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蘧常,清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生于天津,浙江嘉兴人,字瑷仲,小名阿龙,铁弥陀,晚号欣欣老人,取陶渊明归去来辞“木欣欣以向荣”之意。其书斋名号颇多,有端六、涤如、玉树堂主、角里翁、明两、四照常、继明轩、窈窕轩、珠朗楼等。其出身书香世家,幼受庭训,家学渊源。三岁启蒙,四岁后读四书与《毛诗》、《礼记》、《尚书》、《左传》,七岁能诗,有神童之誉。小时曾从成亲王永(王星)楷法入手。临欧阳询《九成宫》,醉心《张猛龙碑》,于北碑颇有根基。十九岁时,有幸拜近代著名学者,书法大家沈增植、寐叟先生为师。沈老系王氏同乡戚谊,书名冠绝,对王氏示笔法、章法。连寐老挚友康有为也独予青睐,亲为指点。沈老对王氏寄予厚望,要求甚严,诲以学书须寻源溯流,曰:“凡治学,毋走常蹊,必须觅前人忧绝之境而攀登之,如书法学王草,唐宋诸家已为人摹滥,即学二王,亦鲜新意。不如学二王之所自出……章草。自明宋以后已成绝响,汝能兴灭继绝乎?”从这个时候开始,王蘧常遂改换旧轻,从篆隶、章草入门,潜心研习,卓然成家。 王蘧常的章草,点画形态,方圆兼并,外方内圆,轻如游丝勾连,重如掷铁有声。其使转顿挫,落落大方,无论暗揉、绞转、突放、急敛,挥运切裁,均显筋骨内含,线条的立体感极强,这是力求中锋用笔的结果。至于整个字体是形态架构,基本上属方构图,或长方形。他有意避开崎险,以端正、方严、肃整来显示章草书法的古朴美与高格调。这种雄强壮美的风格如军营中之列兵操演,待命出征,如进行曲,旋律节奏昂扬奋发,憾人心魄。王蘧常创作中敢于大破大立,走的是一条由无法到有法,再由有法升华到无法之路。这一升华过程,王氏用了几十年的艰难探索。这在章草的发展史上,无疑是独树一帜并带有开拓性的。晚年王蘧常在自叙中说:“师又知予学《十七帖》,曰:‘右军书远承章草,旧有传本,已不传。今传章草,仅皇象《急就章》,索靖《出师颂》,萧子云《月仪帖》,数种而已,疆域褊小,殊难光大,汝能融冶汉碑、汉简、汉陶、汉帛书,而上及周鼎彝,必能开前人未有之境,小子勉之。’余敬志不敢忘。此余究心章草之始。”可见王氏之章草,得益于名师启蒙教益并终生实践磨砺,史出有源。 章草这个源于西汉,兴于东汉,衰于魏晋的古代书体,本质上是在古隶的基础上逐步向楷行过渡的。历来对章草的溯源众说纷纭。以“史游之作说”,“汉章帝之作说”居多。然从近年出土的《流沙坠简》、《武威汉简》、《敦煌汉简》,及甘肃出土的大量竹木简帛书中,起码证明,章草远在二千多年前的西汉早期已产生并广泛流行使用。这是无庸致疑的。这应该为是当时民间的一种以篆隶为形质的快速书体,不是一时一地,一人所作。从文字发展的历史看,这种简化快捷的书法,上承秦代,下启魏晋,并使章草逐步走向规范化。至于《急就》、《月仪》等章草,当属后来继承整理之后的集大成者与代表作。隋唐之际,章草已逐步走向下坡。虽然宋以后的赵孟俯、宋克、傅山等人也有章草力作问世,然章草之落伍,被冷淡之命运仍无法改变。“既自赵宋后,此学始日亡”。只是到了清末之王世镗作《稿诀集字》之后,章草之命运才有了改变。(这其中功劳,相当一部分应归功于右任之力荐)此时期可看作是清末章草的中兴。“目未寓章草,落笔坠荒唐。弊坐昧矩危,功亏矜癫狂”。王世镗强调章草之重要,提醒世人学草书,应懂得源头在章草,学草书先学章草。到了王蘧常,在其师沈寐叟的引导下,继民国王世镗之后,数十年来第一个把北碑和笔法融入章草中并使之发扬光大。 作为一名成就卓著的书法家,王蘧常的书法修养是全方位的。尽管他的精力放在章草上,然纵观其篆隶书体,亦堪称大手笔。尤其是楷书,早年受《郑文公碑》、《峄山碑》及二《爨》等北碑影响,字体瘦硬遒劲。看他1947年写的《杨大雄烈士殉国碑记》,便可知端倪。此碑文辞悲壮,豪气荡胸,催人奋起,洋洋千言,一百二十七行,楷法精严、整肃,点画峻峭,而又无单薄之弊,几乎是笔笔中锋,凝重而骨力内含,字字如灵珠荆玉。 解放初,1950年他51岁时任中国文学院副院长,交通大学中文科主任教授,后全国院系调整,52年调往复旦大学中文科任教授。时心脏病发作,1954年至1962年在家养病读书。文革时受批判,工资扣发,每月仅得六十元维持家计。88岁时,患难与共,相依为命的老伴沈静儒因病去世,他身心深受打击。九十岁时,他自己也因心肌梗塞逝世。其著述甚多,代表作有《梁启超诗文选注》、《章草十家传》、《秦史稿》等。83岁时,上海师范学院曾为他拍摄书法教学电影,这也是他书法艺术成就的最好的佐证。 王蘧常一生,坎坷曲折,饱经忧患。无论是在军阀混战年代,还是在解放后国家多难之秋,他在逆境中始终保持气节,光明磊落。他治学严谨,精研经史,博学多才,声名满天才,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兼书法家。其章草书法艺术造诣,已经达到熔古铸今,炉火纯青的境界。平心而论,不在古人之后。正如著名学者,书法家谢稚柳先生评其书云:“是章草,非章草,实乃蘧草,千年以来一人而已”。用历史的眼光扫视书坛,于章草书法艺术大家中,同时代获此高誉者无出其右,真乃千秋书坛佳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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