的一家印刷厂工作到80年代,然后回到临潼、他妻子的家乡。如今,80岁的他和女儿、女婿一家住在一起。虽然有退休金作为保障,但由于住房紧张,他每天就睡在客厅的一张单人床上。这些天,他正准备申请廉租房。

曾自修和乔德禄都很满足在张掖的生活。当然,这是按照中国西北地区小城市的生活标准。乔德禄在新疆的部队工作到60年代,受到冲击转业到甘南老家。他虽然已经听不见声音,但是拿着烈士名单时,仍然会喃喃地讲起熟悉的某个人。

曾自修身体恢复后回到了普兰边防。他后来参与了60年代的边境战争,捍卫这条战友用生命抵达的界线。曾自修的一生都与高原为伴:回到内陆后和乔德禄都在甘肃海拔3000多米的农场又工作了十几年。

在新疆玛纳斯生活着副班长魏清文。他1952年退伍回到老家玛纳斯,当过乡党委书记。退休后享受副处级待遇。在脑子不糊涂的时候,他经常向家人提起的仍是在阿里的经历。

85岁的王兴才生活在喀什,他在生产建设兵团以一个普通转业战士的身份度过了自己的一生。由于以先遣连为前身的部队目前就驻扎在这里,他后来经常受到邀请去做报告。不过,最近几年由于身体快速衰老,他也已经很难清晰地讲述当年的远征。

在巴音格勒蒙古族自治州的和静县,85岁的巴力登由于白内障和老年性耳聋,已无法对话。他像一个普通退伍战士一样,在家乡当过乡村干部,离休前是公社副书记。

和静县党史办离休干部周西萍说,和静有17名蒙古族战士加入先遣连,最后只有5人回到家乡。他们都属于土尔扈特,这个生而为远征的部落。

指导员李子祥,在50年代受到冲击回到山西运城老家,也当过乡村干部,80年代平反。他有个孙子目前在阿里服役,那个他一生难忘的地方。

副连长彭清云,在加入先遣连之前已是特级战斗英雄。他和曾自修一样在普兰服役,高原曾使他随军的妻子流产。此后,他在北疆的一个兵站度过了十几年光阴,直到一位留宿在此的军区领导经过时偶然了解他的经历,才得以调动。

不过,当本刊记者在新疆军区总医院拜访他时,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侦察员已经卧床4年,无法谈话了。

这些人,无论他从哪里来,在结束了史诗般的远征之后,大多像那个年代的普通战士一样回到了自己平凡的家庭里。那里有他们挚爱的父母、妻子、儿女和兄弟。

扎麻芒堡、噶大克、雪山、圣湖,也经常在他们的眼前浮现。当然,还有那些永远驻守在阿里的战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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