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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枪与松风相伴的人生——前田庆次

 海嶽之雲 2011-07-04
人说“太平多祥瑞,乱世出妖人”,盖凡大的乱世,通常都是复杂的社会矛盾、新旧理念对立所产生的冲突,动摇了原有的社会结构所致,在这样的时代中,打破社会平衡的人,和原有社会地位、生存基础被打破的人,或是为了展现自己的生存状态,或是因为社会变迁导致原本的人生定位发生偏移,使得人生观由理想破灭转作对世界的不满,这两种情绪都会在许多时候演变为与社会风俗不同的奇异行径,前一种人的行为,在南北朝室町时代称作“婆娑罗”,后一种人,在战国到江户时代叫作“倾奇者”。
  “倾”,极尽;“奇”,新奇、怪异。倾奇者,又可以理解为极尽怪异之人。本文介绍的,就是一位号称“战国第一倾奇者”的豪杰——前田庆次。
  家门变迁
  前田庆次,全称是前田庆次郎,幼名宗兵卫,本名又作利益、利太、利贞等,然则却以庆次之名为世人共知。
  庆次的出身,众说纷纭,虽然诸说通常认为他是泷川一益一族的泷川仪太夫益氏之子,但是这个泷川益氏是一益的兄弟、从兄弟还是侄子,其中的关系完全不能确定,因为泷川的家系本身也是非常混乱。
  大体能确定的是,泷川氏出自伴氏,是近江国甲贺郡的土豪出身。一益的祖父贞胜在栎野筑城,而后将新城让与嫡子范胜,自己与少子一胜移住泷城,始称泷川氏。泷川一益,便是一胜的次子。《纪氏系图》:“(一益)幼年起便长于铁炮。杀死一族的高安某后远走它乡,勇名渐播。”事实上是泷川一胜去世后,由其弟高安某继承了泷城城主的名迹,然则一益却在后来却在决斗中将这位叔父杀死,继而远走他乡。泷川氏在战国的风云际会之旅,也由这次一益的这次出走开始了。
  近江的泷川一益,难道真是以一介浪人之身得到织田信长信任的么?然则,同时可以明确的一条记载是,出自泷川一族的前田庆次,后来成为了尾张荒子城主前田利久的养子,若从泷川一益的际遇及泷川氏与尾张几乎沾不上任何边的现象来看,这是不可思议的事。而《纪氏系图》的另一则记载是:泷川一胜之弟即一益的叔父、名为泷川三四郎者,作了池田城主池田政秀的养子(池田氏也是出自纪氏),改名为池田恒利,恒利之妻养德院乃是织田信长之乳母,恒利之子便是信长的玩伴与亲信、后来织田家的宿老一——池田恒兴。因而泷川一益与池田恒兴实际上是从兄弟,加上叔母是信长的乳母,凭着这样的关系,泷川一益很容易就在织田家取得了信任。
  尾张荒子的前田家,是织田家旗下拥有二千贯俸禄的在地领主。永禄三年(1560),荒子城主前田利昌去世,继承其名迹的是长子前田藏人利久,利久同时还有兄弟数人,其中最知名者便是担任织田信长近习的前田又左卫门利家。而庆次,便是在此前后做了前田利久的养子。
  前田利久之妻,与泷川氏渊缘颇深,或说是泷川益氏之妹、或说是泷川益氏之女,又有间说是泷川益氏的侧室,难以下得定论,而庆次则是泷川益氏的遗腹庶子,生年也是颇存在疑问,大致有1533与1541两种主流说法,与1537年出生的前田利家年岁差距并不大。总之,在1560年的时候,随着前田利久成为荒子前田家督,庆次也被确定为前田家的继承人。
  另外要提到的是,前田利久与前田利家之姐嫁给了奥村宗亲,这个奥村氏是前田家的庶家,利久与利家之先祖便是出自奥村家,以养子的身份继承了前田家,因而奥村氏也称得上是前田的谱代家臣,除此之外,奥村氏与泷川氏还保持了姻戚关系。因而泷川与前田的关系并不疏远,而且,庆次得以成为前田利久的养子,应该也是得到了奥村氏的支持的。
  话又说回来,虽然当时在家族内仍然是宗家总领拥有最高权威,但是前田利久尚有兄弟五人,在没有受带任何外力威胁的情况下却舍弃自家一族,而收别家之子为养子作继承人,这也颇说不过去,另有说法是因为利久觉得庆次的器量非凡,故而以家业相托,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由于前田利久无出,庆次娶的是利久之弟、前田五郎兵卫安胜之女(此女被利久收为养女),成为前田利久的婿养子。
  前田利久成为前田家督这一年,是永禄三年(1560)。这一年,前田庆次已经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了;正在这一年的五月,织田信长在桶狭间以奇兵击破今川义元,是为桶狭间合战;而在前一年正月,作为信长近侍的前田利家由于擅自斩杀信长的小姓拾阿弥而被信长追放,虽然后来利家以浪人之身参加了桶狭间合战并立下战功,但仍未得到信长的原谅,还在重新回归织田家的路上苦苦挣扎。
  人生岐路
  桶狭间合战之后的第二年(永禄四年1561),织田信长的劲敌、美浓的斋藤义龙病逝,随后信长展开了对美浓的侵攻。当年五月十四日,在森部合战中,前田利家以一介浪人之身参战,斩取美浓猛将足立六兵卫的首级,凭此功劳成功重回织田家,并得到三百贯的俸禄加增,时年二十四岁。
  随后,前田利家搭上织田信长这条正在飞升的巨龙,亲身经历了织田家的飞跃过程:永禄五年,信长与三河的德川家康达成联盟,随后得以后顾无忧的展开美浓侵攻;永禄九年(1366),美浓智将竹中半兵卫投向织田家;永禄十年(1567),号称“美浓三人众”的稻叶良通、氏家直元、安藤守就先后受到策反投入织田阵营;当年八月,信长将整个美浓纳入囊中,随后移居稻叶山城;永禄十一年(1568),稻叶山城改名岐阜,信长开始使用“天下布武”的印章;这一年八月,信长打着足利义昭的名义展开上京作战,先击破近江的六角氏,打通上京的道路,成功拥带足利义昭上京,随后又席卷京都周边的三好家据点;与此同时,信长又展开了伊势侵攻,并在永禄十二年(1569)九月迫使伊势国司北田具教降伏。这些拥有数百年历史的旧有大名家转瞬便在织田军如狂风暴雨的攻击下崩溃,使得信长的武威空前高涨,渐渐呈现出乱世霸主的气势。
