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文玉老人
吃了一大碗自己下的鸡蛋面，连碗也没舍得洗，也许是吃得比较干净，怕浪费水。洗不洗并无妨，便闲步兰江公园去了。老人身着白衣青裤，微秃的脑袋扣了一顶半
新的呢龙礼帽，平脚白色的正品耐克一看便知不是老三就是星星的二手货，但不影响其质量，价格不菲绝对在千元上下。老人在经过高大的澧州古城墙时，悠游自
在，显得几许飘逸。宛如一幅时光雕刻的光阴壁画，难免让人有些沧桑的感觉！如果我是画家，我会把此情此景描绘下来，当作礼物送给老人，因为这是一幅老人的
晚年写意画！
只要是不下雨，身体无大碍，老人都会准时出现在兰江公园的某个地方。同一帮老伙计们说说白话、唱唱京剧、下下象棋、、、、这些项
目还得需要有功底和阅历！那帮老伙计可都是有些来头的老人。不过，我倒很放心文玉老人！他是有着流金岁月的人，（参加过土地革命、文化大革命、做过党的书
记、、、，还略懂得些法律）犹其他那字正腔圆的姿态，颇显几分功底！
兰江公园被高大的澧州古城墙呈L字型环绕，里面绿树成荫，有人工堆积的丘
山，植有广玉兰、香樟、桂花、杨柳柏树、、、以及我不太熟悉的观赏性乔木。昂贵的大理石铺就的景观路两边偶尔是些长的或是短的石材凳子，原材料也属于大理
石！一些谈情说爱的年青人总舍不得走，弄得那些老年人到处找座。草地上、大理石路上是些数不尽的纸质医疗广告或是某些商场打折广告。环顾这个公园，浮躁的
商业气氛很浓，找不到任何原生态纯自然的痕迹。公园里惟一有点资历和看点的是一架国产歼六型歼击机，在公园一搁就是三十多年！如今，阳光下的歼击机依然闪
闪发光，可以看出造飞机的钢材就是不一般！要不我当年一个小学同学琢磨着搞块这上面的钢板回去打把锄头，说可以用一辈子！但是，我那同学幸好没费这般苦
力，当军官去了，用不着这锄头了！我倒用得上，可没这般心计！也正是这公园里的歼击机，是我人生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歼击机，当然，也包括很多人！一条小河
穿园而过，河水就像劣质的墨汁，微黑，是条污水河！在中国的每座城市这样的河流纵横交错。但这条小河却有个好听的名字：兰江！顺便，这公园也就叫了兰江公
园！不过这是我个人认为！应该是正确的！
兰江公园里有个面积大约十五个平方的亭子，远处望去很古朴，亭檐欲飞，雕龙画柱，但在我的面前，它不
得不露出它真实的面目：却上水泥做的，年纪比我还小，有石级可登，文玉老人不慌不忙，拾阶而上，原来亭中有老伙计陈眼镜正在专心地拉着二胡。文玉老人上前
朝他扬了扬手，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随手将那礼帽揭下置于膝盖处，但见头上正中间位置露出拳头大小的谢顶，并有发光！若同一堆衰草围着的一块磨光了的石
头！怪不得老伙计们给他取了一个既形象又生动另他还很自豪的外号：中央！就目前形势来看，倒不如将帽子戴回去为妙！文玉老人哪管这般，你看，他则闭目听
琴，仿若神仙了！陈眼镜几曲罢了，老哥老姐们不约而同地起身伸出大拇指表示赞美，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只见那陈眼镜眉飞色舞、意犹未尽！他客气地站起
身来抬手并往下压，表示回谢！
