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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恶皆由心—记忆的固执

 yagi1 2011-06-24

爱、恶皆由心—记忆的固执

    记忆总是固执的。记忆的固执在于:只记住它要记住的人和事,对于它不愿意记住的,却忘记得一乾二净,不留半点痕迹。

  就像达利(Dali)的一幅画,时钟像煎蛋那样,软绵绵地躺卧着。这画就叫《记忆的固执》(记忆的永恒)。尽情放软的身体,像瘫痪在椅背上的衣服,拒绝挺直,不按惯常的形貌出现,不以为挺直才是它的本份,那就是一位艺术家对某些记忆的偏执吗?据说达利这画的灵感正好来自早餐桌上的煎蛋。

  大半生确曾发生过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有时铭记着一些,有时又遗忘了一些,在记忆与忘记之间,是不是有些约略神秘的契机呢?并不是要把记忆这回事说得虚幻,只是觉得在公众的大记忆以外,个人的小记忆有时也是无从解释的。

  为什么会记得某一个清晨走在一个陌生的市镇,记得窄巷里闪出一片温煦的晨光?为什么记得一位朋友嘴角有个小痣,而另一位朋友的面貌在记忆里日渐模糊?为什么记得一首老歌的歌词片段,记得数十年前小学的一条校规,却忘了上月读过的小说情节,忘了昔年珍而藏之的一页日记里某一个代号,到底代表哪一个人?诸如此类,都说不出道理来。

  此刻想起一扇开向路边的小窗,那白房子远看明丽的,墙上的小窗彷佛是打开的,可是却像一幅封闭而固执的油画,浓茶色的玻璃在背阳的时候深沉得像黑色,将室内和路边分隔成两个不通声息的世界。那么,白房子为什么要装上一列从不打开的小窗呢?

  是哪一天经过哪一条村落,遇上这些固执地谢绝开放的小窗?这样的窗子是为了遮挡猛烈的阳光,还是为了装饰房子的墙壁?在记忆中村落里迂回穿过,再折回头,还是只见那一列拒绝打开的小窗,别的景物都早已忘掉了。

  看不见了,也许可以想象,想象这村落里有开敞门户的村屋,望进去,有神楼,有古老的木质家具,有阴暗角落蠕蠕而动的人影,门户开敞,通向寂静的小街……陈旧封闭只是路人的错觉,门户倒是迎入了阳光,也迎入了路人甲乙丙丁的目光,磊磊落落的,可不同于那白房子墙上像油画那样的小窗,谢绝阳光,也谢绝路人的目光。

  此刻只好一厢情愿地猜想:白房子墙上那些朝向路边窗子,也许仅仅是髹在白墙上的一幅画,仅仅是乘在封闭的空间里,期待开放的梦想。浓茶色或墨色的玻璃,分明就是一层保护色,而且仅仅是路过的观看者想象的保护色,便想起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为窗子而写的一首诗:你不正是我们的几何学,/窗子,你简洁的外形/毫不费力地勾勒出/我们庞大生命的边线?

  总是这样的,爱其所爱,恶其所恶,对于另一些大大小小的人事,却无所谓爱,无所谓恶,总是带点固执,依凭着这样或那样的固执,在拒绝开放记忆库里或增或删,或添或减,就像季节更迭、星辰运转那样自然而然。千丝万缕,都无从说起了,只好说那就是记忆的固执。

  若干时日以前的好朋友,若干时日以前钟爱过的事物,忽然变得陌生了,彷佛都不关痛痒了,对自己的生活和想象再无牵缠了,这或许是成长吧,或许是老去吧,世界总是不稍止息,记忆的固执日渐盘根错结,如此这般,便过了匆匆的大半生,也就只好让记忆像煎蛋似的时钟,像谢绝阳光的窗子,继续固执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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