  在这个过程中,前田利家从信长的小姓,转为信长的亲卫队马廻众中一员,后又列入信长的亲信传令官——赤母衣众,参与了几乎所有的战事,在近八年的时间里,利家作为信长的亲随兢兢业业的奋战在各地,并在近江的箕作山城、伊势的大河内城立下战功。
  而泷川一益,在凭着与池田家的关系赢得信长的信任之余,又以擅长铁炮、忍术,办事干练得到信长的赏识,早前一度担当了与德川家康同盟的交涉役,后来又在各地的战事中施展着自己的才华,于永禄十年(1567)成为伊势侵攻的总大将,并受赐尾张蟹江城为居城,在1569年征服了伊势北田氏之后,一益又受赐了北伊势的五郡之地,成为织田家臣中最早的飞黄腾达者之一。
  在这场随着信长的飞跃而到来的时代机遇中,相比前田利家与泷川一益的活跃,荒子的前田利久、前田庆次父子反倒默默无闻,没有留下任何的业绩记载。这一方面据说是因为前田利久长年体弱多病,难以参加战事;另一方面,此时的前田家似乎还是一个相对而言比较独立的国人领主。拥有自己的谱代家臣,以姻戚关系与周边的国人领主联姻,这在某种程度上确保了它的独立性,大概是这种独立性,也使得利久与庆次在这一时期可以在战事上没有任何作为仍然心安理得。而在先前的桶狭间合战时,更有前田一族不大听信长调遣的事发生。
  站在信长的角度而言,此时的织田家作为一个高效的战争机器正在飞速运转着,而利久所主持的前田家由于上述原因,显然已经成了这台机器上的不合格零件。而前田利家的忠实、勇猛、与对功名的热衷,以及多年来立下的功绩,使他成为更换这个零件的最合适人选。
  永禄十二年(1569)十月,织田信长派出使者招来前田利久传话:“前田之家业,不该传给外来者(庆次郎)。又左卫门(利家),长年担任我之近习,积功甚多,当将家主之位让渡给又左卫门。”面对信长的权威,利久根本无能为力,只好写下让渡书状,将家主之位让与利家,随后自己又削发为僧,带着妻子与庆次一起退出了荒子城居所。临走前,利久的妻子对城主室内的所有器物都下了诅咒。
  此事发生的时间,恰好是在信长平定伊势之后,一方面这大概是对前田利家的赏功之举,另一方面可能也有限制泷川氏的意味在其中,毕竟泷川一益刚在在尾张及伊势都受赐了大片领地,今后庆次继承前田家,势必又将成为泷川氏的一大助力。信长虽然鼓励家臣为了功名而奋战,但若是家臣们的势力膨胀得过快,显然也不是他所乐于见到的,特别是在自己的根据地尾张。
  这也可以看作也是信长的削弱国人领主的独立性,加强支配力的举措。在前田家内,这个决定受到了与泷川氏交好的奥村一族抵制,在前田利久父子退出荒子城之后,担任城代的是家臣奥村助右卫门永福,他随即与利家派来接收城池的使者对抗,一度阻止对方入城,后来的使者出示了前田利久让渡城池的书状,奥村这才交付了城池,并在随后出奔成为浪人。
  这一事件中,织田信长强制下达违背常理的命令有其责任,但这也是前田利家多年忠心奋战得到的正常回报,与利家的积极谋取功名相比,前田利久与前田庆次的无所作为反倒令人觉得无奈。此时的庆次,与利家年龄相仿,这七八年中却禄禄无为,且不论战功,就连任何怪异行为的记载都没有,这个后来的倾奇者,此时却并不倾奇,也许只是象一个一般家族的二世祖一样,在养父的溺爱下,做着顺顺当当继承家督的美梦吧。
  失落岁月
  此后前田利久与前田庆次仍有可能在荒子居住,尾张的热田神宫便有天正九年(1581)六月前田庆次向宫内奉纳太刀的记载。而《政邻记》则记有:“藏人殿(前田利久)及御养子宗兵卫(庆次)从信长公另得御扶持有之。”而《乙酉集录》中有一张“荒子御屋舍构之图”,在其一角有庆次的屋敷,大概也能说明庆次父子在荒子有另处而居。
  《乙酉集录》中所附“荒子御屋舍构之图”
  除此之外,《米泽人国记》又记载道:“永禄十年(1567)至天正十年间(1582),庆次郎处京都之一隅,与堂上贵显、公家、文人往来,博览和汉古今之书,得授源氏物语、伊势物语之秘传。向当时之第一人绍巴修习连歌,从千利休七哲之一、伊势松坂城主古田织部正重然处得授茶道皆传,且于武术、弓马十八般样样皆通。”
  《鹰筑波》一书中则记有前田庆次与玄旨法印(细川幽斋)以和歌相交往的逸话,其中提到,幽斋在伏见与名为“前田庆次良似生”的歌人相聚,并与之对和歌。这里的“似生”应该与细川幽斋的“玄旨”相似,是庆次参加连歌会时用的雅号。《连歌总目录》也有以“似生”为名的歌人在这一时期参加了多次连歌会的记录。
  一个失去了家业的破落户,能与堂上的公卿、当时之显贵来往,庆次的亲戚泷川一益作为新兴的实力派武将,显然在其中起到了扶持作用,教庆次茶道的师傅古田重然,时任一益辖下的伊势松坂城主,也能说明这一点。而前田庆次近乎疯狂的学习的各种技能,都不是所谓的倾奇之道,而是作为一名出色武将应该具备的能力。大概有了眼前泷川一益与前田利家以才能与武勇而飞黄腾达为榜样,受到打击之后的庆次在失望之余,也开始鞭策自己、恶补武将之道。
