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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鉴赏〗唐代诗词赏析:《李商隐篇》104首<21-40>

 雨中笠翁 2012-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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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诗词赏析:

《李商隐篇》104首<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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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无题二首》
22《瑶池》
23《夜雨寄北》
24《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
 25《贾生》
26 《嫦娥》
27 《龙池》
 28《骄儿诗》
29 《曲江》
30 《正月崇让宅》
31 《花下醉》
32 《凉思》
33 《哭刘蕡》
34 《谒山》
35 《无题二首》
36 《微雨》
 37《忆住一师》
38 《吴宫》
39 《七月二十九日崇让宅宴作》
40 《流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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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无题二首》
 

凤尾香罗薄几重,碧文圆顶夜深缝。
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
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元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注释】:
      莫愁:泛指少女。典出梁萧衍《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赏析】:
      第一首似写一位女性在怀思所爱。写深夜难眠还在缝制罗帐,回忆起当时偶遇的情景。及写渴望和惆怅的心情,期待着有机缘能再相遇。也可以从男性的角度作拟女方的解释。第二首,写少女醒后细品梦中的情景,必然若失,徒自伤感,并表示为了爱情甘愿受折磨,决心追求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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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瑶池》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注释】:
    瑶池:传说中昆仑山上池名,西王母的居处。
黄竹,地名。传用穆王游黄竹之丘,遇风雪,见路有冻人,作诗三章哀之。
穆王:西周人。传他曾乘八匹骏马拉的车西游至昆仑山,西王母宴之于瑶池,临别对歌,相约三年后再来,但不久便死了。

【赏析】:
     这是一首情诗。在诗人的想象中,神仙也是渴望爱情的。唐代皇帝不少因感于长生不老而痴迷,或为方士所欺(如宪宗),或因服丹而死(如武宗)。诗人有感于此,特借咏神仙故事,对迷求仙、荒唐不经的最高统治者予以有力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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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注释】:
寄北:寄给家住北方的妻子。李商隐系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县)人。河内在巴蜀之北。
未有期:没有确定的归期。意指一时难以相聚。
巴山:在今四川省南江县以北。
共翦西窗烛:翦同剪;在西窗下共剪烛蕊。
却话:重头谈起。

【赏析】:
这是一首抒情诗。在一个初秋的雨夜里,无限思念远方的妻子,因而写下这首千古流传之诗。平淡朴实的诗句之所以流传千年,也许就是因为这份亘古不变的感情。诗的开头两句以问答和对眼前环境的抒写,阐发了孤寂的情怀和对妻子深深的怀念。后两句即设想来日重逢谈心的欢悦,反衬今夜的孤寂。情感之真切,构思之新颖,令人拍案叫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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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
         
        竹坞无尘水槛清,

  相思迢递隔重城。

  秋阴不散霜飞晚,

  留得枯荷听雨声。


  李商隐诗鉴赏

  读李商隐的诗,只能是体会和品味。力求把握诗作的审美意象,并且调动读者自己类似的心理经验,才可能沟通,才得以交流,而其他的办法是无能为力的。譬如说,这首诗中崔雍、崔衮是何许人?家世如何?与诗人的关系怎样?这类问题完全不必去寻找答案,甚至根本不该问。

  凭借诗人提供的文字语码,我们完全可以想象一处凤尾森森的竹坞,清幽之至,遗世超尘。非常奇怪又非常合理的是,越是在幽静的处所,思绪却偏偏象插上了双翅而飞翔起来,哪怕思念的对象隔着几重山水,几重城池。浓重的阴云沉积不散,寒霜的迟到才留下了几枝枯萎的荷叶在风中舞动,听上去仿佛是秋雨潇潇。

