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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男子漢

 老虎非纸老虎 2011-07-20

尋找男子漢

也許不能不承認這幾年尋找男子漢結果,多少有點讓人尷尬。
上海人首先表現出一種無奈何,他們苦笑著對自已的男同胞進行了自嘲。1991年,上海電視臺的《海派丈夫變奏曲》,可以視為上海人尋找男子漢的答案:男子漢哪裡有?大丈夫滿街走。小李拎菜籃呀,老王買煤球;小張拿牛奶呀,老趙買醬油。妻子吼一吼呀,丈夫抖三抖!工資獎金全上交,殘湯剩飯已歸已有,重活髒活一人幹,任打任罵不還手。這可真是令人哭笑不得,你們不是要找男子漢嗎?對不起,沒有!
幸虧,就在上海的男人們灰溜溜垂頭喪氣的時候,上海的女人們卻對他們表示了支持。女作家王安憶公開坦言,對她的北方朋友大罵提籃子買菜討價還價的小男人不以為然。她指出,夫妻生活是很實在又很平凡的事。須男人到虎穴龍潭搶救女人的機會似乎很少,生活越來越被渺小的瑣事充滿。所以男人的責任如將只扮演成一個雄壯的男子漢,讓負重的女人欣賞愛戴,那麼,男人則是正式墮落了(《總是難忘》)。
王安憶的話是值的深思的,這其實也是我們將要討論的一個問題:什麼是真正的男子漢?真正男子漢的特徵,絕不僅僅只是高大的身材,寬厚的肩膀,棱角分明的面容和渾厚的深沉的嗓音,或者滿不在乎,一擲千金的。一個男人,如果僅有這些表面陽剛的東西,卻把生活中不可承受的一切都交給女人去負擔,那才真是銀樣鑞槍頭,中看不中用。
何況上海的女人也碓實應該負一些責任,正如楊東平在《城市季風》中指出,上海男人的形象其實有一多半是上海女人設計和塑造的,而她們在進行這種設計和塑造時,有不少人又總是企圖按照小家碧玉的審美理想,以月份牌和裁剪書上那種光潔溫柔、甜嗲香噴的男人為大男孩,那麼上海的男人就有理由去繼續當他的大男孩。因為要嫁給這些大男孩的,畢竟是上海的嗲妹妹,而不是對此嗤之以鼻的北方假小子
再說,上海的男人又是多麼的善解人意和會做家務,多麼的體貼溫柔和乖巧聽話啊!所有這些,北方的大老粗有嗎?

如果說,上海的男人在尋找男子漢的過程中,表現了一種自嘲無奈,那麼,北方的男人們,便多少有點做戲造假
的確,自古燕趙多悲歌,華北大平原上從來就不乏勇士,壯士和烈士。然而今天的北京男子漢中,也有不少其實是冒牌貨。他們或者摹仿日本影星高倉健的不茍言笑玩深沉,或者摹仿王朔小說中的人物油嘴滑舌要無賴,再不然就是像江湖上賣大力丸的那樣練把式,概括起來,無非粗、痞、狂、俗、侃、五個字。
粗,包括外形的粗獷和言行的粗鄙。具體地說,就是一米的個兒,滿臉絡腮鬍,牙縫裡夾著韭菜,胳肢窩火臭,或者剃著光頭或板寸,一身狂氣或匪氣一開口:操!,為了這份,其中甚或有故意不洗澡或貼假胸毛的。
痞,主要指一種大大咧咧,吊兒郎當,滿不在乎,玩世不恭的人生態度,以及故意褻瀆神聖,挑釁傳統的生活態度。他們甚至對自已的活法和事業也進行調侃和貶損,比方說,玩深沉玩瀟灑玩電影侃哲學練一本辭典等等
狂,就是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裡,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什麼出格的話都敢說,什麼冒險的事都敢幹。比方說,按照他們的邏輯,在某個豪華體面的場合故意不修邊幅,不是掉價,而是扮份兒;又比方說,放肆地嘲笑和要弄領導,在警察那裡招惹是非,也不是犯混而是像條漢子。相反,膽小怕事的屣貨,不敢抗爭的軟蛋和優柔寡斷的面瓜,都被視為沒有男人味