  在此期间,前田庆次偶尔也有闪耀光芒的时候。据《石山军记》记载,元龟元年(1570),信长在姊川击破浅井与朝仓的联军之后,于当年九月开始进攻石山本愿寺,然则九月的秋雨使得石山城下河水暴涨,本愿寺方的忍者乘机破开了织田本阵周围的堤防,借助水攻对织田军发动奇袭,导致信长全军溃散,四散奔逃之际,信长旗下的近习们连本阵印有“南无妙法莲华经”的题目之旗都弃之不顾,这面主旗最后被本愿寺方的栗津右近缴获,然则在右近的回城途中,突然从其麾下的门徒与百姓混合军中蹦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此人未着铠甲,穿着一般的百姓之服,只见他突然击倒持旗的士兵,一把抢过题目之旗,将旗帜从旗竿上取下,折起来放入怀中,随后拿着旗竿向包围上来的门徒兵们挥舞,乘着门徒们不敢上前之际,扭头夺路而逃。
  少时之后,在织田家部将佐久间信盛率领败军前往平野的路上,信盛远远看到路旁有一男子正在摆弄旗帜样的东西,便喊此人过来,询问其身份,对方答道:“非敌非友,三界流转的一介浪人而已。”信盛又问来人所持旗帜是何物,答曰:“织田家的题目之大旗。”说着便将旗帜缓缓展开,接着又徐言道:“本来本愿寺方持此旗回城,被我从中途夺下,正在思考交还给织田家中的何人。”信盛于大喜之下通报了自己的名字,来人遂将题目之旗交给信盛,并自报来历道:“我乃前田藏人利久之子,庆次郎利大是也。”信盛也知道庆次父子出奔之事,便告诉庆次,凭着夺还大旗之功,必能得到信长的厚赏,这是庆次归参的机会。然则庆次笑了笑,便飘然而去。
  虽然表面上看前田庆次无意与佐久间信盛直接讨论仕官之事,但他未尝不是想靠着这样的突出表现获得信长的赏识,从而开启在织田家的仕官之路。然则人生很多时候都是关键的一步落后,往往会导致后来的步步皆输,命运就是这样的无奈。织田信长即然选择了以利家代替利久成为前田家督,不管利家对利久父子是否怀有愧疚之心,站在信长的角度来看,若是让庆次在旗下直接仕官,那么利家处在前田家督的位置上肯定是会有所不安。因而可以说,既然信长选择了前田利家成为前田家主,那就等于是已经宣布堵住了前田庆次不可能在织田家直接仕官,不管他的才能有多么突出,功劳多么卓着,这一切都无可挽回。从后续的记载来看,庆次此番的功劳也确实被织田信长无视了。
  同样是在这十五年里,由于得到了信长的充分信任,前田利家的功名之路一帆风顺,从金崎到姊川,再到长岛、长筱,一路走来,前田利家与织田家胜败相随,荣辱与共,随着织田家的逐步扩张,原本利家只有荒子的二千四百五贯,到天正三年(1575)加增了越前府中的三万三千三百石,天正九年(1581)十月,利家又正式受赐能登一国,成为领有二十三万石的国主,时年四十五岁。
  在前田利家迈向辉煌的时候,同样是背负着前田的苗字,角逐过前田家督的男子,前田庆次在这十五年里却只能以一介浪人之身,游走在各国的战场之间,栖身于他人的屋檐之下,苦苦找寻着自己的人生前景,这样巨大的反差,不得不使人感叹命运的残酷。而受到织田信长那足以破开这个乱世的力量所压制,庆次在此期间的挣扎与奋斗,注定是无果的,既然不能前进一展抱负,那么便只有从其它方向渲泄自己的憾恨了,很多失意者的人生观都会慢慢朝着这个方向演变。
  寄身北陆
  天正十年(1582),正向着天下人之路迈进的织田信长倒在了本能寺的大火中,一个新的时代随之到来。织田家诸多重臣之中,惟有出兵中国的羽柴秀吉抓住了这次机遇,迅速回军,在山崎击破了明智光秀,而后又在清洲会议的织田家遗产分割中占据了主动,逐渐成为新时代的主导者。另一方面,多年来一直作为前田庆次与利久靠山的泷川一益,原本担任关东管领,主导着织田军的关东攻略,与秀吉的地位也曾并驾齐驱,此时武运却在此时急转直下,先是在神流川合战中败给北条氏,不得不放弃关东的领地,狼狈的逃回伊势,接着又在清洲会议中联手柴田胜家,与羽柴秀吉对抗。此后与秀吉的光辉渐显相伴的,便是柴田与泷川的逐步黯淡。
  天正十一年(1583)二月,羽柴秀吉出兵伊势攻打泷川一益,借此引诱北陆的柴田胜家出兵。四月二十一日,秀吉在贱岳合战击破柴田胜家。合战前的四月十七日,一益在伊势向秀吉开城投降,随后被没收了北伊势的所领,转封为近江南郡五千石,彻底沦为时代的失败者。在此前后,一直以来担任柴田胜家与力的前田利家,先是在贱岳合战里不战而退,接着又率领自己尚为完整的部队在越前府中投降秀吉,在柴田胜家于北之庄城自刃后,利家又担当了羽柴军进攻加贺的先锋,并在加贺平定后得到了北加贺石川、河北二郡的加增。利家长久以来与秀吉保持着亲密友谊,以及他在危急时刻的圆滑选择,使他在这场北陆方的大败战中,摇身一变转入了胜利者的行列。战后,利家的地位更进一步上升,成为秀吉在北陆的代理人。
  随着前田利家一步步的飞黄腾达,他的成功也得到了荒子前田家内原本对他不服的诸人认可。庆次的实际岳父、前田五郎兵卫安胜较早就心甘情愿的当了利家的家臣;1573年利家随柴田胜家开始北陆攻略时,原本出奔为浪人的奥村助右卫门永福也回归到利家旗下,此后奥村一直作为重臣跟随利家奋战在各地。在成为北陆的大大名之后,或是出于对往日之事的愧疚,或是为了展示自己宽厚重情的完人形象,利家招揽了前田利久、庆次父子回归前田家。一边是仅余喘息之力的泷川一益,一边是成功跳过时代风险并借势窜升的前田利家,生活危机造成的压力与时代潮流的引力,一起把前田利久父子推向了前田利家。在利久父子来到加贺之后,前田利家给予他们七千石的领地,利久将其中五千石分给了庆次。
  天正十二年(1584),越中的佐佐成政响应织田信雄与德川家康联盟,对秀吉举起反旗,向前田利家领内的能登末森城发动进攻,是为末森合战,此战以前田方成功救援末森城,并对佐佐方发动逆袭,迫使佐佐军撤退而告终。前田庆次在这一战里也随利家一起出援了末森城,而利家在出阵之际,以前田利久为本城尾山城城代,足见其对利久的信任。