  在这首诗中,诗人并没有用一字一词来直接抒发他的情感,标明自己的情感状态究竟如何,只使用了一个非常平常的中性词—— “想思”,而其他则全是关于自然物象的描写,是竹坞,是水槛,是秋阴,是枯荷。不过,这诸多物象竟然像是在黄连般苦涩的汁液中浸泡多时,等到嵌入这首感怀诗时,依然发散出沉重痛楚的伤感情调。这哪里是在写物?明明是在写心!可是我们又不能不看到,这首诗又不是浪漫放肆,它的内部结构又充满了审美的秩序。纪昀解释这首诗时曾经指明:“'秋雨不散’起'雨声’,'飞霜’起'留得枯荷’,此是小处,然亦见得不苟。”也就是说,物象渗透了心声,而心象却又不侵凌物象,两者之间达到了一合二,二合一的那种和谐境界。

  李商隐是开一代诗歌风气的天才。在李杜韩白这些大师的后面,创造显然是难事。也许可以说,李商隐有他自己不得不然的独特选择。较之前辈而言,他也许不够开阔宏大,不够积极乐观,但是他终究开辟了一条新路。这不仅意味着他拨转了诗歌的创作方向,使之内心化与个人化了,更意味着他在心象的驰骋与物象的驾驭之间,寻求到了一种新的审美的均衡,一种新的创造意象的方式。如果一言以蔽之,则可以说李商隐的诗,尽得曲涵含蓄之美,而这正好体现了中国文化所特有的艺术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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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贾生》
 
        宣室求贤访逐臣,

  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

  不问苍生问鬼神。


  李商隐诗鉴赏

  贾谊不仅是汉初著名的文学家,还是一位早熟的政治家,二十多岁即当博士,一年中官至太中大夫,文帝惊其才,拟授以公卿之位,后因见嫉权臣,被贬斥长沙王太傅,几年后才得入京面君。当时,文帝刚主持过祭礼,有感于心,所以在未央宫前殿的宣室,与他谈开了鬼神之事,并多有询问。贾谊对此一一作答,使文帝不觉中移膝倾听,并感慨道:“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史记·贾谊列传》)。

  李商隐此诗写的正是这件事,只是他不像一般文士那样,以赞叹或倾羡的口吻报写君臣的遇合,而是从相反的角度,对此事作别具深意的阐发,从而使诗歌有了一种独特的内涵。

  诗歌一开始直写文帝夜召贾谊事,“求贤”、“访逐臣”两词写出文帝的求贤心切,而逐臣的“才调无伦”是其所以要深夜相召的原因。如前所说,贾谊年少才高,然他因才高而达,也因才高而穷,被贬到长沙便是证明,现在文帝深夜相召,莫不是有独排众议,重新起用逐臣的打算?读这两句,人们不免对此有所等待。然而,这正是作者高明之处:先蓄足声势再行折转,为突出后两句作铺垫。因为事实是文帝宣室夜召逐臣,并不为听取如何治国安民的大计,他感兴趣的只是鬼神之事。由此,这种求贤心切,足以证明其政治上的昏愦慵弱;其对逐臣有所咨询,适足成为对逐臣的愚弄和侮辱。试想,贾谊年少得志,自视甚高,原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志向,现在文帝不问他治国安民之策,反向他讨教鬼神之事,岂不是将他与巫祝同列,难道还有哪一种怀才不遇比这种遭人冷落,更令人痛切、丧气呢?贾生才高被贬的坎坷遭遇曾激起历代人的同情,他们感叹其空抱经国之才,痛惜其不幸的结局,然而视线总跳不出一己穷通荣辱的圈子。

  作者此诗表明:个人的穷通与是否被欣赏,当以自己的政治主张是否被采用,政治才能是否得到发挥为标准,这一隐含在诗歌深层的见解不能不说高人一筹。

  这里还必须指出,作者此一番议论并不是针对文帝而发的,因为文帝刚行过祭礼,由此而感鬼神之事,问及贾谊,算不得沉溺鬼神,更不能由此断言他不以天下苍生为念,更何况历史上的文帝是一个颇有远见宏志的君主,他继承高祖打下的基业,有鉴于天下初定人心思安的情势,推行“与民休息”政策,使天下大治,“文景之治”为历代史家所称道。这一点作者并不是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写,原为托古讽今,借前朝旧事寓现实感慨。作者是晚唐诗人,晚唐不少皇帝多有因崇佛媚道,服药求仙而荒废政事者,他们才是“不问苍生问鬼神”,才是他所要真正讽刺的对象。

