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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诗话——吴禄贞

 梦泽赤子 2011-10-09
(2010-03-05 11:52:20)

吴禄贞诗话

 

(一)烈士遗诗

辛亥烈士、湖北三杰之一云梦吴禄贞(1880-1911年11月7日)的诗集版本很多,最有价值的两个版本是:

一、民国元年的铅印本《吴绶卿先生遗诗》一册,此本的辑者是吴禄贞任延吉边务督办时的属官谢炳朴,书前有张元济撰序。谢炳朴,字虎文,湖北潜江人,他在书后的跋中写道:“读公遗诗,歌泣无端,如与其声音笑貌相接触,谓非保存之,无以明不忍死公之心。用是搜辑佚散,付诸手民,以为天下后世之同情者告,且以自塞吾悲也。”此辑除收入吴诗,还收入大量题词、祭文、诔诗、挽联等,统称为《延边哀挽录》。其中谢炳朴撰写的挽联为:“捍患昔从公,记得星驰羽檄.雪满弓刀,为国土、为生民,久戍极诸艰,已分此身归马革;入关偏遇害,遥怜三晋云愁.千军雨泣,有青天、有碧血,精魂弥六合,倘随明月到鸡林。”

二、民国元年石印本《吴烈士遗诗》二卷,一卷为《西征草》,一卷为《戍延草》,卷末均附词。此本有钱基博撰吴禄贞传,无锡廉泉(南湖)序,孙寒崖题词,廉南湖评价吴诗:“雄直悍快,有其为人,不肯嗫嚅作儿女子态。”最可宝贵的是此本全为民国奇女子吴芝瑛手写,吴芝瑛是桐城古文大家吴汝纶的侄女,江南名士廉泉的妻子,号称万柳夫人,是当时知名的书法家。吴芝瑛一生书法作品颇多,但只为秋瑾、吴禄贞二友人抄写过诗词,她曾说过,她一生最佩服的人只有两个,男为吴禄贞,女为秋瑾,因为他们活得豪爽,死得壮烈,不愧为当时之杰。

吴芝瑛、廉泉夫妇与吴禄贞是挚友,又与谢炳朴有书信来往,二本的底稿应该相同,今见两个本子所载吴禄贞诗都是五十八首,仅少数字句微有不同。如《步王梧生先生己酉守岁原韵》十首之三颈联,吴本作“五夜闻鸡犹起舞,一时屠狗亦雄飞”,谢本作“龙飞”;《步王梧生先生己酉守岁原韵》十首之九颔联,吴本作“时事是非千古定,缠绵忠爱几人知”,谢本作“中宵哀乐几人知”。

 

(二)吴诗补辑

《吴禄贞集》(1989年版)收录吴禄贞诗词时补入三首:《无题》(1896):“开卷喜读战国策,濡笔爱草从军赋。安得一战定三韩,投笔从戎争先赴。”《赠王保民》(1901年以后):“东亚风云千万异,革命事业共同支。欲为同胞添臂助,只言良友不言师。”《无题》(1911):“古木荒烟集暮鸦,高城落日隐悲笳。并州倦客初投迹,楚泽寒梅又过花。满眼旌旗惊世变,闭门风雪羡山家。忘忧只有清樽在,暂为红尘拂鬓华。”

《云梦文史资料第七辑吴禄贞专辑》(1991)录入《娱园遗诗(附词)》时补入四首,除上述三首,还有《无题》:“男儿立志出乡关,事业无成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到处是青山。”(涂文轩、胡养轩提供)

很明显,这一首并非吴禄贞所作,一般人很熟悉这首诗因为伟大领袖毛泽东,他曾写过:“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无处不青山。”据考证,他只是改写日本政治家西乡隆盛的诗,原诗为:“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死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无处不青山。”(载《新青年》第一卷第五期)另据竹内实考证,此诗也可能是日本僧人月性所作。不过,吴禄贞曾在日本留学,熟知此诗是很自然的事,他的家乡传说此诗为他所作也很正常。

《无题》(“开卷喜读战国策”)这一首也有问题,《戍延草》第一首《放歌步谢大虎文原韵》中先后有“安得一战定三韩,貔貅百万争先赴”,“开卷不读战国策,濡豪莫草从军赋”,应该是后人记忆所得,编者未遑查对,故有此误。