  末森合战之后,前田利家为削弱佐佐方势力,对佐佐成政的家臣们展开了调略,天正十三年(1585)四月,利家成功拉拢了佐佐家重臣、越中阿尾城主菊池武胜,并于四月十四日率大军进驻阿尾城,入城的第一阵为村井长赖、片山延高、高田定良,前田庆次为第五阵,利家自己作为最后一阵入城。随后利家任命庆次为阿尾城代,令他率片山延高、高田定良等以千余骑驻守阿尾城,又令村井长赖率兵攻击阿尾周边的高洼城,自己则率主力返回金泽。
  在利家走后佐佐成政马上派出守山城主神保氏张率五千之兵前来夺回阿尾城,庆次率守方二千余人与之在阿尾城下激战,前田方一度处于劣势之时,从高洼方面来前线视查的村井长赖以三百余骑投入战斗,对神保军的侧翼发动奇袭,导致了神保方面的全军溃败,这一战前田军取得敌方首级百余。虽然前田庆次是这一战中的大将,但他的光采反而被勇将村井长赖所掩盖,战后,利家赐与村井长赖黄金百两、名刀则吉以及名马宝鞍为奖赏。
  前田利家与佐佐成政在末森与阿尾的合战,是秀吉与德川家康、织田信雄的小牧长久手合战在北陆地区的延伸。在阿尾合战之前,秀吉已经与家康议和,而庆次的亲人泷川一益再一次成为失意者:一益虽然作为秀吉方出阵,攻落了德川与信雄方面的尾张蟹江城,但随即遭到家康与信雄的反攻,于天正十二年七月三日开城降伏,而后前往京都妙心寺落发隐居。战后秀吉看他可怜,才给了一益越前大野的三千石领地作为扶持,天正十四年,一益在越前郁郁而终。
  在阿尾合战的当年,秀吉组织了越中讨伐军,亲自出阵北陆,当年八月,佐佐成政向秀吉降伏。此时前田利家又成为最大的受益者:佐佐成政的领地由越中一国被减为越中新川郡二十万石,秀吉把越中的其余三郡都封给了前田利家的长子前田利长,随后前田利家晋身为秀吉的北陆探题。
  随着泷川氏的撤底没落,与前田家的逐渐显赫当世,似乎前田庆次的此后的人生注定要被烙上继续担任利家家臣的宿命。
  御风而行
  天正十三年(1585)六月,羽柴秀吉以其弟羽柴秀长为大将,出兵四国,历时一月,四国的长宗我部元亲降服,四国宣告平定。天正十五年(1587)二月,秀吉出兵征伐九州岛津氏,此役前田利家之子利长作为先锋之一参战,到了五月,岛津氏降伏,九州平定宣告完成。而在其间的的天正十四年(1586)五月,越后的上杉景胜正式上京向羽柴秀吉行臣从之礼,景胜一行于五月二十八日到达前田利家的居城金泽城,在此受到了利家的款待,前田庆次与上杉家的初会可能就是在此时。
  虽然紧跟胜利者的步伐,是时代的趋势,也是家门的选择,但未必是前田庆次自身的愿望。1587年八月,前田庆次的养父前田利久去世,维系在利家与庆次之间的亲情纽带由此断裂。随后,庆次的嫡子前田正虎继承了利久的遗领二千石。不久,庆次突然从前田家出奔。
  据说庆次此次的出奔也颇具戏剧性:时值冬日,庆次邀请利家到自己的府中品茶,因为早知庆次是茶道之达人,利家也欣然前往。然而在入座之后,庆次却对利家说:“今日天气甚寒,在品茶之前,不如先洗个温泉,驱一驱寒气吧。”等到利家脱光衣服进入浴池,洗了好久却没人加水,又有人把浴室的窗子全部打开,寒风灌进来,转眼利家便泡在了一池冰水之中。暴怒之下,利家命令随从速去捉拿庆次,事后随从却向他禀报道,庆次刚刚偷了秀吉赐下的名马松风,骑着马跑路了。后人富田痴龙翁作《三州遗事》记述庆次当时以一首词自叙其志:“不慕万户之侯封,心意只与浪人同。且重心意轻万户,去留适意乐其中。”
  此事也不知是真是假,然则养父已经去世,儿子正虎又有了二千石的领地作为扶持,在对前田的家门已经没有牵挂和担忧之下,出奔,未尝不是庆次对自己多年来压抑生活的一种解脱方式。或许庆次正是在亲身跟随利家的这几年,感受到了前田家的不断壮大和前田利家那看似温厚、但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又特显重要的平衡能力,既然无法超越,又不甘心居于其下,庆次便只有选择离开前田家,去更广阔的天地中寻找自己真正的人生。
  不过庆次大概并未完全割断与前田家的关系。另一方面,就算庆次对利家有捉弄行为,一则念着与利久的兄弟之情,二则庆次历来也立下过一些战功,前田利家大概也不会为受到这样的捉弄而对庆次较真进行报复。天正十八年(1590)初,秀吉开始征讨关东的北条氏,这一役,前田利家被任命为北陆方面的总指挥,庆次也跟随着利家出战,在北条氏被平定后,庆次又随利家前往奥羽执行了检地仕置。
  除此之外,在这一时期的大部分时间里,庆次一直寓居在京都,混迹于闹市中,他所展现的出来的样子,不再是一个武士,而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倾奇者。
  据记载,庆次与名马松风朝夕相伴,为此他还特意请了两三个人精心照应松风的饮食起居,又花巨资买来名贵鞍具作装饰。每天庆次都穿着红色衣服、带着乌帽子,骑着松风,早晚两次从京中的闹市穿过,前往加茂川饮马。这样的行为在京中也引起了众人的瞩目,由于时值战国时代,名马乃是诸侯士大夫们关注之物,便常有人问庆次的随从,此是何人何马。随从便以庆次授与的歌谣边歌边舞的唱道:“身着赤衣赤革袴,头带直立乌帽子,前田庆次与名马松风是也。”随着这首歌谣传遍京都,庆次也在京都内外远近驰名起来。