  寓意深刻是本诗的最大特点,作者于此可谓颇费斟酌,他没有去追求诗歌前后两部分内容转换的突兀,而只用了“可怜”和“虚”两词轻轻拨转。“可怜”

  即可惜之意,虽不及“可恨”、“可悲”等词来得强烈,但却更能让人体味作者情感的冷峻。“虚”即空自之谓,不经意地用此词,却将文帝“夜半前席”的求贤之举一下子推倒,读者的心理震撼也因此达到高潮。

  应该说,象本诗这样,以寻常字传达深切的主观情感,且传达得如此委婉,不露圭角,在历代咏史诗中是罕见的。北宋王安石也写过一首同题诗:“一时谋议略施行,谁道君王薄贾生?爵位自高言尽废,古来何啻万公卿”取意与李诗相反,见解独特,然而就艺术表现而言,其一任议论肆行,坦率发露,与李诗寓意深刻而形象生动,虽辞锋犀利而抑扬顿挫,相比显然有上下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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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嫦娥》
 
        云母屏风烛影深,

  长河渐落晓星沉。

  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李商隐诗鉴赏

  《嫦娥》这首诗不是吟咏嫦娥的。它写了诗人的一种情绪,一种对人,或者对事思忆深切,怅惆悲凉的情绪。诗的前两句表现了作者独处居室,面对烛影,彻夜不眠的情景。这里诗人没有着意刻画萦怀心中的那种情绪如何悲痛,如何理还乱剪不断,他只写了屏风、烛影、长河、晓星。然而这四样事物通过用“深”、“渐落”、“沉”三个词一串联,就显明地蒙上了诗人的主观色彩,使我们感受到了在这种特定环境中的主人公的思想感情,触摸到了诗人孤清凄冷,不堪忍受的寂寞情怀。

  诗的后两句借用嫦娥偷吃灵药奔月的典故,进一步深化了诗人寂寞的心情。嫦娥是传说中的月中仙子。

  她原是后羿的妻子,因偷吃了后羿从西王母那里得到的不死药后奔向月宫,成为月中仙子。这两句诗的意思是,嫦娥想必懊悔偷吃了不死药,以致面对碧海青天独守月宫,那孤寂的心情一样难以遣除吧。嫦娥奔月是神话传说,她在月宫中的情景谁也不知道。诗人彻夜思忆,孤寂难耐,仰望天空看到明月,自然认为月宫中的嫦娥此时一定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心境。这是诗人把自己的情感外射到客观事物上去的结果。所以说,写嫦娥年年夜夜幽居月宫难解寂寥清冷之情,实际上还是表达自己此时此地的心际。

  读罢《嫦娥》,我们只觉得李商隐把一种无可捉摸的,在谁都会有的一种情绪表现得灵活可感,淋漓尽致,引起读者的共鸣。至于说作者诗中的这种情绪究竟是什么,是因为思念别离的妻子,才永夜不眠;是因为怀才不遇,自悲身世,才难耐寂寞;或者还是代为那此入道的女子抒发思凡而又不能的精神苦闷。

  这些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因为我们已经从诗中欣赏到了一种浓郁的伤感美,就没有多少必要再为寻找诗的微言大义而苦苦思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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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龙池》
 