耿伯钊云1910年在北京方家胡同私邸,吴禄贞赠给他一张照片,反面自题七律诗一章:“乘槎直达沧溟东,家在潇湘云梦中。锦瑟年华同逝水,筹边事业等雕虫。剑横玉塞昆仑月,马渡阴山瀚海风。三十功名尘土耳,一江冰雪笑渔翁。”落款为“吴禄贞三十小照兼自寿诗,伯钊老弟哂存”。此诗见于《戍延草》,题为《岁暮杂感二首》之二。察其诗意,应作于东北而非北京。《戍延草》中《雨后过程子端北园小饮即席限韵二首》有“三十功名同慷慨,少年意气尚淋漓”之句,上句自注“予与子端皆今年三十”,此诗作于1909年,时吴禄贞虚岁三十,《岁暮杂感二首》当作于1908年,“三十”是泛指。

 

(三)《西征草》

因同学良弼推荐,1904年吴禄贞到北京新设的练兵处报到,因满人猜忌,无所事事,他请求到陕甘、新疆一带考察。一路上留下不少诗作,都收入《西征草》。《过荥阳观楚汉战迹吊项羽》云:“愿率中原强健儿,为君一扫伤心迹。”《渑池观秦赵会宴纪念碑有感》云:“爱国须如蔺相如,恨未躬逢拔剑起。”都是借古人之酒杯,浇心中之块垒。路过西安时,他拜会布政使樊增祥,从吴禄贞见张之洞、湖南巡抚赵尔巽都慷慨陈词来看,他肯定也要对樊增祥说这番话。樊增祥,湖北恩施人,诗名颇大。但两人没有共同语言,吴禄贞言辞慷慨,轻视樊增祥思想腐朽。樊增祥则怀疑吴禄贞是漏网的康梁餘党,诬陷他冒充钦差招摇撞骗。两大湖北诗人的见面就这样不欢而散,吴禄贞被押解回京并撤职,满怀希望的西征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西征草》中有两首秋柳诗。《华阴道咏秋柳》:“秋柳成行似晚烟,残黄落叶实堪怜。无情莫怨西风起,恨未相逢二月天。”又一首:“西出潼关道,青青柳似烟。迎风时起舞,媚态有谁怜?”有趣的是,樊增祥也有一首秋柳诗,《八月六日过灞桥口占》:“残柳黄于陌上尘,秋来长是翠眉颦。一弯月更黄于柳,愁煞桥南系马人。”谭嗣同《论艺绝句》曾给予此诗高度评价:“往见灞桥旅壁,尘封俨然,若有墨迹,拂拭谛辨,其辞云云。读竟狂喜,以谓所见新乐府,斯为第一,而末未署名,不知谁氏,至今恨恨。”无法想像,吴禄贞是否读过樊增祥的秋柳诗,他所说的“媚态”,是不是指的如痴如聋的樊增祥呢?

诗人先须是同志,不然一样无话可说。吴禄贞与张之洞渊源颇深,吴早年在张开设的织布局做工,1896年入张编练的自强军。吴的母亲曾到张家教张之洞的女儿刺绣,张之洞听说吴的曾祖父吴鼎元是道光庚戌年(1850)进士,比他的哥哥张之万晚一科,而今后代沦落至此,便指名选派吴禄贞入湖北武备学堂肄业,1898年又保送吴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深造。1901年吴禄贞毕业归国见张之洞,张之洞明知吴参加过去年的自立军起义,却并未惩治,而是许为奇才,破格任用。张之洞也是诗人,但两人之间却未见有唱和之作。同样的例子还有吴禄贞与徐世昌等等。

 

(四)《戍延草》

1907年,刚从“冒充钦差”案中解脱出来的吴禄贞,跟新任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到奉天(沈阳),《戍延草》自此开篇。与日本人交涉“间道问题”时,他认真调查,完成《调查延吉边务报告书》;团结“金匪”韩边外的孙子韩登举,说服他们保卫国家领土完整;与他曾经的老师斋藤季治郎谈判,“尺地寸土肯让人”,使斋藤哀叹:“中国尚有人在,如吴禄贞者,不可轻也。”建成戍边楼后,他引吭高歌:“筹边我亦起高楼,极目星关次第收。万里请缨歌出塞,十年磨剑笑封侯。鸿沟浪静金瓯固,雁碛风高铁骑愁。西望白山云气渺,图们江水自悠悠。”但是,弱国无外交,吴禄贞感到阻力不仅来自身边的顽固腐败官僚,更来自愚暗无能的朝廷。他感叹道: “一丝知否牵全局,大错何堪铸九州。”甚至心生去意:“至今空有白云在,黄鹤飘然去不回。”他也明白,要彻底解决领土问题,就得推翻主张“和戎”的清政府。“自古和戎非良策,一误不可况再误。边尘未扫征人恨,大地河山待鼓铸。”清政府也怀疑他“有革命嫌疑”,将其调离东北。