  在秀吉一统天下之后,以秀吉在京都的聚乐第为中心,德川家康、前田利家、毛利辉元、上杉景胜、伊达政宗、最上义光等大名也在京都置下了屋敷,一时间京都聚集了各地大名们的众多家臣。到天黑时,武士们常常聚集到澡堂,一面泡澡,一面吹嘘自己与何时何地斩下多少大将的首级、立下这样那样的功劳。某天武士们正吹牛吹得起劲,庆次却在兜裆布边别上一把肋差,一个猛子扎池水之中,而后自顾自的洗起澡来。武士们的吹牛被打断,又被溅了一脸水,盛怒之下正要发作,但看到庆次腰上别着一把肋差,不得不忍下这口气。第二天,庆次照常别着肋差洗澡,这一回,澡堂内的洗澡的武士们也全部别上了肋差,摆好驾式正准备一拥而上对庆次进行报复,看到这情景,庆次不慌不忙的拔出刀,原来这是一把竹刀,而后他又拿着这把竹刀专心刮起脚板上的死皮来。本来武士们以为庆次别的是真刀来威胁他们不准近身,故此受到了挑衅准备对庆次拔刀相向,但此时发现庆次拿的是把竹刀,便只剩下被捉弄的怒气了,而这样的情景之下,他们也不好意思把真刀在澡堂亮出来,此事便不了了之。
  庆次的怪异行为,传到了秀吉的耳中,他也萌生了见一见这位奇人的念头,并于随后在聚乐第招见了庆次。初见秀吉,庆次穿着一身虎皮坎肩,发髻故意结成向旁边弯曲,其形象让周边的大名们侧目。来到秀吉跟前,参拜时庆次俯下了身子,却把头扭向一边,让原本歪着的发髻正对秀吉。众人都以为秀吉要发作,哪知秀吉惊讶之后只是笑了笑,言道:“真是个有趣的男人。”并下令赏给庆次一匹御马。庆次此时却道:“请稍待片刻。”而后退席。等他再次上殿,却是结正了发髻,穿上正装,以堂堂的武士之姿来到秀吉面前,郑重有礼的拜领了御马。这令在座诸人又是一愣。此时秀吉却说道:“实在是让人欣赏,你的心意我已明了,特此准许你今后的怪异行为。”
  庆次这样的行为,与当年织田信长在正德寺会见岳父斋藤道三时的举动几乎如出一辙。对此,大致也可以理解为,庆次向秀吉在暗示,自己也有着与信长相似的志向,所以不愿向秀吉正面低头,但是由于天下已经太平无事,他便只能以倾奇的行为来打发人生。或许是秀吉理解了这一点,因而放任了庆次的不敬;另一方面,大概秀吉也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气量逊于腹蛇斋藤道三吧。经此一番,前田庆次作为“天下第一倾奇者”的名头便开始响彻天下了。
  由于得到了太阁秀吉的欣赏,庆次的名声也广为人知,因而他在随后便成为各地的大名们争相延揽的对象。然而庆次却对各地的大名们一一无视,惟独与上杉家家臣直江山城守兼续交好。直江兼续,与伊达家的片仓景纲并称“天下两大陪臣”,不但文武全才,而且身才高大,言语清朗,仪表甚伟,甚得丰臣秀吉与德川家康等天下人的叹赏,也是一时之贤将,并深通文艺风雅之道。前田庆次同样也是通于文武两道,并雅好和歌,两人因为心气相近、兴趣相投而逐渐引为深交。除此之外,前田庆次对上杉家的家主上杉景胜也是颇为景仰。
  据说庆次在京期间,某晚秀吉在伏见邸宴请天下大名,庆次也因秀吉的特别赏识而得以列席其间。宴至正酣,末座的庆次突然戴上猴子面具、手持折扇,从一个坐席跳到另一个坐席,又在诸大名的膝前打滚,并乱取酒食来吃。由于知道庆次的倾奇行为已经得到了秀吉的特许,在座的大名都敢怒不敢言。然而当庆次跳到上杉景胜面前时,景胜冷静的一把把庆次抓住,交给身后的从人看管,自己则面不改色的继续饮酒。景胜这种保持本色,不畏权贵的作风其实与庆次的风格也是颇为相合,故而事后庆次对人说道:“天下之大,能当我主的除了会津的景胜公外再无他人了。”
  庆长三年(1598)夏,丰臣秀吉去世,也是在这一年夏天,前田庆次经直江兼续推荐,入仕了上杉家。时间上的巧合,让人不得不推测,大概是为了回报秀吉的知遇之恩,庆次才一直都没有加入心仪的上杉家,等到秀吉去世,才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另外,庆次也是在这一年剃法入道,自号谷藏院忽之斋(又作飘乎斋、瓢户斋),在此看来,可能也有悼念秀吉的意味在其中。
  总之,当时出现在上杉景胜面前的,是一个叫作谷藏院忽之斋的和尚,这人在大热天还穿着厚厚的毛皮坎肩,内着黑色长袖,他向景胜献上了三根大萝卜作为见面礼,并说道:“这三根萝卜是我的家奴,看起来确实不雅,但实则非常美味。”此举无疑是以萝卜为自喻。庆次当时向上杉提出的仕官条件是:可以不在乎俸禄多少,只希望行动能够自由。而上杉家在答应了庆次的要求之下,还给予庆次俸禄一千石的待遇,并让他担任“组外御扶持方”的笔头。
  这里的“组外御扶持方”,指的是非上杉家谱代出身的新参家臣。事实上除了前田庆次之外,上杉家在这一年前后招募了许多浪人。自移封会津以来,从上杉谦信时代一起相随过来的百战老臣们大多已经病死,由于移封加上久无战事,新一代家臣的培养便成了上杉家的薄弱环节。故而秀吉一死,上杉家便加快了大量招收各地的浪人为家臣的步伐,大概上杉此时也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新的战乱吧。
  这一年新加入上杉的家臣,大多来自被没收了会津九十二万石领地的蒲生家,同时也有一些天下知名的武士。这些人共同组成了上杉家的“组外御扶持方”,
  《上杉将士书上》记载了一份名单:
  蒲生浪人:栗生美浓守、外野池甚五左卫门、冈野左内、布施次郎右卫门、北川图书、高木丹下、青木新兵卫、高木图书、安田勘助、小田切新左卫门、横田大学、正木大膳、武藏隼人、长井膳左卫门、深尾市左卫门、堀源助;
  关东浪人:山上道及、上泉主水、车丹波守
  上方浪人:水野藤兵卫、宇佐美弥五右卫门、前田庆次郎
  除去原蒲生家臣外,这里的关东浪人山上道及,乃是原佐野家臣出身,多年来一直在各国修习武艺的知名武者;上泉主水泰纲,乃是新阴流剑圣上泉信纲之孙;车丹波守斯忠,乃是原佐竹家臣,以地狱火焰车为旗帜的常陆第一猛将。“上方浪人”便是以前田庆次为首的、直接由上杉景胜招请的着名武士。
