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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韭菜滩

 qinhuanwei 2011-10-16

  这是作者在秦岭深山时唯一的一张相片。身背后是农场小屋,隐约可见。 作者供图


如今的韭菜滩很美丽,当年艰辛的劳动场景已荡然无存。


 杜仲


杜鹃花


大坝沟的山林古木。


韭菜滩附近成为旅游热土,攀登的人络绎不绝。

         □葛 慧

        46年前,因种种原因,我被下放到海拔2200米的秦岭大坝沟韭菜滩,在那里的“五七”农场劳动,直到后来平反回城,在秦岭深山一呆就是16年,把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遗留在那里。当时生活是苦的,但是秦岭恬静的山水,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却给予我最大的安抚。那高出白云的山岭,小径里奔跑着的野兽,还有各种从来没有见过的花,没有见过的鸟,陪伴我度过那一段岁月。

        长安区深山的韭菜滩,位于现在的大坝沟旅游度假村以西四五里路的地方,是一个高山草甸,地势确实平缓,土壤确实肥沃,但是因海拔太高,常年刮着大风,见云就是雨,除能种点蔬菜外,五谷一律不能生长,所以生产门路只能是采集野生药材和种点中药。这16年中,我翻山越岭,东至蓝田佛爷掌、太兴山,西到周至跑马梁,走遍秦岭山山水水。

       九月的大坝沟韭菜滩有积雪

       我们是在1965年秋天进山的。拉着4辆架子车,带着行李、锅灶和农具。

        记得第一天来到韭菜滩的时候,天已经漆黑,周围黑黝黝的山只能看见一个轮廓,听到风吹着周围的树发出呼呼的声音,我心里想:这大概就是人们说的“松涛”。我们卸下行李,搬进一个林场伐木废弃的油毛毡小屋,背诵着革命诗句,高唱“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歌曲,尽管已经很累,几乎走不动了,还是在路边折些枯蒿秆抱回来生火。在深山,火代表温暖,代表人烟,代表希望。我们围着火高唱革命歌曲,释放一天的疲累和面临的恐怖心理。熬了一锅热腾腾的粥,烤热了馍吃,很快就在地铺上睡了下来。

        这是一个林区伐木工人留下的油毛毡小屋,房顶的油毛毡已经破了许多大洞,半夜天晴了,我被冻醒了,睁眼一看,透过屋顶破洞看到满天星星。深山的夜,月亮大得像磨盘,星星特别亮,特别大,特别多,一闪一闪。我突然想到已来到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已经离开城市,已经离开妻子儿女,这里是一个全新的世界,需要开创新的生活。寂静的山林,时而听到有黑熊、野猪扳折树枝的声音,有时候,一声尖叫划过夜空,不知道是什么野兽发出的声音,也不知道为什么叫,给我们带来恐怖和不安。

        第二天一早,是一个晴天,太阳五点多钟就升起在东山,如果要在城里这时天还只有一点麻麻亮。我们都从小屋出来,看看秦岭深山是一个什么样子。韭菜滩四周是秦岭的奇峰绝顶,一片苍山云海,虽是九月底,背阴处已有了积雪,而大坝河两岸仍是一片绿荫。周围是望不透的阔叶林,有红桦、青椴、绿山柳,杜梨和漆树的叶子已经成了红色。我们在小屋门前集合唱国歌,听中央台的广播,开始了在秦岭深山开荒种地的第一页。

        种的庄稼不出穗

        那时候,只要是革命行动,没有人说不对。林场发现有一伙来自政府部门的、是执行“五七指示”而来的人,也只能容下。秦岭高山的十月,已经不是种植作物的时候,确定初期计划是“开出荒地,准备来年种庄稼。”林场职工对我们说:这里海拔太高种不成粮食,可是我们这些人一有知识,二有体力,没有干不成的事。确定找一些高山品种下种,于是找青藏的青稞和陕北的燕麦种,还有洋芋种和苦荞种。经过一个秋冬的苦干,我们开出大约9亩平整的土地来。看着黑油油的田地,我们打心里高兴。然而我们却砍掉了数百棵树,林场同志告诉我们,这叫做“毁林开荒”。他们说:“秦岭高山是城市水源涵养区,每棵树的根系和腐殖质土,就是一个小水库,秦岭如果没有这些树,暴雨时西安就会受到水淹的威胁,天旱时也会缺水。”而我们这些场员也是被动的,只是说说而已。山区的树生长缓慢,数百个巨大的树根,奇形怪状,拖到房子里架火燃烧取暖。如果是现在,根雕艺术家看到那实在太可惜了。