“将军负腹吟何苦,诗不磨人人自磨。”后一个磨,不是消磨,是磨砺。在清政府中已有高位的吴禄贞,如果不是心怀民众,致力革命,就会与其他官僚一样,随着清王朝一起日落西山。《戍延草》中最后几首诗并非作于东北,如《游玉泉山》,有编者注云“此诗佚前二韵,以其绝笔之作,故存之”。还有《忆旧游·罢戍归京寄怀二首》,其二云:“榆关独立,久望渤海辽阳,落日西斜。战血余腥在念,匈奴灭未,何以为家!春风吹断秋草,趁大好韶华。数出塞征鸿,沉沉暮色笑归鸦。”因为《游玉泉山》不完整,这首词可以视为吴禄贞的绝笔,他在山海关上回头北望,渤海辽阔,东北遥远。暮色沉重,清王朝的覆灭为时不晚,他不是感到哀伤,而是觉得兴奋,要趁大好韶华,做一个惊天动地的事业,让革命的劲风吹断干枯的衰草。

 

(五)存诗非全本

吴禄贞的诗自幼习诗,所作自然不止《西征草》、《戍延草》二集,据耿伯钊回忆,吴禄贞生前就刻有《娱园诗钞》。1912年也就是民国元年,耿伯钊等人在上海张园为吴禄贞开追悼会时,曾将《娱园诗钞》印一万册,分送会众。很奇怪的是,一万册不算少,但今天很难看到刻本《娱园诗钞》。或许,吴禄贞的知交好友在刊印其诗时,做了一些删节的工作。如吴禄贞在东北纳女伶尤鑫培为妾之事,在当时与蔡锷眷恋小凤仙并称,吴禄贞岂能无一诗以记叙之。庞树柏《红脂识小录》云:“将军(指吴禄贞)雄豪盖代,视金玉如泥沙粪土,得尤佐之,益轻财任侠,阴结天下士,为他日中原用事张本。”显然是将风流韵事改造为英雄儿女。与之相反的则是,袁世凯等人则借此事攻击吴禄贞,如《清稗类钞》“尤鑫培为吴绶卿所眷”载吴禄贞死后,尤鑫培至津门重操旧业之类。

 

(六)《步王梧生先生己酉守岁原韵》

吴禄贞诗无疑以《王梧生先生己酉守岁原韵》十首为翘楚(己酉,即1909年),此据诸本校录于次,并略加笺释:

一、梭掷双丸任往还,白云终古自闲闲。一身稊米浮沧海,万里风云望故山。醉眼重邀燕市月,蹄痕曾遍汉时关。抚摩髀肉增惆怅,陈迹无端俯仰间。

二、十年泛宅复浮家,万里边风拂鬓华。未必出山终小草,何辞倾国对名花。浮踪笑比风前絮,诗句谁笼壁上纱。结习年来忘未得,吟髭捻断手频叉。

“何辞倾国对名花”,当指尤鑫培。今天看到的两种吴禄贞诗集,均刊印于民国元年。当时对吴禄贞的定位是烈士,卷中闲情之作删除殆尽。此句因组诗而得保留,让后人得见吴禄贞之“全人”,亦幸矣。

三、锦帙牙签列四围,读书日月侍慈闱。春晖爱护争驹隙,乡梦懵腾逐雁归。五夜闻鸡犹起舞,一时屠狗亦雄飞。戎装笑把宫袍换,聊当娱亲莱子衣。

此诗乃怀念老母也,吴禄贞十六岁时父亲去世,他与母亲彭梅仙相依为命。母亲未必理解革命,所以吴禄贞用母亲喜欢的方式逗母亲高兴。

四、壮年跃马赋西征,仗剑思吞海底鲸。葱岭万重轻举足,秦关百二惯宵行。霸图凭吊班都护,飞将常怀李北平。几辈雄兵谈纸上,扶桑日丽说东瀛。

西征者,欲为张骞、班超也,惜无功而返。

五、苦将事业望旂常,山上云偏出岫忙。高视敢夸千里目,忧时徒转九回肠。长安观弈成残局,列国争雄启战场。沧海无情天地窄,驰驱容易误年光。

颔联上句似太白,下句似杜陵,诚佳句也。“长安观弈成残局”,在吴禄贞看来,清末国事已不可为,这也是当时知识分子常有的感觉,如刘鹗《老残游记》所云“棋局已残,吾人将老”,又如陈宝琛《感春四首》其一末句:“输却玉尘三万斛,天公不语对枯棋。”