这个陈眼镜约摸七十有几，几分清瘦，一幅金边眼镜特别突出，所以老伙计们送了个陈眼镜的外号！他也乐意接受，凡带眼镜的人还是有点文化的！（纯属我个人意见）据有关方面消息，时间转回二十年前，陈眼镜还是某大局一把手！
“我说啊，叠个、、叠个、、、”淡老头开腔了，“陈眼镜啊，李吆姑怎么两天都没来了啊？是不是报到去了？昨儿街尚那么多的鞭炮不是给她放的吧？”可以看
见淡老头诡里诡气地眨了眨眼，还连续做了几个鬼脸，整个一副老顽童！淡老头话音刚落，陈眼镜皮笑肉不笑地大声回道：“老淡情啊，您是不是嫌我刚刚几下没拉
好呢还是老淡情你三个月没嗽口了？说话怎么叠么臭啊？”，“哪里，哪里，只是您的搭档两天不来，我们有些不飒瘾呢！”文玉老人接话了！
原来
是，李吆姑和陈眼镜在这亭中一拉一唱两年多了，李吆姑听说今年六十有六，以前是在宣传部！你看那陈眼镜还真有些怏怏的，像斑鸠掉了蛋了似的！怪不得现在拉
有是一曲《空城计》，但听：“呐、、、、喔、、、、啊、、、、啦、、、、、我是没听清唱词，但是这个陈眼镜把唱腔安排得错落有致，抑扬顿挫，看他神乎其神
的样子，此刻他就是主角！但闻在座的老伙计们一片片掌声、一阵阵喝彩。。。
正值今天高潮迭起之时，文玉老人的手机拼命地唱起了《浏阳河》。方
圆五十步可以悦听，老人慌忙地从腰间取出一只黑色的手机，内行人一看便知道这是一只老年人专用的手机！他并没有接听，直接给挂了！老伙计们见状，道：“中
央啊？一么的情况？哪们不接地？”“闹铃，闹铃。我得先撤了、、”文玉老人回话道。便像个老小孩恋恋不舍地向老哥老姐们挥手道别：“明儿来、明儿来、、”
老人顿了顿，又继续边走边道：“陈眼镜啊，中央有个指示，你务必赶快落实一下李吆姑下落吧，是个么的情况两天没来了？明儿我们不听《空城计》了”！话毕，
笑倒了几个腿脚不好的老头。由文玉老人带头，三三两两地来，又三三两两地走了！！
我希望那个我不曾谋面的李吆姑明天会来，不缺席，可是，又可是，随着岁月的必然流逝，不可避免的逝去，这些老人将来都会陆陆续续缺席于这个给他们晚年带来无尽笑声的水泥亭子！这是自然界恒古的规律。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不知下一个缺席的是谁，我发呆于这个公园！
文玉老人顺道要卖菜回去，淡老头紧跟其后，他们是挚交，淡老头在后喘着大气说：“我说刘伯你啊，就是个老奴才，活到八十了，还给儿孙当奴才，你只管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看他们那么搞起？”
文玉老摇了摇头，自嘲道，我这个中央不能不管啦，我这也算上发挥余热啊！
文玉老人今年整八十！但凡陌生人不容易看出他真实年纪，最多也就七十的样子。老伴于二十七年离他先去，下有二子三女。二子均在朝中谋个不大不小的位置，
不过凭的是硬本事。三女中有两女在离他二十公里的乡下从事以粮棉油为主的农业生产活动！一女在国内某知名大学任教。老人先前一直和乡下的大女儿在一起生
活，后来，大女儿也成了六十岁了的老人了，老人便去了县城。老三给他卖了房！老人的日子如同本山的一个春晚小品---《不差钱》！老人长寿在于儿女们孝
顺，其实老人身体并不是很好，隔三差五时某个器官疼痛，时时惊动这些儿女们。但都是些老年病，调理几日，便又恢复自然了！
今天卖的依然是昨天
的几个菜，几个鸭蛋大小的土豆、斤把猪肉、几把青菜另加几块豆腐干子。进屋系了一件超期服役的围裙，开始动起手来，马上的个书生星星要回来午餐了。手机闹