        头一年,我们种了小麦、苞谷、谷子、荞麦和高粱,都长得很绿,但却没有出穗,我们才知道这里很多庄稼不能生长,只有包心莲白、大葱、大白菜和豆角生长良好。地面上有豪猪、獐子、小林麝、山兔,有时野猪也光临,地下有瞎老鼠为害,收成受到很大影响。秦岭豪猪最讨厌,一会儿就能拱掉一片庄稼,身上有锋利的长刺,不怕人赶。野猪也无法防备,我们种的中药黄芪长势很好,却被一拱一大片。

        七八斤重的蕨根要生长100年

        当时我们给林场打工,按工计酬,挣点钱。林场正在进行林地更新“清林”,自山脊而下,保留15米宽原生林带,间隔15米宽的清林带,保留一道、清除一道,远处望去山坡就像用木梳梳过一样,整齐地排在山上。清除过的林道除极少数漆树、杜仲等经济林木外,所有树木和杂草一律伐除,然后栽种新的落叶松树苗。林场技术员老梁告诉我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送给我们一些落叶松,栽在沣峪口东山麓下。落叶松生长快,十年能成材。于是到东北购回大量落叶松籽,繁殖这个树种,为的是取秦岭木材。”梁技术员是整个沣峪林场的学者和活辞典,我常常请教他一些山里的事。清林工作很累很苦,林场雇请民工来做,我们因冬季无活干,就包了一部分林道。一天的工作主要是伐树。我一天最多能伐倒三十多棵大树,还要抽出时间来锉利锯条,才能出活快。冬季伐木,将木料堆在林地,雪下大后,按地势修建木架的下滑轨道,木料自高坡下滑,顺轨道在冰雪上溜下来。在林场打工,是一件辛苦的活,首先要吃很多粮食,吃饱才能干活。场员中一些体力不好的就出去寻找替代食品。秦岭高山区湿地有蕨根,我们去的头一年发现很多,一个人一会儿就能挖回十多个。这些蕨根是秦岭在远古时随地面抬升带给今天古老的原始植物,恐龙时代曾布满大地。我们将蕨根用砍刀刮去外皮,在石窝子上捣烂,再在清水里把淀粉淘出来,打成糊当粥来喝,既顶饥又有营养。可是一个七八斤重的蕨根,据说要生长100年以上。好景不常,第二年附近能吃的蕨根就没有了,要到远远的地方去找。“文革”后期,抓革命促生产,群众也进山挖蕨根,说是制造蕨根粉出口到日本、东南亚,蕨根便越来越少了。后来知道,蕨根是中药材,叫管仲,当年齐国丞相管仲领兵伐燕,中途遇瘟疫,许多兵士死亡,管仲后来令士兵吃这种蕨根,瘟病就治愈了。春天蕨芽叫山野菜,长得像拳头的样子,又叫拳菜,很好吃,也是出口商品。最初开荒地时挖出的魔芋,做成粉有些苦,不敢吃。后来才知道用水泡浸后一样是副食品,可惜我们把许多魔芋扔掉没有吃。山区还有漆籽、花耳椴叶可以吃。