  前田庆次入仕上杉家之后不久,便开始使用枪体遍涂成红色的朱枪。自上杉谦信以来,朱枪一直是上杉家内一种荣誉的象征,能使用朱枪的,通常都是实力得到家内公认,而被家主特许的勇者。由此也可见,庆次早已仰慕勇武重义的上杉家家风,另一方面这也是他特立独行的倾奇行为之一。然则同为上杉家臣的水野藤兵卫、韮塚理右卫门、宇佐美五右卫门、藤田森右卫门看到庆次此举却大为不满,因为庆次既没有展示自己的武勇,他使用朱枪也没有得到上杉景胜的许可。直江兼续在得知此事后,向上杉景胜进言,随后景胜特地向包括庆次在内的五人发布了使用朱枪的御免状,这才免去了一场纷争,此后以上五人又称作“朱枪五人众”。
  除了爱用朱枪之外,庆次也特爱红色的铠甲
  因为赤红色在战国一直有代表着勇猛
  除此之外,还有一则庆次刚加入上杉家时的逸事。上杉家的家庙本是越后林泉寺,后来上杉由越后转封到会津,林泉寺也跟着迁到了会津,并借助与上杉家的关系而成为当地规格最高的寺院,寺里的住持和尚因此对人非常轻慢。某日,庆次与同为上杉家臣的志贺与右卫门、栗生美浓等人谈及此事,其中一人便道:“林泉寺的和尚仗着有主家皈依,倨傲自尊,面目实在可恶,真想给他一拳才痛快。”庆次却说,这个很容易。其余诸人都道:“无故打人实为不法,我等都是有身份的人,怎么下得了手呢。”庆次笑道:“我自有办法”。
  过了几天,庆次装作巡礼参拜的样子访问了林泉寺,到了庙里,他先是对着主持和尚大肆称赞寺内的庭院泉石之美,并要来纸笔写下一首记景状物的汉诗,这样显露一番之后,和尚对他不得不另眼相待,当下便邀他前往后院雅室,并以茶招待。来之前庆次已经知道这和尚痴于弈棋,此时又在雅室里看到了棋盘,便请和尚与他对上几局,同时庆次又说道:“凡竞赛竞技,赌的都是一时之兴,若是赌以物件,反落了下乘,此番为了尽兴,我们不如赌以各击一拳来作输赢吧?”和尚却推托道:“打人恐怕与我佛门的教旨相背呀。”庆次又忽悠那和尚说:“弈棋之道,也是大撤大悟之道。而且佛门的当头棒喝,也是悟道之法,与此一拳之理相同。”和尚这才答应。第一局下来,庆次故意输了,要和尚在自己身上打一拳,和尚原本很不情愿,在庆次的再三要求之下,只好用指头在他身上弹了一下;接着第二局庆次胜出,和尚以为庆次也会以礼相待,便昂首要庆次也打一拳,庆次也是先假装推辞了一番,在和尚的再三要求之下,庆次突然暴喝一声,一个重拳打到和尚的脸上,把和尚打得鼻血迸出,昏了过去。随后庆次就赶紧跑路了。上杉家诸同僚们听闻此事之后都为之笑倒。
  横枪而战
  庆长四年(1599)闰三月,庆次名义上的叔父、曾经的竞争者、敌人与主公——前田利家因病去世。他遗留下的,是一个荣光显耀的百万石前田家,和一个即将又陷入战乱的天下。
  庆长五年(1600),代理前田利家主持天下政务的德川家康,命令上杉景胜由会津上洛,因为在此前后家康的种种行为已经显示出了他欲篡夺丰臣家政权的野心,故而上杉景胜对他的上洛之命不予回应,随后德川家康在大坂招集诸大名,组织对上杉景胜的会津讨伐军东上。七月二十四日,家康到达下野的小山,在此处收到了石田三成举兵的消息,在小山评定之后,家康留下结城秀康以少量兵力监视上杉家,自己则率主力回军西上。随后,上杉家并没有追击家康,而是掉头对磨擦已久的出羽最上家发动了进攻。
  九月八日,直江兼续亲率二万五千人从米泽出发,向最上领内进攻,前田庆次与“组外御扶持方”也随兼续一起出战,上杉家另有志太义秀、下吉忠等合兵三千从庄内向最上领进攻。此时最上方兵力只有七千人,并分散在本城山形城及上山城、畑谷城与长谷堂城等属城中。虽占有兵力优势,然则上杉军随后在各地都遭到了最上军的决死抵抗。九月十三日,直江兼续攻落最上军的前方基地畑谷城,城将江口光清以下五百余人全部战死,而上杉军却付出了近千人的伤亡;九月十七日,直江兼续分出的进攻上山城的部队又在上山城下遭到最上方奇袭,大将本村亲盛以下多人战死。而直江兼续的主力一万八千人则被最上重臣志村光安死死钉在了长谷堂城下。与此同时,九月十五日,德川家康已经在关原击破了石田三成,九月二十一,在最上家的连续求援之下,伊达政宗以留守政景为大将,出兵三千布阵于山形城东,名为救援最上,时则静观其变。
  九月二十九日,久攻不下之余,直江兼续下令对长谷堂城发动了总攻,此日直江兼续坐镇高地,以石火矢对城内进行如雨般的射击,当时的情景,“犹如千雷尽落”,片刻长谷堂城内便化作一片修罗场。上杉方由上泉主水正泰纲担任先锋,前田庆次率领组外御扶持方也作为攻城的主力参战。奋战过后,上杉军一度攻入城内,又被志村光安率领守军冒死赶出。随后,上杉方三千余新参的浪人之兵在城下四处放火,此时志村光安率八百名武士发动了逆击,眼看情况不妙,直江兼续急令回军,而侍大将上泉信纲突然一骑突出,前去救援,然而上泉麾下的武士,除了名为大高七左卫门者,其它没有一人随着主将上前。此时,前田庆次与宇佐美民部率着二十骑冲了上去,前往救援上泉泰纲。由于在战前的军议中与直江兼续意见相左,使得上泉泰纲失了面子,此时他已报定了必死之心。在被众多敌军包围之后,上泉泰纲与大高七左卫门下了战马,挥舞着长枪继续奋战。此时庆次也在敌阵中左右驰突,斩首三十余人,但苦于敌人势众,始终无法与上泉会合。突然远处传来一声,“最上家金原加兵卫,讨取上泉主水!”盛怒之下,庆次继续向最上军进行冲锋,此时直江兼续赶紧派出村上国清率四千人出阵救援,最上方这才撤军。回到本阵的庆次,人马尽被鲜血染红,铠甲上扎了七八支箭,枪刃也有些卷起,经过上泉队时,他对上泉旗下的武士吼道:“你们居然舍弃了大将主水殿,使他战死沙场。你们不配叫男人!真正的武士,只有大高殿一人!”
