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谈日本地下铁屠杀事件：地上为善 地下为恶
东京地铁一景 地铁，地下铁路之略，日文写作“地下铁”。如今，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大城市，地铁纵横交错四通八达———自不待言，地铁是现代化的标志性建筑，是城市发展水平的象征，是市民生活的宠儿。 若干年前留学日本，刚到东京时最令人惊叹的就是地铁的发达。上野、新宿、池袋等地铁站内，但见地铁线路指南图如彩色蜘蛛网一样在头顶展开，加之不时有各色指示灯交相闪烁，令人叹为观止，甚至有头晕目眩之感。在自动售票机前买票时战战兢兢，生怕投入夏目漱石头像版千圆纸币后不给找零。过检票口通道，活像难民逃命似的，生怕那一对三角板“双臂”忽一下子抱住自己不放。上车后也六神无主，眼睛紧紧盯住车门旁一长串站名不放，生怕坐过站永远留在地下。即使日本女高中生那一排白花花的大萝卜腿也休想拉住自己的视线。而现在呢，容我再次引用毛主席的话，“俱往矣，数风流人数，还看今朝”———日前去上海，朋友告诉我上海地铁总长度已超过东京。东京老了，老态龙钟了。 村上春树住在东京圈，当然坐地铁。不过较之地铁的工具性，他关心的更是地铁的“地下性”以至整个地下。而对地下的关注可以说是他由经营心灵后花园的“都市隐士”向揭露“地下世界”的孤独斗士转变的契机之一。他为此出了一本书：《地下》（Under-ground，或译《地下世界》，中译本不久前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他认为足以改变日本战后历史流程进而使人叩问何为日本、何为日本人这一根本命题的两起重大事件都发生在地下。一起是7.2级“阪神大震灾”，另一起是由奥姆真理教制造的东京地铁沙林毒气事件。 1995年3月20日清晨，十名奥姆真理教信徒两人一组分成五路，其中五名悄然钻进三条线路的地铁车厢，在上班时间段用打磨锋利的伞杆尖端捅破装有液化沙林毒气的塑料袋。毒气在密闭的车厢和停车后的月台上挥发弥漫开来。受害者超过5000人，其中致死十二人，更多的人苦于后遗症，有的终身致残。地震摧毁了日本抗震施工技术的神话，地铁中的沙林终结了日本社会治安的神话。日本神话也因之终结。 村上在《地下》后记中写道：“一九九五年一月和三月发生的阪神大震灾和地铁沙林事件，是日本战后划时代的极具重大意义的两大悲剧，是即使说‘日本人的意识状态因此而前后截然不同’也不为过的重大事件。有可能作为一对灾难、作为在讲述我们的精神史方面无可忽视的大型里程碑存续下去。”因此，他从1995年12月开始用整整一年时间采访62名受害者写成了非虚构文学作品《地下》。而对于事件制造者奥姆真理教的追究和思索，催生了后来的长篇小说《1Q84》。 村上不是律师或法官，较之地铁沙林毒气事件本身，他关心的更是作为背景或导致事件形成的日本这个社会以至日本每一个人内部的“地下”。为此他举了个例子，一位女士的丈夫去公司上班途中不幸在地铁中遭遇沙林毒气，留下后遗症，出院上班后无法像以往那样工作。时间一长，上司和同事开始说三道四，致使他不得不辞职回家。村上认为这位年轻职员遭受了双重暴力。一重来自于奥姆真理教即属于恶的异常世界，一重来自普通人即属于善的正常世界。但都是“地下”，都是“地下”同一条根长出来的。在某种意义上，前者“对于我并非纯属他者”。 从此以后，村上坐“地下铁”时每每将地铁同地下或地下世界联系起来，思索和反省日本社会以至自己本身或每一个人心中所隐藏的Undergrou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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