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故事
我是学理工的，教了二十年数学，文字功底很差。但我所写的是我最亲的的人的故事，虽不生动，确是真实的。
母亲去世十多年了。每每忆起母亲，脑海中便闪出她那满含怨恨、幽怨的目光。很少见母亲笑，尤其是父亲在家，就更难得见母亲舒展的眉。母亲很少和父亲说话，偶尔说两句，也不见她抬头望父亲一眼。
母亲一生的悲哀，源于她那不幸福的婚姻，她的不幸又重重的伤害了两个男人。一个是父亲，在母亲冷漠的目光中，默默地忍受着、压抑着。另一个是母亲所爱的男人，为母亲终生未娶，孤独一辈子。
年轻时的母亲很漂亮，端庄的脸庞，一双微微内陷的大眼，带着淡淡的忧伤。见过母亲的人对我说“你母亲真美”；母亲很聪明，由于家境贫寒，母亲没有进过校门，可她极爱看书，她看聊斋，读《红楼梦》为书中的人物的命运或喜或悲，有时候看母亲边看书边落泪，一本书看完，难过好几天，不知是为他人还是为自己。小时侯母亲经常把她看过的故事讲给我听。
母亲的婚姻是姥姥一手包办的，姥姥家是农村的，家里很穷，姥爷被日本兵抓到井陉死在煤窑里，丢下姥姥带着母亲和小舅艰难的生活。奶奶家是城里的大户，开有几家买卖铺，还有一家酿造作坊。奶奶和姥姥家沾点亲，按辈分母亲还高了父亲一辈。每每姥姥家揭不开锅的时候，就到奶奶家去讨借，这样姥姥把母亲许给了父亲。那时，母亲心里早就有了人，那个人，我叫他舅舅。母亲为他和姥姥抗争过、绝食、自殺，可是倔强、固执的姥姥硬是把母亲送到了奶奶家。
奶奶是大户人家，本来就看不起穷人家的孩子，加上母亲嫁到夫家后，从未有过一丝笑摸样，奶奶就更加看不上母亲，整天指桑骂槐，母亲只是默默的忍受着，对父亲就更加冷淡。父亲很爱母亲，他知道母亲的事，但是从未对母亲发过火，不管母亲是怎样的冷漠。
父亲很老实，甚至有些懦弱，加上他患有癫痫，奶奶对父亲也看不上眼。父亲对奶奶的训斥，不敢反抗，又不忍心看母亲受气，就带着母亲到天津老姑奶奶家开的货栈当伙计。老姑奶奶对母亲很好，母亲每次提起老姑奶奶满是感激。解放后，老姑奶奶家的货栈公司合营改为天津百货公司，父亲成了公司的正式职员，母亲没有工作，在老姑奶奶家帮着料理家务。母亲和父亲在天津平静的生活了十年。但母亲始终忘不了心中的那个人。父亲无法面对母亲的冷漠，60年报名去了云南支援大西南的建设。也许是寄人篱下的日子母亲过厌了，也许是母亲心里始终牵挂着那个人，父亲走后，母亲不顾老姑奶奶的再三挽留，带着大姐毅然回到了农村姥姥家。
小时侯，对父亲的印象不深，父亲远在云南，常年不回家。印象最多的是那位舅舅。舅舅常常在收工后到我家坐坐，和母亲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舅舅坐在椅子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母亲坐在炕沿上低头做针线，两人谁也不说话，偶尔听母亲说一句“少抽点”。舅舅对我最亲，每次见到我，总是轻轻抚摸我的头，然后塞给我好吃的、好玩的。记得一次，我说了一句没有吃过烧鸡，舅舅从城里给我买了一只，那时侯，在农村买只烧鸡想都不敢想。每次舅舅到我家，我就会偎在他身边，静静的看他和母亲。那时侯，我很盼舅舅到我家。渐渐地长大了，也懵懵懂懂意识到了什么，舅舅再到我家，虽不说什么，却给他冷眼。
76年父亲从云南调回老家，舅舅来的次数少了，偶尔来一次，也是站在院子里跟父亲不先不淡的说两句。父亲回来了，我没有感到家的一丝温暖，只觉得我们家象个冰窖。母亲整天不说一句话，也不出门。父亲白天上班不在家，晚上回来吃完饭就一个人坐到院子里拉他那把跟了他二十年的二胡，那凄楚、哀怨的曲调让人听了心寒。那时侯，家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冷字，每天放学很晚才回家，我怕踏进哪个冰窟窿，我甚至希望爸爸妈妈能象别人家的父母一样热热闹闹地吵一架。
93年，刚刚退休的父亲查出得了肺癌，病倒在床上，母亲不再象以前那样，她看父亲的眼神少了冷漠，多了关怀和温柔。那时，母亲肩膀疼的抬不起来。因为母亲经常闹些毛病，我们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只是顾着父亲。认为母亲可能是肩周炎，只买些制疼的药给母亲。殊不知，就这个疏忽，使我终生难安。父亲病倒了，母亲怕影响我们的工作，独自一人担起照顾父亲的担子，对父亲格外尽心，每天陪父亲说话，讲他们的过去，讲我们姐弟童年的趣事，哄父亲开心，他们一辈子的话都没有这时候多。回家看望父亲，虽然被病痛折磨的骨瘦如柴，可他却是满眼的幸福和满足。母亲的肩越来越疼的厉害，我要带她到医院看，她坚决不肯，只是说可能是累的，我请假照顾父亲，母亲也不让，她对我说“妮啊，我欠你爸爸的，该还了”爸爸走了，也许在他一生中，只有这段时间是最幸福的，父亲走的很平静、很满足，只是临走时长叹一声。
父亲走了不到一个星期，母亲就跨了。她瘫在床上再也不能动了，医院一查，原来母亲患的是骨癌，她高截位瘫痪，只有两只胳膊和头能动。看着母亲，我的心真是撕心裂肺的难受，母亲忍受着多大的痛苦替我们照顾父亲大半年，是还情？还债？背人处，我曾使劲打自己。
母亲躺在床上不能动，那位舅舅来了，不要我们照顾，天天陪着母亲，象母亲照顾父亲那样，陪母亲说话，帮母亲翻身，母亲的一切都不让我们动手，我们实在不忍心，可他非常固执，他也说是他欠母亲的，真不知道是谁欠谁的。母亲对舅舅说的最多的是“苦了你了”母亲走了，带着对两个男人的愧疚和遗憾走了。临走时，母亲拉着我的手：“你要好好照顾他，他可是你最亲的人”。母亲走后，舅舅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原本挺板的腰佝偻了，眼神浑浊，好象整个心都空了。
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带着一些土特产到城里看我，他说“老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我心酸，该是我去看他，可是我却退缩，怕世俗的眼光，想把他接到身边照顾他，又怕身边的人猜疑，会因此看不起我，我感到非常痛苦，怎么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