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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未见好诗如好GDP者

 玲珑蓝水晶 2012-01-13

吾未见好诗如好GDP者

     我家老徐出版过一部诗集,名曰《在落叶上行走》。一次聚会,许多人起哄说是我家老徐的拥趸,其中一个在饭店工作的家伙最是狂热,他说:“我能背诵徐老师的诗!像什么《独自燃烧》啦、《在菜叶上行走》啦等等,我都会背!”大家笑翻。——《在菜叶上行走》?这个句子篡改得真够意思,愣是跟人家的职业沾上了边!

    好友欢聚,多热议谁谁发了大财,谁谁买了别墅,谁谁换了老婆,惟有我家老徐,会在半醉半醒间冷不丁宣称:“我,给大家朗诵一首我新写的诗!”我不幸清醒着,举着酒杯,半央求半命令道:“不如咱俩一起敬敬大家吧!”老徐根本不接我的话茬,清清嗓子,旁若无人地高声朗诵道:“那两片心形的杨树叶啊/因为要相见才长出来/因为要找到对方/才在深秋落下/路上的行人/在一种声音的浇灌下/只消两步就能踏进天堂……”诗是好诗,但除了我,所有的耳朵都听得那么敷衍,枉然辜负了他那两片痴情的“心形杨树叶”。在曾德旷悲哭着把“我写诗,我有罪”的牌子愤然挂在胸前示众的年代,谁会有兴趣拿老徐的“心形杨树叶”当下酒菜啊!孔子说:“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我补充:“吾未见好诗如好GDP者。”

    有一点我和老徐一样,就是常恨自己没有生在唐朝。我思唐,是因唐崇尚丰腴,我等不必在“排骨女”面前自卑;老徐思唐,当然是因唐乃诗之盛世,他可如鱼得水。——多可悲,我俩富有的,都是时下人们鄙弃的玩意儿。

    我家老徐常接到一些约稿函,约他写些纪实文学之类的东西。他拈着约稿函,一张臭脸,写满鄙夷不屑。我劝他:“这年头,谁还看诗啊?诗彻底沦为一种自恋文体了——写诗的人才看诗,看诗的人才写诗。别总玩你那‘小众文学’了,写写纪实类的东西,好歹还能赚个零花钱。你掉个头儿,前面有曙光!”我家老徐白我一眼说:“你写吧!”有一回,我带回一本杂志,翻开一页举到他眼皮底下:“你瞧这作者是谁?连人家都改道写报告文学了,你还硬撑个什么劲儿!”他绝望地盯着那个曾被他仰望的名字,呻吟般地叫道:“堕落呀堕落!”

    那天回到家,我告诉老徐说,我校有个语文老师,讲到现代诗歌单元时对学生说:你们自学吧,这个单元实在没啥讲头。老徐听了,当即朝我索要那位老师的电话号码。问他干什么,他拧着眉头说:“我要问问他,他读中文系时,老师有没有告诉过他‘诗歌是语言的黄金’!”

    老徐有个诗友,爱诗如命,日子过得紧巴,岳父赞助了一笔钱,让他装修房子。他捏着那钱,心里痒痒起来,连续失眠三天之后,做出惊人之举——买了个书号,出了本诗集!老徐知道后,对其离谱行为大加赞赏,且将此事隆重写进那本诗集的序言中,昭告天下。

    我家老徐出第一本诗集时,悲壮地对我说:“夫人啊,败家就这一回!你恩准我买个书号吧!好歹,我也给自己个交待。”我慨允。不想,同样的话,他隔两年就跟我要说一次。我家屋里一包一包,堆满了他金贵的诗集。“哎呀,书香满室啊!”我说。他气急败坏地跳起来:“你什么意思啊!”我连忙赔笑:“抒句情,没意思。”对此事,我儿子曾作出过精妙评价:“话说,我老爸又用我老妈出散文集的稿费出了一本诗集。”

    “她老公是个诗人!”人们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有戏谑,有揶揄,还有那么一点点同情。我则不动声色地回击:“我爱诗人,用实际行动爱——嫁个诗人过日子!”

    伊沙说:“饿死诗人。”

    好吧,那就饿死诗人——饿死这个世界的良知,饿死这个世界的激情,只需喂饱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GDP,等着它以华丽的数字为这个世界书写华美的颂词与悼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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