       秦岭的森林、古树、奇石

  韭菜滩位于秦岭次级高程上,即海拔2000米上下地区,周围的树多是阔叶林带和针叶混交林。有华山松、落叶松、少量白皮松,还有桦、椴、柳、漆等树木,是秦岭植物最复杂的地区。再往上海拔2500米以上,则是小灌木、箭竹、三棵针、祖师麻和茅草生长的地区。风口岭尖,只长一些草。避风区生长太白松、红桦。秦岭古树千姿百态,品种繁多。韭菜滩西面的东佛梁,上面生长着几株太白杉,有的看似死了,顶尖还有少数叶子,有的死了多年,枯干还立在那里。我曾在树下挖过秦贝母,不知是什么树。林场的老梁对我说:“这是古太白杉,太珍贵了,西安只有这几棵。”在鸡窝子村东佛沟口,有一棵卧龙松,在石岗上朝下倾身,像一条龙,有四爪,头抬得高高的。近年没有了,据说让一家高级宾馆买去了。

        铁甲树被称为秦岭的树神,是珍稀濒危树种,周至黑河上游有一个村庄就叫铁甲树村。碗口大的树要生长几百年,故能烧出上好的木炭来。青棡树也是烧木炭的上好原料。有人夜间偷运此树干到山外烧木炭。

        说起秦岭箭竹,又叫苦竹、毛竹、实心竹。解放初到现在,沿山各村农民进山割竹子成为一大生产门路。今天城市环卫部门用的扫马路的大扫把的原料“毛竹”就来自秦岭。作家柳青在《创业史》里,就记述高级社时大队长梁生宝带领社员到秦岭韭菜滩割竹子,解决高级社购置生产工具问题,柳青作为社员曾到过韭菜滩割竹子。“文革”时,柳青听说韭菜滩有个“五七”农场,1968年6月由她女儿陪着来到农场,住了两夜,寻访他割过竹子的地方。秦岭箭竹是古代制造兵器箭的箭杆,故名箭竹。因在高山潮湿地方生长,依靠自身群体优势生存,缠成一团,密密麻麻,别的植物种子落在竹林里是无法长成幼苗的。

        秦岭是古海抬升而形成的,山脊斜平面常常保留远古时被侵蚀的石灰岩石和各种硅酸盐玉石。有一次在小坝沟梁头一条溪流边,六月天见到一块比牛还大的“冰块”,上面有一条一条红色线纹。近看,原来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被溪水冲蚀成许多弯曲的洞,太美了,我非常吃惊,回来给场员们讲了这次奇遇。其实,山里有许多神奇的巨石、古树,群众曾给烧香祭拜,后来都成了盗贩的对象,被卖到城里。古树、奇石,要价连天,十万百万者有之,因此一些人打着各种旗号,得到它暴富。

        秦岭的杜鹃花最美丽

        使我难忘的还有秦岭的杜鹃花,开在海拔2000米以上的山坡上。每年四月初开始绽放,十几朵连成一簇,比碗大,白里透红,鲜艳异常。还有红紫的,叫紫花杜鹃。一次我走在一条小径上,迎面一枝杜鹃倾斜下来挡住去路。紫红色的花边,花苞里却是发白的黄蕊。这深山里从来没有人来过,因为我走过的是一条野兽踏出来的兽路。这么美貌的杜鹃长在深山里,没有人见过她。我满面流泪,坐在她身旁久久不能离去,约好以后一定再来看她,却再也没有去过。秦岭杜鹃其实是蔷薇科枇杷属的高山植物,就像著名的镇安木王森林公园的杜鹃花一样,与南方的杜鹃花截然不同,树叶是治咳特效药枇杷露的原料。在秦岭2000米以上的高山,四月里冰雪还没有化完时,杜鹃花已是盛开的海洋了,那是世界上最壮观最美丽的地方,世界上没有任何花能比得上秦岭杜鹃那样娇嫩那样鲜艳。

        杜鹃花开的时候,南方的杜鹃鸟返回来了。杜鹃鸟是候鸟,住在秦岭的杜鹃树上,与树同名。杜鹃鸟夫妻一生厮守,不论哪一个先回来,找到先一年住的窝巢后,就在那棵树上不停地鸣叫起来,呼唤亲人归来。然而世界上不尽如人意的事常常会发生,如果一只从遥远的南方归来,另一只回不来了,就在树上叫呀叫,口中叫得流出血来仍叫不停,这就是成语“杜鹃啼血”的故事。当时我在山居里,夜间听到杜鹃一声声地啼叫,使人不能入眠,常常联想到数年没有回城里的家,家里还有妻子儿女,生活怎么样,也不知道。