六、乘轺持节去悠悠,万里临边玉塞秋。肯使蛇龙据草泽,直教狐兔匿林邱。一丝知否牵全局,大错何堪铸九州。孤愤满腔郁谁语,竟思披发大荒游。

可与《放歌步谢大虎文原韵》“自古和戎非良策,一误不可况再误。边尘未扫征人恨,大地河山待鼓铸”对读。

七、底事王郎斫地歌,敢将身世怨蹉跎。骨经锻炼丰裁峻,眼染兴亡涕泪多。好友乍来棋一着,旧书补读砚重磨。朅来五夜闲吟惯,数尽残更跃鼓鼍。

八、乍辞艰巨脱钩鱼,宦味萧闲意自如。官阁梅花春酒滟,天街杨柳晓风疏。若非息壤难弭谤,岂是虞卿始著书。勘破荣枯心止水,小园新辟浚清渠。

“骨经锻炼丰裁峻”、“若非息壤难弭谤”,吴禄贞在官场挫折不断,但他不以为意,因为他的理想是革命而不是升官。

九、风人雅旨讬于诗,三复流连有所思。时事是非千古定,缠绵忠爱几人知。高情宁有饥寒惧,顾影谁怜冰雪姿。寄语穷愁孟东野,象虽毁齿豹存皮。

保皇与革命之是非不待千古而定,此非吴禄贞所能预知者。

十、从来江汉郁云雷,士气而今消歇才。三顾谁论天下计,九边未见战云开。汉皇前席难为用,骚客离魂招不来。金粟堆前松柏老,人间谁唱得龙媒。

末句典出杜甫《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歌》:“君不见金粟堆前松柏里,龙媒去尽鸟呼风。”

 

(七)石达开吴禄贞诗合集

1920年,常熟简单编译社铅印出版《石达开吴禄贞诗合集》,封面为南社著名诗人高旭题签。此集所收石达开诗十八首为南社诗人伪作,吴禄贞诗十九首则均选自《吴烈士遗诗》:《陕州道寄怀》、《戍边楼落成登临有感》、《岁暮杂感二首》、《步王梧生己酉守岁原韵》(十首)、《洛阳行》、《过硖石山狂吟》、《过荥阳观楚汉战迹吊项羽》、《渑池观秦赵会宴纪念碑有感》、《放歌步谢大虎文原韵》九题19首。书前有冯平(号心侠)总序云:“曾国藩重振清室,袁世凯倾覆共和,谬妄之罪,罄竹难书,而所谓文正诗文之集,圭塘唱和之诗,淫于富贵,震于权势者,犹交口称之。平姑不必远引文信国之诗,岳武穆之词,即以曾袁之劲敌论,若石翼王达开,吴将军禄贞,非一一代雄才而雅擅吟咏者耶?……翼王擒而太平天国亡,将军死而中华民国危,二氏系国家之盛衰,有若是者。而其诗之雄直豪放,又绝相似,……拟之于声,则雷震空谷,风激森林,纯乎天籁,不同凡响,非诗人之诗,而其诗自足千古。……彼曾氏之集,圭塘之诗,虽高谈无派,侈陈风雅,珍赏于庸流,直吾人覆瓿糊窗之资耳。”冯平之所以标举吴诗,是要竖立革命的新文学,与反革命的旧文学相抗衡。吴禄贞诗前亦有冯序,云:“赵声、吴禄贞齐名,吴诗亦仅得兹十八章(应为十九章)……诵诗可以知人,而烈士之诗,得乎天籁,饶有神韵,若哀猿啼月,若神骏嘶风,悲北激越,《满江红》之遗音也。”也是将为革命牺牲的吴禄贞与历史上爱国而屈死的岳飞联系在一起。

吴禄贞诗后附有庞树柏《哭吴烈士绶卿即题其遗诗后》、高旭《吊吴绶卿先生二首》,庞诗云:“慷慨吞胡气自雄,绝裾击楫两般(柳亚子引作‘壮图’)空。赋成鹦鹉羞黄祖,拼了(柳亚子引作‘掷’)头颅赠马童。娘子关前愁夜月,阏氏山外哭秋风。伤心一卷西征草,难得簪花替写工。”所谓簪花替写工,是指吴芝瑛手书《吴烈士遗诗》事。

高诗云:

凄绝石家庄畔路,春来芳草应全枯。平生怀抱餘诗卷,直北风云失霸图。酒后孤怀长剑倚,军前顿失大星徂。果能招得英魂返,日夜拼教万遍呼。

苍茫惹起无涯感,狂荡东风未许删。大好头颅争价值,几多血泪认斓斑。须知秦帝鲁连耻,肯信周兴管叔顽。剩有精灵常不死,巍巍万古太行山。

 

(八)吴禄贞与唐才常

1900年自立军起义,因联系不便,吴禄贞率先发难,占领铜陵(大通),后因寡不敌众而失败。唐才常得知吴禄贞已发难的消息后,准备决一死战。惜因消息走漏而被捕杀,唐才常就义前有诗云:“未曾动手先流血,偶尔粗心便杀头。”谁料十年之后,吴禄贞亦与唐才常一样,“未曾动手先流血,偶尔粗心便杀头。”不知二位烈士地下相逢,作何感慨?