钟就是为星星午餐设置的。星星是老三的儿子，也是老人的唯一孙子！这个星星就在离老人百步开外的县城一中念书，这个九零后书生的生活起居由这个三零后的爷
爷负责！相差一个甲子光阴的一老一少代沟是必须有的。例举一二，星星脚上的那双红色阿迪跑鞋又超过了八百，老人又该如何收拾这小子；又如某日老人安顿好了
饭菜，就是等不到星星人影，害得老人像个老军统在十多个网吧轮番潜伏！再如老人偶尔厨艺发挥失常，土豆丝里不是放了两回盐就是一回也没放，星星就生气
了、、、、、等等等等，这些幸福的琐事在这爷孙俩川流不息、川流不息、川流不息！经久不衰！昨天是今天的预演，明天是今天的重复！已有的事后必再有，日光
之下，并无太多新事！只不过今天中午这个九零后的书生星星回来得很准时，也没生气，老人的醋溜土豆丝今天也挥的异常出色，得到了意外表扬，实属罕见！殊不
知，这是表哥我的手艺。
有近大半年没见到上人了，我很挂念。昨天电话约了老人，他在电话里显得很神，我就放心了。老人好烟喜茶。我在县城一家专卖茶叶的超市选了今年的清明茶，便直赴老人住处。
转过三道楼梯，看到门早早就开了，大概是为我开着的吧，见到老人，他悠闲地躺在睡椅上，边上一台跟了他十几年的老电扇在那里有气无力地摇着，左手拿着一本连封面都掉了的书，从厚度来推测应该是那本跟了他一生的《水浒》。
烟在右手的指缝里燃烧得马上就到海绵的过喻咀了！见到我的到来，他那孩子般的高兴，起身给我搬凳子，又是泡茶，又把那台老电扇向的方向挪了又挪。接着，
我们就像得了话痨，从他手里的《水浒》谈到三国谈到明史谈到清史、、、，我们就像研究历史的学者，我们以茶当酒，吟诗作对、、、、我也像个小老头！因此，
我和老人的内容相当地丰富。
午餐后，蝉声懒惰，另人生倦，老人连打了几个哈欠，叫他上床午睡一会，我便翻起了那本发黄的《水
浒》。都说六月天是娃娃脸，说变就变，还没等老人进入梦境，雷声、雨声便乱作一团，这是今年最强最暴的一场热带风暴，是否来自西伯利亚不曾得知。在这个雷
雨交加的午后，我和老人摊开棋盘，大战了整整十个回合，老人在这不足半个平方的战场上捷报频传，前九局我的将都惨死于他老人家的炮口之下，最后一局，老人
执意让我双炮，我大喜，但最后，他有三个小兵围得我将军水泄不通，这才是兵临城下的感觉，让我缴械投降。这场战争以中央全胜收场！：“哎呀，就你这几下，
回去练个三五年再来”老人高傲地像个凯旋的首长叫嚣着。看着棋盘上的这个残局，我只能傻笑，顺便有点开心。
这次见到老人，他脸上明显多了些老年斑，动作略微有些迟缓，不过香烟的档次有了很大的提高，黄色的芙蓉王！我劝老人少抽烟，每次见面都劝，未见果效。也许，就像我爱文字，是一种嗜好！一种习惯！！
我和老人话别的时候，CCTV新闻联播都以结束。开始天气预报，但愿明天没有风暴。老人硬是要送我下楼，他拉着我的手，有些语重心长地说：运健啊，三十
好几了，别东颠西跑了，醒个事啊？我想看到你结婚啰！我笑着连说好好好，笑得很酸楚！此时，我面对这个八十高龄的老人，我的外公，我家族里最年长的亲人，
我紧紧的的握住这双经历了八十年风雨的手，我无语、、、、、、直到我走到高大的澧州古城墙下，眼前却又个风暴！！
辛卯年六月苏运健于黔中某古镇！祝老人健康，且长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