        秦岭的走兽飞禽

        韭菜滩的东南,跨过一截山路就到了牛背梁。当时这一带还真有羚牛生活在自由自在的竹林里,所以叫牛背梁。秦岭羚牛,远处看像羊,当地群众叫白牛。我刚到这里时,沣峪口滦村一名进山割竹子的老乡,就被一头公牛顶伤而不幸离开人世。当时,我一边开荒种地,一边细细观察羚牛一年四季的生活。秦岭羚牛,母的有十多头合为一群,群里只有一只公牛。其余公牛都是单身满山里游荡。春三月的时候,游荡的公牛找到牛群,与群里已有的唯一的那头公牛角斗。有时候是好几只公牛一上午不停地角斗,斗得死去活来。最后战胜的一头为王,留在群里,其他公牛都被赶出群外。流浪的公牛生活条件差,常常死去,因此公的是极少数。羚牛的天敌是秦岭豺子,豺子比狼小,生活在深山里,非常灵活。深山的路都是兽踏出来的,豺子躲在路边的草丛里,等候牛群走来时猛地跳到牛身上,受惊的牛往往不能将豺子摆脱,这时豺子将羚牛的肠子、肚子掏出来,那头羚牛也就倒地死亡了。一次,我们在山里采药材时,遇到刚被豺子杀死的一头羚牛,我们将一大堆肉背回来煮着吃。现在看到世博园里秦岭四宝之一的羚牛,就想起那个惨状。

        秦岭中山区适宜落叶松生长,生长快,木质好,沣峪林场、宁西林场、黑河林场等各地都搞清山工程种落叶松。落叶松虽生长快,但会受到松毛虫等损害,山里的山雀、班鸠、百灵等鸟类都是这些害虫的天敌。“文革”后期已经有捕鸟人进山“赶坡”,我见到他们在一定高坡处设横网,由坡下往上吆赶,山雀、黄玉、百灵等鸟类落网,甚至锦鸡、环雉、白胸雉、鹰枭等鸟类也被捕捉,导致大片山林枯死。

        在我们的房背后悬崖上有两窝奇怪的鸟,我常常观察他们的行动。有时从窝里出来顺着岩壁爬,有时飞出洞口落在树上捕食昆虫,后来才知道此鸟叫寒号鸟,寒号鸟学名鼯鼠,是生着飞翼的鼠类。爬行的和飞的是同一个动物。有一个古老的故事说:寒号鸟懒惰成性,夏天光知道玩而不储存食物,冬季来临时却因冻饿而号叫,其实是误解,正好说反了。它在夏天忙着飞出飞进,将吃到的果实和昆虫经过特殊消化排出体外,在洞口晒成像枣核一样的红色小块,存起来以备过冬时食用。这种红色小块营养价值极高,是贵重的中药材,中医称血灵芝。寒号鸟将平常的粪便也保存在附近的石板或树根下,万一储存的血灵芝不够吃时,它就吃这种粪便。这种黑粪便中药叫乌灵芝,药房也高价收购。我曾经用绳子下吊到寒号鸟窝边,取过血灵芝,也收取过乌灵芝。寒号鸟在冬初时号叫是一种求偶行为,与饥饿无关。

        记录了三年的高山气候资料

        秦岭高山要是晴天,我常常找一个最高的无名山峰,爬上去望一望那烟尘迷漫的西安,古城的小巷是我深深热爱的地方,那里有我的家。我静静地望着,想起妻子和爱子。

        秦岭耸立关中之南,南方来的暖湿气流爬高后受冷,形成雨水,所以谚语常说:“南山盖帽,大雨就到。”也有“见云就是雨”的说法。秦岭暴雪封山时,谷道雪厚不止一丈深,跌进去就难活命,所以行路格外小心。我在秦岭因种植食物要求,记载了三年的秦岭高山气候资料,为此我曾得过国家级三等科技奖。三年中年平均温度13.5~36℃。最低温度-20℃,最高温度32℃。夏季不炎热,冬季特别冷的严寒天也不多。1月份平均气温-0.3℃~-12.2℃,7月份平均气温19.3~22.3℃,年较温差6~11.6℃。年降雨量1004~1065毫米,阴雨天较多。这里不能种植粮食作物,只能生长部分药材和蔬菜。夏季只2个月,冬季一般5个多月,5月仍下雪。

