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便拉得好不等于便便好——金瓶梅里的人 / 余多言
我家儿子，小时候有段时间老是闹肚子，遍求当地小儿科医生，总也治不好。作为孩子的爸爸，我心焦啊，想有所作为，但没有良策；袖手坐视，又心生不作为之愧怍，于是，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儿子拉便便的时候，我就趴在旁边观察。若是，他那尊贵的小屁股，哧溜溜，拉下一汪溏便，我就唉声叹气，心往下沉；一旦，他沉着冷静、不动声色地拉下一条香蕉便，或一不小心拉下座小巧玲珑的富士山，我则如释重负，欢呼雀跃，大呼：这大便好！
其实，这话说的是不对的，实际上不是便便好，是拉得好。香蕉便跟溏便，都是便。看见香蕉便，心里高兴，是因为香蕉便表征了肠道的健康。但并不能因此而认为，香蕉便是“好”便，甚或认为它已经不是便了，甚至把它旌表为面包、黄油、黄金……
我想，我们看小说，尤其是看《金瓶梅》这样的小说时，面对那一个个从书中向我们走来的猛男妙女，不应该犯类似错误。
比如西门庆，比如潘金莲，拉过来，放到文学长廊里，那都是巅峰人物。我们看了，会说：好！但是，这个“好”，是说写得好，是说这个人物塑造得好。看他和她在书本里颠龙倒凤、磕牙拌嘴、跳踉腾挪、机关算尽、歌哭生灭，我们会不由自主击节者再，赞叹者三。西门庆的话儿，潘金莲的牝，一相逢，就像是开车时松开了离合器，让整个西门大官人的府第都充满了动力，那真真是胜却人间无数。瞧瞧那西门大官人的床上功夫，那社会经验，那对官场世故的精通，让人厌，让人羡。再看那潘金莲香腮偎紫箫，看看她什么都敢吞、什么都敢说、把黑说成白白说成黑、把活人说死死人说活的“小油嘴”，看看她伶俐百变、歹毒乖戾的八面玲珑心，看看她媚到骨子里的风骚劲，让人恨，让人怜，让人垂涎，垂涎三千尺。
从书外，看书里，拉开距离，面对如此伟物尤物，怎能不好好把玩？怎能不赞叹一个“好”字？
但这“好”，不意味着西门大官人就是个“好人”，就是个伟丈夫；也不能就把潘金莲美化成被社会蹂躏但又不屈于现实而又敢于抗争、敢于争取女权的斗士。当我们站在另一个高度，慨叹潘金莲也是个悲剧人物的时候，永远不应该忘记，她也是一个制造了悲剧的人。也许有人会说，我就喜欢西门庆，我就要做西门庆，我觉得西门庆活得现实，我宁做真小人。可是，问题是，如果你做不成西门庆呢？万一你是花子虚呢？
说到底，《金瓶梅》是一部颓废的书，甚至，比颓废还严重，它是一部让人窒息的书，一部让人绝望的书。西门庆为核心，群魔纷纷起舞，这场魑魅魍魉的群舞告诉了我们这样一个事实：他人即地狱。在《金瓶梅》里，我更多的是看到的是人性的恶。而这恶，又那么真，真到，让人分不清这是小说还是现实。看着《金瓶梅》，我一直在祷告，千万别让里面任何一个人，从书中走出来。
但是，我知道，我的担心，晚了不止一步，其实，那些人，是从生活中走到书里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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