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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乙己(中国股市版)

 昵称1328498 2011-12-14
孔乙己(中国股市版)
孔乙己(中国股市版)

  中信证券大厅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外面是一个黑板,可以随时记录。买菜的大妈,早上买菜中午做过饭,每每花几百块钱,买一手股票,——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手还是要几百块钱,——靠柜外站着,挣十来块钱菜钱够了;倘肯资金量大,便可以分配台电脑,或者二台电脑,同时看股指期货,如果出到200万,那就能坐大户室,但这些顾客,多是小散户,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大户或庄家,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抽烟喝茶,慢慢地坐炒。
  
    我从二十二岁起,便在中信证券浪琴店里当客户经理,经理说,我样子太傻,怕拉不来客户,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小散户,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大盘拉起来量能得有效放大,又亲看上面的抛压大不大,又亲看主力力度坚决,然后下单:在这严重监督下,提高交易量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经理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大门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外,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经理是一副凶脸孔,散户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小资金而在大户室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泪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交易虽然是在大户室,可是资金量是少之又少,似乎十多年没有增加过,也没有取出过。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PEPBPEG,叫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从没空过仓,别人便从他说的的“一级投资者从不空”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乙己。孔乙己一到店,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股票又跌了25%!”他不回答,对屏幕说,“价格是你支付的,价值是你得到的。”便排进坚决买入。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价值投资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买的中国石油,跌了几块了。”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中国石油亚洲最挣钱公司……业绩!……短期是投票机,长期是称重机?”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时间的玫瑰”,什么“新中国式价值投资”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没有硕士,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了解一些股票基本面,便替人家荐股,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喝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别人和自己全部套牢。如是几次,叫他荐股的人也没有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价值投机的事。但他在我们公司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融资炒股;虽然间或被套,暂时放在账户里,但不出一月,定然解套,从亏损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刚买了便被套,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炒股挣过钱吗?”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奥拓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锻炼身体绿色节能减少拥堵,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经理是决不责备的。而且经理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散户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炒过股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炒过股,……我便考你一考。价值投资,什么叫价值投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理论应该记着。将来大资金的时候,必须要用。”我暗想我炒大资金这工资还很远呢,而且大资金都是靠收管理费坐庄挣钱;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15倍市盈率以下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 15倍以下四种情况同时具备才能买,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敲出一直股票,想在电脑上画线,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新散户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给他们的股票一一点评。新散户听完了,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他买的是哪只。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关了显示器,弯腰关掉电源说道,“会买的是徒弟,会卖的是师傅。”直起身又看一看大盘,自己摇头说,“反弹不是底,是底不反弹。”于是这一群新散户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经理正在慢慢的结账,收完盘,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他股票跌了90%了!”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散户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跳楼了。”经理说,“哦!”“他总仍旧是价值投资。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买中石油了。中石油这东西,买得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跌一半,后来是横盘,横了大半年,再跌一半。”“后来呢?”“后来跌成零头了。”“跌了零头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跳楼了。”经理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暖气片,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户,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开台电脑。”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NIKE鞋,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买一手股票。”经理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股票跌90%了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块到底了吧。这一回是短线,快进快出。”经理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还是价值投资!”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价值投资,怎么会跌90%?”孔乙己低声说道,“跟庄,庄,庄……”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掌柜,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经理都笑了。我打开电脑,自动启动了行情软件。他从账户里转进四百块钱,敲入买入建,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不一会,他交易完,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经理说,“孔乙己股票涨了十九个涨停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股票涨了十九倍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动账户上股票。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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