  由于名将上泉泰纲的战死,上杉军的士气大受打击。这一天,坐镇会津的上杉景胜终于收到了关原之战中石田三成方战败的败报,急忙派快马通知直江兼续,到了晚上兼续才收到消息,焦虑之下兼续一度想要切腹,但被庆次劝阻住,《上杉将士书上》记载当时庆次的话道:“虽然言语之道已断,无从执行正义之事,但也不能因此丧失志气,大将你当继续振作精神指挥,我等也会继续奋战。”十月一日,兼续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然则这场合战并没有因此结束,反而进入到了更惨烈的阶段。差不多同一时间,固守的最上义光与静观的伊达政宗,也得到了关原主战场的战报,随后对上杉军展开了撤底的追击。此时,担任上杉方殿军的是作为直江兼续名代的前田庆次,与铁炮大将水原亲宪。前田庆次率领直江兼续的近习三百骑与最上义光亲率的追兵在须川边遭遇,在水原亲宪队的射击掩护之下,庆次率领“朱枪五人众”水野藤兵卫、韮塚理右卫门、宇佐美五右卫门、藤田森右卫门一起向最上军发动逆袭,当时庆次身着红色的紫色威赤涂五枚胴具足,披黑色的猩猩皮羽织、胸口挂金色念珠,头带金饰的山伏头巾,以一身奇形怪状的打扮冲入最上军中,在庆次的纵横驰骋突击之下,最上方大乱,被庆次用三米长的朱枪刺倒数十人,最上义光本人的头盔也一度被铁炮击中,险些命丧当场,最后不得不下令停止追击。《最上义光记》则记载道:“直江之近习少少溃退,然而于岸边止步回击,逆击之下我方左右奔散,多被讨取,其势令人辟易,而后追兵引还,直江方自虎口逃脱,收集败军,安然归阵。”这场追击战中的两军阵亡者,比先前的任何一战都要多,上杉方的记录是讨取最上方二千一百人,最上方的记录则是己方六百二十三人战死,上杉方一千五百八十人战死。虽然多少都有些夸张,但足见其惨烈。
  前田庆次担任殿军时所着的紫色威赤涂五枚胴具足,其上的斗笠型兜足以展现庆次的倾奇者之风
  凭着庆次的冒死掩护,直江兼续于十月四日成功回到米泽。随后,伊达方的追兵一路攻到了上杉领内的福岛,上杉方不得不出兵与之对峙。某一天,前田庆次从阵中跃马而出,向伊达方挑衅,寻找猛士与之进行一骑打,然则喊了半天伊达方竟无一人敢应战,对此政宗深感耻辱,当下指名一将强令其出战,一击之下,来人就被庆次击倒,当时两军都以为庆次会取下这人的首级,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庆次只是上前把那人的长枪一把抢了过来,随后便翻身上马,大笑着奔回了本阵。
  随后,上杉家先是通过伏见的留守役千坂景亲与德川方的本多正信接恰,接着又通过结城秀康为中介,与家康达成了和解,庆长六年(1601)八月十六日,上杉景胜在直江兼续的陪同下,前往大坂城参见了德川家康,当月二十日,家康下令将上杉家由会津一百二十万石减封为米泽三十万石。十一月二十八日,景胜移住米泽。庆次与上杉的关原,便就此宣告结束。
  恬淡晚年
  原本上杉家在关原前夕,以会津一百二十万石之力,号称集结起了五万武士与三万浪人,转封到米泽后,领地只剩下三十万石,在失去供养力之后,原来投到上杉旗下的家臣与浪人们顿作鸟兽散。关原之战后,前田庆次也一度前往京都居住,在上杉家获得家康谅解后,景胜与兼续又邀请庆次出任上杉家臣,此番给庆次开出的俸禄,仅为五百石,然而庆次却欣然答应了。
  庆长六年(1601)十月二十四日,在上杉景胜一行离开伏见前往米泽后的第九天,前田庆次也从山城国之伏见出发,历时二十六日,于十一月十九日到达米泽,在其间还写下一本《庆长六年孟冬从城州伏见里到奥州米泽庄道之日记》,又称作《前田庆次道中日记》,记叙了沿途所见的种种风土人情及人生随想,集中有一首诗为:“向东去北行路难,遥隔古乡泪不干。我梦朋友高枕上,破窗一宿短衣寒。”足以展示庆次当时的心情:虽然离开繁华的京都,前往处于东北偏远之地的米泽,而且条件艰苦、行路艰难,但是马上能与好朋友相聚,这也算是生活中的美梦了。
  到达米泽之后,庆次在城郊的堂森之地悠然隐栖。庆次将此处的住所命名为“无苦庵”,并手书《无苦庵记》贴于壁上:
  “抑此无苦庵主人,无该敬孝道之亲,亦无当施怜养之子;心已定不受尘世之事墨染,发已剃不受苦恼之丝相烦;手无不幸不须人扶,足无不健不须驾抬;没有七年之病,不受三年之艾;云若无心出岫亦为诗,诗若无意花月亦不苦;困欲眠时昼即眠,醒欲起时夜亦起;若无登九品莲台之欲,亦无坠八万地狱之灾;能尽情活到当活之日,死亡也不过是退隐而已。”