       龙池赐酒敞云屏,

  羯鼓声高众乐停。

  夜半宴归宫漏永,

  薛王沉醉寿王醒。


  李商隐诗鉴赏

  李商隐的咏史诗颇多“小说气”。他往往通过“合理想象”,叙述出历史生活的某一片断场景,描写人物的活动与心理,让读者自行领味其中寓含的微旨。

  这首《龙池》由于涉及一个很难正面下笔的题材——唐玄宗将原为其子妇寿王瑁之妃的杨玉环占为己有的事情,这种合理想象、侧面虚点、有案无断的写法便更有用武之地了。

  前两句描写龙池宴饮。龙池在兴庆宫内。龙池赐酒,敞开分隔内外的云母屏风,表明这是玄宗在宫中摆设的不分内外的家宴,参加者除玄宗、诸王外,自然也包括宫中新宠杨贵妃在内。席上少不了奏乐助兴,然而却非平常的丝管竞逐,而是羯鼓高奏,众乐皆停。

  羯鼓状如漆桶,用两杖敲击,其声破空透远。玄宗特爱此乐,一次听琴未毕,就叱退琴师,说:“速召花奴(汝阳王李琎小名)将羯鼓来,为我解秽!”透过这个细节,可以感受到唐代宫廷渗透的胡风,以及帝王的君临一切,与下两句之间存在着有神无迹的关联。

  三四转写宴罢归寝、薛、寿二王一醉一醒的情形,纯从想象下笔。玄宗弟李业封薛王,开元二十二年卒,诗中所写当指嗣位的薛王李(一作王员),但亦不必拘实详核,诗人不过偶举作衬而已。薛王胸无隐痛,席上自必开怀畅饮,故宴归立即沉醉酣睡。寿王则身遭难忍而又不得不强自隐忍的痛楚,平日忧郁在胸,今日席上,目击王府旧欢已成宫中新宠,更不免受到强烈刺激,滴酒难以下咽,因此宴罢归来,自然是伴随着悠长的宫漏彻夜无眠了。着一“醒”字,思念、痛苦、愤恨、羞辱之情全部包蕴。

  诗中虽使用了类似小说的写法(如对宴会与宴归情景的想象及细节描写),但诗毕竟不同于小说,“寿王醒”这一细节中所包蕴的许多心理活动,没有也不必象小说那样展开描绘。通篇没有一处正面揭露玄宗的乱伦之行,没有一句直接谴责的话,但借助想象典型场景的描写,却收到了比正面描写,直接谴责更佳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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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骄儿诗》
 
        衮师我骄儿,美秀乃无匹。

  文葆未周晬,固已知六七。

  四岁知姓名,眼不视梨栗。

  交朋颇窥观,谓是丹穴物。

  前朝尚器貌,流品方第一。

  不然神仙姿,不尔燕鹤骨。

  安得此相谓?欲慰衰朽质。

  青春妍和月,朋戏浑甥侄。

  绕堂复穿林,沸若金鼎溢。

  门有长者来,造次请先出。

  客前问所须,含意不吐实。

  归来学客面,败秉父笏。

  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

  豪鹰毛崱屴,猛马气佶傈。

  截得青篔筜,骑走恣唐突。

  忽复学参军,按声唤苍鹘。

  又复纱灯旁,稽首礼夜佛。

  仰鞭蛛网,俯首饮花蜜。

  欲争蛱蝶轻,未谢柳絮疾。

  阶前逢阿姊,六甲颇输失。

  凝走弄香奁,拔脱金屈戌。

  抱持多反倒,威怒不可律。

  曲躬牵窗网,衉唾拭琴漆。

  有时看临书,挺立不动膝。

  古锦请裁衣,玉轴亦欲乞。

  请爷来春胜,春胜宜春日。

  芭蕉斜卷笺,辛夷低过笔。

  爷昔好读书,恳苦自著述。

  憔悴欲四十,无肉畏蚤虱。

  儿慎勿学爷,读书求甲乙。

  穰苴司马法,张良黄石术,

  便为帝王师,不假更纤悉。

  况今西与北,羌戎正狂悖。

  诛赦两未成,将养如痼疾。

  儿当速成大,探雏入虎穴。

  当为万户侯,勿守一经帙。


  李商隐诗鉴赏

  西晋诗人左思写过一首《娇女诗》,描绘他的两个小女儿活泼娇憨的情态,生动形象,富于生活气息。

  杜甫《北征》中有一段描写小儿女娇痴情状的文字,就明显受到《娇女诗》的启发。李商隐这首《骄儿诗》,更是从制题、内容到写法都有意学习《娇女诗》,但它又自成一格,不落窠臼,有自己的独特风貌。