        试种西洋参成功

        有一天,来了几个神秘的人,一看就是城里来的知识分子。看到我们的窝棚十分惊奇,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高兴。领头的,人们把他叫郭院长,还有个老头儿,人们管他叫王教授,他还带着学生,他们拿着海拔仪、地图和测量土壤的仪器,仪器匣上写着生物系三个字。老头高兴地连连说:“好!好!这地方和西洋参原产地的海拔、地理、物理环境极其相似。”他们仔细地问了“五七”农场的上级单位、性质和人员素质,决定住下来和我们合作,试种西洋参。然而他们只有十粒种子,这是全国唯一的十粒,来之不易。

        我的一生很幸运,每当最悲惨的时候,往往有一件幸运的事从天上掉到头上。来人和场部商定由我来负责试种,留下了日语和英语的一些种西洋参的资料和厚厚的两本日中、英中词典。我想,莫非我在做梦,今天来的贵客莫非是几个神仙,给我指路。他们对我说:“要爱护这十粒种子像自己的生命。”从那天起,我忘记了所有悲欢离合和职场得失,全身心地投入这件事情。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试种成功,不愧来秦岭一回。我对韭菜滩黑油油的腐殖土产生了亲切感,眼睛里看到的太白松更高更直,杜鹃花更红更艳,好像树上的锦鸡为我歌唱,崖头的青羊向我祝福。防晒棚搭好了,下种了,长出十株参苗来,从异国他乡来的种子在秦岭生根发芽。第二年就开花结了三颗种子。第三年收了108颗。108是我终生难忘的一个吉祥数字啊。后来《中国药材科技》(1980-3)发表了秦岭韭菜滩引种西洋参成功的报道,来农场观看的人有许许多多。

         我最喜欢采集两种中药材

         我最喜欢采集的秦岭高山药材有两种。一是秦岭贝母,叫秦贝,是中国贝母中药用价值最高的贝母。秦贝远比浙贝、川贝贵重得多。生长在高山草甸子里,春四月开花,五颜六色,十分鲜艳,采贝母的人漫山游走,见一株挖一株。秦岭主脊有个叫王锁崖的山梁,据说山高可望周围五省,因此有电视台曾在那里架设了天线。据说,明朝时有一位叫王锁的人,每年攀抓藤条爬到山顶采贝母,采大留小,收入可观,因此他很富有。他的外甥也想跟随舅舅一块挖贝母,舅舅却宁肯给他一笔钱,也不带他去采。这个外甥恼羞成怒,有一次尾追其后,将舅舅上山的藤条砍去,以致王锁下不得岭来,最后饿死在峰顶,留下了王锁崖这个地名。古人也知道贵重药材要保护,不能滥挖滥采。现在,原产地的秦贝大都已经绝种了。我曾经采籽,用了一片地种秦贝,获得成功。

        另一种中药叫太白银莲花,中药房也叫北菖蒲,很贵重。与秦岭刺根葵共生一起,刺根葵有十分坚硬的毒刺,鼴鼠(地瞎瞎)不敢碰到它,所以菖蒲就混生在刺根葵里受到保护。五、六月,远在四川的人都拖家带口住在秦岭高山挖菖蒲。“文革”初期还能挖到这种药材。首先将刺葵翻出地面,再找银莲花的块茎。这样高山植被大面积被破坏。暴雨时常常因挖药材使大面积植被毁去而造成大面积滑坡,而秦岭高山土层很薄,植被往往是几千年才能形成的。现在,太白银莲花就一天一天地少了,从蓝田到周至很难再找到成片的这种药材了。