  此后,庆次便在此处悠然过着与琴书相伴、日月为戏的日子,偶而也与直江兼续、安田能元等人以和歌、汉诗对答为乐。庆长七年(1562)四月二十七日,直江兼续与前田庆次、春日元忠、安田能元、宇津江朝清、千坂长朝、大国实朝、来次氏秀及京都来的僧人泰安齐聚于米泽郊外的龟冈文殊堂,在此共同作和歌六十七首,诗三十三首,合作百首向寺内奉纳,成为一时之佳话,至今文殊堂内还保有庆次的和歌与汉诗。和歌难译,暂于此录下庆次的几首汉诗:
  后朝恋鸡报离情晓月残,送君内外独长叹。可知尺素墨痕淡,别泪千行不得干。
  潇湖夜雨古渡沙平涨水痕,一篷寒雨滴黄昏。兰枯惠死无寻处,短些难招楚客魂。
  又潇湖听雨宿孤舟,滴滴分明千斛愁。虞舜不冲天亦泣,余声酒竹半江丽。
  这位天下第一的倾奇者,于庆长十七年(1612)六月四日,在米泽的堂森去世,享年七十二岁。后葬于米泽市北寺町的一华院(《米泽里人谈》)。※
  前田庆次有一子三女,儿子前田安太夫正虎以二千石仕于加贺前田家,曾在京都犯下杀人之罪,得前田利长援护方为免罪,后居于能登七尾城而终;三个女儿,一位先嫁与有贺左京,后改适大圣寺藩家臣山本弥右卫门;另外两个分别嫁与北条主殿(前田家臣北条氏邦之子)及富山藩家臣户田弥右卫门方经。
  虽然与丰臣秀吉、前田利家等人同处一个时代,也拥有着不错的出身起点与为世人所瞩目的才能,但是由于早年的命运捉弄,使得庆次失去了在时代的浪潮中乘风而上的机会。默默走过漫长又苦闷的边缘岁月,直到养父去世,庆次才得以将性格中奔放与不羁的一面展示在世人面前。相对于主导时代的信长、秀吉与利家,一举一动牵动着天下而让人瞩目,庆次这个大半生命运被他人主导的人,只能以种种倾奇的举动向世人证实着自己的不凡。不过,庆次也确实以自己的方式让人看到了他那与众不同的智慧、气量及勇武,看到在那倾奇的外表之下,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名将之资质。
  以前田利久的去世为中间点,庆次展现出的早前平实与压抑、后来倾奇与奔放,足以让人感到,在看这个疯狂不羁的倾奇者身影之下,深深根植着重视亲情与义理的原则,这一原则,也成为他敬重太阁、入仕上杉家以及在主家危难时奋勇作战的原动力。
  压抑与奔放、倾奇与重义、勇武与风雅,将这种种元素浓缩到人生轨迹里,使得庆次成为这战国乱世之中一道独特的风景,就算有那些主导时代的英雄们高高在上叱咤风云、足以盖住整个时代的伟岸形象,也不能掩盖住庆次的光彩,两者反而能够相互衬托,互添光辉。前田庆次,以那他手持朱枪,驾着松风驰骋在乱世的身影,向人们展示着:这是一个多么绚丽的时代!
  ※
  另有说法,庆次的晚年是在大和国刈布隐居渡过,于庆长十年(1605)十一月九日在当地去世,享年七十三,葬于刈布安乐寺,法名龙碎轩不便斋。
  此说的来源,出自加贺藩史料《秘笈丛书二十五卷》,为江户时期的藩城森田柿园着,录有旧来藩内的种种遗事。书中记录庆次末年事迹的部分,据说是摘自庆次的随从野崎八左卫门知通的遗书。现录其原文如下以作参考:
  遗书
  (前面略去自述以及前田庆次嫁女之事)
  利卓公实为泷川左近将监一益之弟之子,利久公之养子。利卓公心仪猛将之勇烈,又慕浪人之逍遥,故向以此为望(意趣秘爰不作细语),然尤以排行为末、守次第之理而牵延日久。自利长公相续,方以望为志而离去。后以好战之故入于景胜阵中,然待上杉之心先为友望,后转作憾恨,其间种种之业皆难一一尽言。利卓公年既暮而忧闷之病常发,以病之故而为种种犯惑之振舞,世人皆笑之相告,利长卿故责之由洛中往大和之刈布蛰居。利卓公以病甚之故入道号龙碎轩不便斋。不便斋既至大和,相随者浅野、多罗尾、森三人将返加州,且托其传话与利长卿,谓知通总其下二人侍奉经年,望死后将其留仕家中。
  不便斋之病次第转剧,终告不治,庆长十年十一月九日巳时半刻享年七十三卒。葬于刈布安乐寺。于其林中一庙筑方四尺余高五尺之石碑,建名“龙碎轩不便斋一梦庵主”记之,未记俗名并落命之年月。世知利卓公死地者甚少,大和国刈布村为其遗居,同国之旧迹当麻寺其山之左,西行二里,有茂林,是其葬所,夫南江一里。
  右所言之事,为利卓公行葬仪之僧知之,其余知者为户田氏及我主之至交也。户田氏知之者,正因利卓公为(户田)弥五兵卫殿外祖也,此家巡为其祭。我死之时人或不知知通一生勤于何事,爰久来苦心忠勤或为他人嘲笑之由,实则利卓公为异笑之事甚多,今言之者不及其十分之一,此只传其葬地及落命之月日。
  (利卓公)旧祭追思种种之仪,左右奉(利家卿、)利长卿之命皆秘之不言,今作此遗言与汝子孙口耳相传,若至彼之遗地,当礼敬之,不可打马而过。此言代代秘之以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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