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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在想，我这一生的道路是否走错了？当我守着这半空中狭窄的居间，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树木，远走的云彩，不禁为自己感到悲哀。总觉得，自己应该在乡下，象父辈那样耕作，然后闲下来，好好地享用自己的劳动果实，过一种闲适自足的生活。有时候，当我大口大口地啖着那些山珍海味时，却有如嚼蜡，远不如儿时烤番薯的味道，让人觉得芳香可口。
记得有人说过，人离开土地，就会堕落的。看来，相对于父辈，我们都是堕落的一代。而且更为可怕的，不单是我们，还有我们的后代，恐怕以后都回不去了。听父亲说，现在村里的土地，都重新按照现有人头分配过了，我们这些故土的游子，早就没有了土地，也就没有了根蒂。我们都曾以作为农民的儿子而骄傲，而现在，我们再也没有资格这么说了。 人离开了土地，就会失去灵魂。当初到城里的时候，还住在平房里，虽然不能时时亲近泥土，但是，还是沾了一点地气，人还不至于那么失落。到最后，楼住的越来越高，总觉得悬在半空中，颤巍巍的，心里很不踏实。前一段时间，小儿把从老家捎回来的番薯，种在花盆里，天天给它浇水，就等着收获番薯了。虽然它的枝叶也长得很繁茂，就是始终没有结果。 小儿问，为什么番薯种在花盆里不会结果呢？我说，就因为它离开了土地呀。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就象离开了土地的番薯。虽然日子过得很悠闲，也很知足，就是觉得心里荡悠悠的，没有一点着落感。记得林清玄散文《红心番薯》中，记述了他父亲从家乡，给他带来一大袋番薯，想让他找个地方种上。但一看到他住在高楼上，无地可种，结果便很生他的气。 我完全理解作为农民的这种心情，应该说，在我的心底，所有关于土地的回忆，关于儿时生活的酸甜苦辣，也都是与番薯牵连在一起的。因为在年景不好的时候，番薯可是农人的半年口粮。在我的印象里，番薯不但可以当零食，也可以当饭吃，番薯叶还可以当菜肴。而我最喜欢吃的，就是清淡甘甜的番薯稀饭了。在夏天里，能吃上一碗番薯稀饭，那滋味简直可以称得上美妙。 那时，我还常常跟着父母到田地里收获番薯。看着红紫色的番薯，一串串地从锄头底下，连续不断地滚将出来，心中总有一种满满的喜悦，也才明白了土地的骄傲。番薯还可以伴我们入梦，就象林清玄写的，每当番薯收成的时节，印象深刻的，父亲会把番薯堆满在整个眠床底下，每天，我们都会在番薯的香气中睡去，又在番薯的味道中醒来。这种情景，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不久，番薯还会长出很长很长的芽苗，有时候还往床沿边，伸出个头来，真不舍得把它弄断。番薯就是这样，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不择时间和地点，几乎在任何有泥土的地方，都可以存活。在这一点上，番薯就是农民的象征，土地的象征。据父亲说，在三年饥荒时候，要是没有了番薯，或许早就饿死了。番薯不但给农人免除灾荒，还不时地给他们以精神的鼓励，生活的启迪。 番薯的花朵，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同样可以给田野增添些许春色。它的花朵很象牵牛花，紫里带着淡淡的白，也几乎不沾香气。所不同的是，牵牛花总是开在藤蔓攀援的高处，对着风儿招摇鼓吹；而番薯花却姿态很低，总是贴着地面开着。也不追求热闹，而是疏疏淡淡地散落于田间，象土地一样卑微，却是那样纯净、素朴，那样美。想着它的时候，就好象闻到土地的芬芳。 如今的我，除了回忆番薯的往事，几乎不能做任何事情，即使做了，也自感没有多大意义。只能象林清玄那样，在星空夜静处，站在阳台上，仔细端凝盆中的番薯。发现它吸收了夜的露水，在细瘦的叶片上，片片冒出水珠，每一片叶都沉默小心地呼吸着。那时，几乎听到了一个有泥土的大时代。上一代人的狂歌与低吟，都埋在那小小花盆里，只有静夜的敏感才能听见。 但我知道，花盆里失去了泥土的番薯，是没有明天的。就象我们所处的时代，就是失去土地的时代，也是一个堕落的时代。现在，越来越多失去土地的人们，都争先恐后地往都市里涌动。我常常看到，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象狗一样在都市里流浪，我在心里为他们感到深深的悲哀。其实，那些世代生活在都市里，或者已经失去土地资格的我们，也许比他们更为悲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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