        秦岭北麓还有一种树叫杜仲,其树皮是贵重中药材。采药人漫山寻找,遇到一株杜仲时只需半小时就能将比碗口粗的树皮剥光,先用刀在顶部环切,分成数条一步一步往下剥。三五百年的老树,采药高手一会儿就能剥光。上世纪秦岭山林中常常见到无皮枯死的树立在那里,就是被剥了皮的杜仲。与杜仲近亲的厚朴,也是大树,开紫红的花朵,十分鲜艳,特别漂亮,有止咳润肺功能,也是招人活剥的对象,近年山林里再看不到了。采药人满山找,只要找到一棵,就获利不少,所以几乎绝种了。听说周至要在秦岭搞万亩杜仲园,我心里特别高兴。

        背着天麻种翻越七十二盘道

        我们经常上到牛背梁上挖药材。由于秦岭是关中地堑断裂抬升而形成的,与巴山南秦岭之间的断裂面常常千仞绝壁。登上秦岭主脊,朝南面往下看,柞水县营盘镇就在脚底。这千仞绝壁看似无路可上,但营盘镇北却有一条陡峭山谷可攀登牛背梁,名为七十二盘道,是当年柞水县县令老爷上任时由西安府出发、乘坐滑竿经大坝沟上牛背梁、再经盘道到达县城的一条捷径。我于1978年秋跟随市药材公司技术员魏步贤,由“柴达木”(镇安柴坪、达仁、木王镇三乡的简称)两河街收购天麻种苗,背负这些种苗由此S形羊肠盘道登上秦岭,当天回到大坝沟农场。盘道虽名曰七十二盘,实际上我们数过一百多盘还没有到顶。大约四十多盘时有一较大平台,有破旧空房,当地人现在还叫此处接官台,据说是当年柞水县的官员和衙役们在此等候迎接新上任老爷的地方,在此准备午餐,接老爷到任。我们在天微明从营盘镇出发登山,登上秦岭大梁时已晚上十点多钟了,当时黑熊为了护崽,在路旁密林里发出呼呼的吼声,十分吓人。今天,在当年走过的七十二盘道之下,凿开了五道18公里长的隧洞,交通已极为便利了。当年20小时的路程,现在20分钟就一闪而过了。

        韭菜滩留下我的牵挂

        我母亲的骨灰,一直装在一个玻璃罐子里,随着我的行李,多年来与我在一起。有一年春天,天气特别晴朗,大坝河岸杜鹃花初开,有一只比孔雀大的鸟飞到我们农场后面的树上,红冠黄喙,身上五彩七色,拖着一条一米多长的美丽长尾。场员们在树下观看,不愿惊动它。好久好久才飞去。这个鸟叫什么名字,我问了许多人,还是沣峪林场的技术员老梁告诉我,此鸟名叫秦岭锦鸡。他对我说:“周文王的岐山凤鸣之地就叫鸡闾。凤翔府之南就是宝鸡地。《山海经》上说,凤凰就是七彩鸡,又名锦鸡。”从此我对这棵松树产生了敬意,于是决定把母亲的骨灰埋在这棵树下的东侧。搬了一块平整的石块放在前面。

        1978年,我平反恢复了公职。本来当时就可回城了,但由于要照管药材,两年后才离开。

        退休后,第一件事,我带着老伴和孙子,来大坝沟,重返韭菜滩,看看曾经呆过十六年的地方,来到我母亲遗骨的地方。原来农场的窝棚早已不知去向,经过林区树木采伐更新,原来安放母亲骨灰的那棵松树也找不到了。茫茫苍山林海,母亲呀她就在此山之中。我给儿子说过:我要是终老之时,也把我的骨灰撒在这海拔两千米的松林里吧,因为这里是我终身牵挂的地方。

         现在,我常常在天晴时爬上十层高楼,望一望深深想念着的秦岭,山巅片片飘浮过的白云,是一页一页难忘的记忆,隐约的山岭仿佛是我走过的每一道山梁、每一条深沟。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由记者张波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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