 

(九)悼词与挽联

一九一二年三月十四日为吴禄贞开追悼会,孙中山撰悼词:“荆山楚水,磅礴精英。代有伟人,振我汉声。觥觥吴公,盖世之杰。雄图不展,捐躯殉国。昔在东海,谈笑相逢。倡义江淮,建牙大通。契阔十年,关山万里。提兵燕蓟,壮心未已。滦州大计,石庄联军。将犁虏廷,建不世勋。猰貐磨牙,蜂虿肆毒。人之云亡,百身莫赎。”将吴禄贞光辉的一生简洁地勾画出来,末句典出《诗·秦风·黄鸟》:“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吴禄贞的死对辛亥革命影响极大,张元济在《吴禄贞遗诗》的序中说:“绶卿不死,京津大局,必早底定。武汉南北两军亦不致激成恶战。然则绶卿死而因之死者且千万人,语云:‘死有重于泰山’,其绶卿之谓也。”“百身莫赎”这个典故用得很多,真正用得恰当的只有此处。

黄兴《挽吴禄贞联》:“李北平之将略,韩侍中之边功,大厦正资材,公缓须臾,万里早空胡马迹;罗斯伯其激昂,来君叔其惨烈,二难同赴义,我悲后死,九原莫负故人心。”来君叔,即东汉来歙,字君叔,世称其为天下信士,入蜀被敌人刺死。张謇挽宋教仁亦云:“何人忍贼来君叔,举世谁为鲁仲连。”黄兴挽陈其美亦云:“蛙井竟称尊,杀贼当思慰来歙;海天待归棹,故人何处觅陈遵。”民国元年,暗杀吴禄贞之凶手尚不知为谁,故民主报社挽联云:“杀敌已闻彭烈士,写诗仍有吴夫人。”彭家珍,1912年刺杀良弼,同归于尽。当时以为敌人是满人。民国建立之后,革命志士依旧先后死于刺客之手,黄兴1913年《挽宋教仁联》愤激地揭露暗杀的真相:“前年杀吴禄贞,去年杀张振武,今年又杀宋教仁;你说是应桂馨,他说是洪述祖,我说确是袁世凯。”

 

 

十、柳亚子评吴禄贞

南社巨子柳亚子云:“辛亥革命前,吾党军事人才,兼资文武者,黄克强先生而外,允推丹徒赵伯先(声)与云梦吴绶卿(禄贞)二人。”“辛亥革命算是成功了,但诗界革命是失败的。梁任公、谭复生、黄公度、丘沧海、蒋观云、夏穗卿、林述庵、林秋叶、吴绶卿、赵伯生的新派诗,终于打不倒郑孝胥、陈三立的旧派诗,同光体依然成为诗坛的正宗。”在柳亚子心目中,吴禄贞在诗坛上是有一席之地的。今日回顾,吴禄贞的诗算不上“新”,只是用传统的形式,表达了革命志士的心声而已。然而,这就已经足够了。

曼昭《南社诗话》亦将赵伯先、吴绶卿相提并论:“顷得彭湘灵来书,寄示吴绶卿遗诗三首,读之,故人风采如在眼前矣。《珲城阅兵》云:‘冰天夜静镜新磨,阵阵寒风渡织梭。秋塞凄凉闺阁泪,胡笳悲壮海天歌。迷离雪径行人少,重叠关山旅雁多。腊鼓惊心催岁暮,音书目断白狼河。’《潼关望黄河》云:‘走马潼关四扇开,黄河万里逼城来。西连太华成天险,东望中原有劫灰。夜雨凄凉数知己,秋风凛烈几雄才。伤心独话兴亡事,忍听南飞塞雁哀。’…(中略)…从来武人作诗,往往有剑拔弩张之态,绶卿独能出以沉著深稳,斯其难能矣。”吴禄贞能传诗名于后世,不止因为他是个烈士,不止因为他参加革命,而是因为他确实是一个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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