  这首诗写于大中三年(849)春天,诗人已经走过了一大段坎坷不平之路,“惟悴欲四十”了(这一年他三十八岁)。自从开成二年登进士第,开成四年释褐入仕以来,由于政治的腐败,党争的牵连,他在仕途上屡遭挫折,直到这时,依然困顿沧落,屈居县尉、府曹一类卑职。

  诗分三段。第一段从开头到“欲慰衰朽质”,写骄儿衮师的聪慧和亲朋对他的称赞。“衮师”两句总提,“ 美”侧重于外在的器宇相貌,“秀”侧重于内在的灵秀聪敏,以下两层即分承“秀”、“美”。“文葆”四句反用陶潜《责子诗》:“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顺手接过陶潜责备儿子愚笨的事例,变作夸赞骄儿聪明灵秀的材料,使用故典,如同己出。“交朋”六句,转述亲朋对衮师器宇相貌的夸奖,说他有神仙之姿,贵人之相,是第一流的人品。亲朋的这种称赞,不过是寻常应酬,但诗人却似乎很相信它的真诚,不然不会那样兴会淋漓,连亲朋的口吻都忠实地加以表达。尽管接下去诗人又说:“安得此相谓?欲慰衰朽质。”似乎认为亲朋的过分称赞只是为了安慰自己这个蹉跎半生、衰朽无用的人,实际上在貌似自谦的口吻中流露的恰恰是对爱子的奖赏。田兰芳评道:“不自信,正是自矜。”这是很能揣摩作者心理的。但透过对爱子的这种奖赏,我们也不难觉察其中隐含着诗人蹉跎潦倒的悲哀。末段自慨憔悴和对骄儿的希望都于此伏根。

  第二段,从“青春妍和月”到“辛夷低过笔”,描写骄儿的各种活动和天真活泼的情态。“青春”四句,先总写“朋戏”的喧闹,以下再具体写衮师。“门有”四句,写来客时衮师抢着要出去迎取(在好客之中可能隐含着某种不自觉的愿望),但当客人问他想要什么时,他却潜藏内心真实的想法不说(出于懂事而产生的羞怯),这和上段的“眼不视梨栗”一样,都是对儿童心理神情的传神描写。“归来”十二句,描写衮师如何摹仿他在日常生活中所接触到的各种有趣的事:捧着父亲的手版摹仿客人急匆匆地进门,摹仿大胡子张飞的形象和邓艾口吃的神情(可能是摹仿说书人的表演),摹仿豪鹰和猛马的气势和形状,摹仿参军戏里参军和苍鹘的表演,摹仿大人在纱灯旁拜佛。