俗,主要是要掃除假正經酸氣,因此故意和作對。所以這個俗,不是市井小民的庸俗,而是江湖好漢的粗俗,是與大雅相對應的大俗,是一種平民包裝的貴族派頭。它不僅意味著可以罵粗話,更意味著用最通俗平常的詞彙說出並不簡單平庸的內容,既俗得可愛,又俗的高雅。當然,有此創造的天分不多,更多的只是跟著起哄,不過滿嘴都是諸如狂嘬海聊侃爺傍家之類的詞兒,或者也是跟著別人,在自已的圓領衫上印一行字:我們是害蟲
侃,包括侃山調侃。老話說:京油子,衛嘴子,保定的府的狗腿子!一個不會侃的人的男人,在北京是不大被當作男子漢看待的。不會侃的沒嘴葫蘆有似於上海的阿木林。不過上海人精在心裡,北京人油在嘴上;連他們的談情說愛,也充滿侃味。關於這些,楊東平的《城市季風》中多有描寫,不妨參看。
把粗、痞、狂、俗、侃當作男子漢的一種標志,雖然未免多少有點反文化的味道,但其實有它的文化背景。前述江湖好漢或綠林英雄一類人物,便差不多都有粗、狂、俗等特徵。
比方說武松人高馬大,史進一身花繡,李逵黑不溜秋,是粗;揚言一對拳頭專打天下的窟窿天王老子也不怕便是當朝太尉來了也戮他幾個透明的窟窿,是狂;開口閉口酒家這廝撮鳥打甚麼鳥緊,是俗。不過他們一般不痞,也不侃。侃是北京的地方特色,痞則多少有些時代特徵
因此,這種設計便多少有了試圖塑造有中國特色男子漢的意味儘管這種設未必成功,但較之一味崇拜高倉健,史泰龍、施瓦辛格和阿闌·德龍等洋影星而言,卻似乎更值得肯定一些。因為這畢竟是試圖從中國文化中尋找借鑒和原型,以便塑造咱們中國自已的男子漢形象。
然而,這種設計卻又是大問題的。首先,所謂江湖好漢或綠林英雄是否果真就是中國男子漢的標淮類型,便值得商椎。江湖文化畢竟是一種亞文化、俗文化,它既無法代表中國文化的正宗,也無法代表中國文化的主流,何況它自身也有許多不良傾向。以為原型,為基點,為榜樣,先就不妥。
其次,即便這些英雄好漢果真就是中國古代男子漢的標淮形象,一味地摹仿也成不了什麼大氣候。如果自身缺乏足夠的文化底蘊,那麼,無論是學古英雄,還是學洋明星,學來學去,都只能學點皮毛。不是只學到了高倉健的不茍言笑,便是只學到了黑旋風的滿嘴髒話,或是把阿蘭.德龍的瀟灑幽默變成了要貧嘴,把浪子燕青的機智靈活變成了要滑頭。
事實上,這類,新型男子漢對傳統男子漢的仿效是相當皮的,甚至連一些代表面的東西也帶有作為嫌疑,比如貼假胸毛之類這又與他們玩人生的態度有關。結果,深沉變成了玩深沉,瀟灑變成了玩瀟灑,豪爽、剛強,俠義等等也都不免帶有的性質。玩,就是遊戲,也就是假的,便何況還發明了痞和侃。原來就表皮的陽剛被痞氣一沖,還有多少呢?不茍言笑的硬派小生結果被發現原來是侃爺,又有幾分可信程度呢?
與北京男性的痞子化相對應,上海的男性則向著紳士化的方向發展。上海原本就有紳士傳統。楊東平在《城市季風》中說:上海的知識男性,或者有教養的上海人,無論是店員、工人、總是衣冠楚楚、彬彬有禮,做事認真可靠,規則有序,具紳士風度。聲名赫赫的文化名人,具有海派的氣質的則華服革履,頭髮鋁亮,一絲不茍,派頭十足。隨著中國的對外開放,隨著出國人員,留學人員、三資企業員工和白領階層人數的增多,這一趨勢的勢頭將有增無減,就連北京也不能免俗。總有一天,雅皮士將取代具有中國特色的嬉皮士,成為北京青年的新潮。
那麼,未來北京的紳士們,會不會也變成上海那種買辦型、職員型甚至是小市民型的貧血的紳士呢?
多半不會。
上海的紳士,基本上是以南方奶油小生為底本的;而未來北京的紳士,卻將以北方的紅臉大漢子為底本。西方的紳士風度畢竟是在騎士精神和體育精神的基礎上產生的,移植到江南小生的身上,便難免得其表而不得其裡,有其形而無其神。移植到北方的漢子身上,也許情況會要好一些吧!儘管俠客並不等騎士,武術也不等於體育,但畢竟總有某些相通或者類似之處。
但是我們仍不認為北方漢子或江湖英雄的紳士化,就是重塑中國男子漢形象的出路,正如痞子化並非張揚中國男性陽剛之氣的正途一樣。學習和借鑒是必要的。然而學習並不等於照搬,借鑒也並不等於取代。如果用貼假胸毛的方式去照抄西洋紳士形象,那就充其量只能造就一批同樣不倫不類的假洋鬼子
尋找男子漢重塑男子漢的浪潮中,有一種現象並未引足夠的注意,這就是新派武俠小說的風靡全國。
新派武俠小說的風靡,其原因是多方面的,新派武俠小說不同舊武俠,其區別也是多方面的。但站本人立場上,我以為它們新就新在打破了有英雄就無愛情,有愛情則無英雄的舊格局,把英雄傳奇和愛情傳奇融在一起。在不少新派武俠小說的經曲之作中男女主人公的形象都與舊江湖武俠或舊才子佳人全然不同。無論男俠抑或女俠,差不多都是既俠義果敢,又溫柔多情;既武藝高強,又風流瀟灑的。正所謂一個是溫柔美嬋娟,一個是翩翩美少年,一個拔長劍,跨神雕,心繫佳人路迢迢,一個揮柔荑,斬情緣,玉潔冰心有誰憐真不知傾倒了多少中國當代的讀者。
無論這些新派武俠小說的作者其初衷如何,他們都是有意無意地為中國當代男子漢形的重塑,提供了一種可資借鑒的模式。至少是,他們都看出了中國古代文藝作品中那三類男性形象不足:白面書生太柔弱,江湖好漢太粗野,而忠臣孝子又太虛偽。柔弱讓人氣悶,粗野讓人遺憾,虛偽則讓人憎惡,於是他們便以真情代其偽善,以剛勇壯其弱骨,以儒雅去其蠻野。一個男子,如果既真誠又剛勇,既英武又儒雅,懂得愛女人也被女人愛,難道不是最完美理想的男性形象?因此我常常懷疑,新派武俠小說成功原因之一,沒準便正是恰好暗合了重塑男子漢的時代需求。
當然這絕不是,中國未來的男子漢,或是中國理想的男子漢,就是郭靖、楊過、楚留香、謝曉峰一類的人物。茍如此也末免太滑稽了。但在這些人物身上,我們也未嘗不能得到一點啟示,那就是:他們應是是剛柔兼濟,文武雙全,既有傳統美德又有現代風釆的新男性。
事實上如前所述,中國古代的男性,並非果真就像小說,戲劇中描寫,表現的那樣或寡襄無用,或是冷酷無情,或虛偽無骨。比方說,歷史上的劉備,就未必那麼好哭;現實中的宋江,也未必那麼善跪。相反,像模像樣、可歌可泣、英氣勃勃、令人喜愛的傑出男性和風流人物,可以說是史不絕書。尤其是宋以前更加如此。從先秦至盛唐,我們民族真可謂英雄輩出,他們或多才、或多藝、或多情、或多謀,或英武,或剛烈,或耿直,或俠義,或折衝樽俎,或揮戈反日,或崛起蓬蒿,布衣而卿相,或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真是何等令人神往!可惜,宋以後,這樣的人物已日見稀少,既便有些鳳毛麟角,也嫌成色不足,甚至連帶老前輩們在舞台上也越來越不像樣子。只要將宋以後小說,戲劇中的歷史人物和史書上的記載比較一下,就不難看出其中的徵妙。總之宋以前的中國男人,大體上還是很像男人的,宋以後,對不起,就不大像了。到了明清,簡直就每下愈況,作為其縮影的大觀園裡,不是賈政那樣的僵屍,就是賈赦那樣的蛆蟲,最好男人,也只不過是寶玉那樣的玉性化哥兒。

這裡面的原因當然十分複雜,但重要的是原因之一,則是封建禮教的制度化,定型化和心理定勢化。封建禮教包括兩方面的內容:階級的壓迫和性別的壓迫。階級的壓迫使男人不再陽剛,性別的壓迫則使女人災難深重。於是就男性方面而言,一部宋史就是不斷地吃敗仗、撒防、割地、賠款、送禮、求和、南遷和拿女人做犧牲品的歷史。這一歷史演到清末,就在鴉片戰爭中達到高潮。就女性方面而言,從宋元到明清,則是貞節觀念越來越被推向極,自主權越來越喪失殆盡的歷史。這一歷史演到民初,就是魯迅先生所說的吃人。要之宋以後的男人已不大能壓迫別的男人,便只好去壓迫自已的女人。結果他們並未因此而更象男人,反倒在文藝作品中成了躲藏於女人羽翼之下的窩囊廢。作為宋史演義的《楊門女將》便是最典型的列子。
顯然要重塑中國的男子漢形象,就既有正本清源的工作,又有撥亂反正的任務,關鍵是如何塑造新中國人。這當然又是一個太大的話題,只好以後再說。更何況在這裡,還有一系列作為前提的問題需要討論,其中就包括女性問題。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如果女人不像女人,那麼男人也很難會像男人的。更何況,男人不但是女人生育的,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女人教育和培養出來的。
那麼,中國的女人又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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