  摹仿是儿童的天性,但不同性别的儿童摹仿的对象却极不相同。诗人的骄儿在聪慧灵敏、活泼天真中显出男孩子的兴趣广泛、精力旺盛,有时还不免带点滑稽和恶作剧的成分。这一节的句法也错综多变,既与所表现的生活内容相适应,又使这段描写显得不平板沉闷。“仰鞭”四句,写骄儿举鞭牵取蛛网、俯首吸吮花蜜为戏,形容其动作的快捷。“蛱蝶”、“柳絮”是“饮花蜜”、“蛛网”产生的自然联想。“阶前”六句,集中描写因“赛六甲”(比赛书写六十甲子,也有说是赛“双陆”的)而引起的一场风波:赛输了“六甲”,就硬是要跑去弄翻姊姊的梳妆盒,弄脱了上面的铰链;当阿姊要抱开他时,他死命挣扎,索性赖在地上,对他发怒威吓也不能禁止。这一节活动的场所又从室外移到室内,把小儿女玩耍嬉闹的情景和衮师恃宠仗幼、故意耍赖撒泼的情状描绘得维妙维肖,充分体现出题目中的那个“骄”字—— 既明写衮师的骄纵,又暗透父亲的骄宠。在诗人眼里,孩子的耍赖撒泼也别有一番可爱的情趣。当读到“威怒不可律”时,读者也不禁要和在一旁观赏这场趣剧的诗人一样,露出会心一笑。“曲躬”十句,写衮师进入书房后的活动:顺手拉过窗纱,吐口唾沫拭琴,静静地注视着父亲临帖,要求用古锦裁作包书的书衣,用玉轴作书轴,递过纸笔请父亲在“春胜”上写字。这些行动,既充满孩童的天真稚气,又表现出对书籍、文字、音乐的喜好,上承“丹穴物”的赞颂,下启末段关于读书的议论。其中象“咳唾拭琴漆”、“挺立不动膝”和“芭蕉斜卷笺,辛夷低过笔”(斜卷之笺如未展之芭蕉,低递之笔如含苞之木笔)等句,都是绝妙的写生。整个一大段描写,虽然在孩子活动的场所和内容上略有条可循,但并无严密的结构层次,似乎是有意用这种随物赋形、散漫不拘的章法笔意,构成一种自由活泼的情趣,以适应所要表达的生活内容—— 儿童的天真与活力。以“青春妍和月”开始,以“芭蕉”、“辛夷”结束,中间似不经意地插入“蛱蝶”、“柳絮”等事物,使孩子的嬉戏在春意盎然的气氛中展开,更衬托出孩子的生命活力。而在这一系列不断变化的嬉戏画面后,则隐藏着一个始终跟随着活动中的骄儿的镜头,这就是诗人那双充满了爱怜之情的眼睛。

  最后一段,描写因骄儿引起的感慨和对骄儿的希望。“爷昔”四句,慨叹自己勤苦努力读书著述,却落得憔悴潦倒,困顿失意。“无肉畏蚤虱”,是幽默的双关语。明说身体消瘦,暗喻遭到小人的攻讦。《南史·文学传》载:“卞彬仕不遂,著蚤、虱等赋,大有指斥。”诗人自己也写过一篇《虱赋》,其中有句说:汝职惟齧,而不善齧。回臭而多,跖香而绝。”

  这首诗里的“蚤虱”大概是指这种专门打击穷而贤者的小人。“儿慎”六句,告诫儿子不要再走自己走过的读经书考科举的路,而要读点兵书,学会辅佐帝王的真本事。“况今”八句,更进而联系到国家面临的严重边患,希望孩子赶快成长,为国平乱,立功封侯。这一段蕴藏的思想感情颇为复杂。其中既有“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式的牢骚不平,也有“请君试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一类的深沉感叹,更有徒守经帙,于国无益,于己无补的深刻体验与痛苦反省。诗人未必认为学文一定无用,也未必真正否定“读书”、“著述”,但对死守经书、醉心科举的道路确有所怀疑。

  左思的《娇女诗》止于描写娇女的活泼娇憨,李商隐的《骄儿诗》则“缀以感叹”,有人曾批评这首诗“结处迂缠不已”(胡震亨)。这种批评恰恰忽视了《骄儿诗》的创作背景、创作特色,把学习看成了单纯的摹仿。和左思以寻常父辈爱怜儿女的心情观察、描绘娇女不同,李商隐是始终以饱经忧患、身世沉沦者的眼光来观察骄儿的。骄儿的聪慧美秀、天真活泼,正与自己“憔悴欲四十,无肉畏蚤虱”的形象形成鲜明比照,从而加深了身世沉沦的感慨;而自己的困顿境遇又使他对骄儿将来的命运更加关注和担心:

  自己的现在会不会再成为孩子的将来?“儿慎勿学爷,读书求甲乙”、“当为万户侯,勿守一经帙”的感叹和希望正是在这种心情支配下产生的。屈复说:“胸中先有末一段感慨方作。”这是很精到的。正因为有末段,这首诗才不限于描摹小儿女情态,而是同时表现了诗人的忧国之情和对“读书求甲乙”的人生道路的怀疑,抒发了困顿失意的牢骚不平,其思想价值也就超越了左思的《娇女诗》。

  诗选取儿童日常生活细节,纯用白描,笔端饱满感情。轻怜爱抚之中时露幽默的风趣。但在它们的后面却饱含着诗人的沉沦不遇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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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曲江》
 
         望断平时翠辇过,

  空闻子夜鬼悲歌。

  金舆不返倾城色,

  玉殿犹分下苑波。

  死忆华亭闻唳鹤,

  老忧王室泣铜驼。

  天荒地变心虽折,

  若比伤春意未多。


  李商隐诗鉴赏

  曲江,是唐代长安最大的名胜风景区,“开元中疏凿为胜境..花卉环周,烟水明媚。都人游赏,盛于中和上已之节”(康骈《剧谈录》)。安史乱后荒废。

  唐文宗颇想恢复升平故事,于大和九年(835)二月派神策军修治曲江。十月,赐百官宴于曲江。甘露之变发生后不久,下令罢修。李商隐在事变后第二年春天写的这首诗。

  曲江的兴废,和唐王朝的盛衰密切相关。杜甫在《哀江头》中曾借曲江今昔抒写国家残破的伤痛。面对经历了另一场“天荒地变”—— 甘露之变后荒凉满目的曲江,李商隐心中难免产生和杜甫类似的感叹。

  杜甫的《哀江头》,可能对他这首诗的构思有过启发,只是他的感慨已经寓有特定的现实内容,带上了更浓重的悲怆的时代色彩。

  一开始就着意渲染曲江的荒凉景象:放眼极望,再也看不见平时皇帝车驾临幸的盛况,只能在夜半时听到冤鬼的悲切声。这里所蕴含的并不是吊古伤今的历史感叹,而是深沉的现实政治感喟。“平时翠辇过”,指的是事变前文宗车驾出游曲江的情形;“子夜鬼悲歌”,则是事变后曲江的景象,这景象,荒凉中显出凄厉,正暗示出刚过去不久的那场“流血千门,僵尸万计”的残酷事变。在诗人的感受中,这场大事变仿佛划分了两个时代:“平时翠辇过”的景象已经成为极望而不可再见的遥远的过去,眼前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幅黑暗、萧瑟而带有恐怖气氛的现实图景。“望断”、“空闻”,从正反两个方面暗寓了一场“天荒地变”。

  三、四承“望断”句,说先前乘金舆陪同皇帝游览的美丽宫妃已不再来,只有曲江流水依然在寂静中流向玉殿旁的御沟(曲江与御沟相通)。“不返”、“犹分”的鲜明对比中,显现出一幅荒凉冷落的曲江图景,蕴含着无限沧桑今昔之感。文宗修缮曲江亭馆,游玩下苑胜景,本想恢复升平故事。甘露事变一起,受制家奴,形同幽囚,翠辇金舆,遂绝迹于曲江。这里,正寓有升平不返的深沉感慨。下两联的“荆棘铜驼”之悲和“伤春”之感都由此生出。

  第五句承“空闻”句。西晋陆机因被宦官孟玖所谗而受诛,临死前悲叹道:“华亭(陆机故宅旁谷名)

  鹤唳,岂可复闻乎?”这里用以暗示甘露事变期间大批朝臣惨遭宦官杀害的情事,回应次句“鬼悲歌”。

  第六句承“望断”句与颔联。西晋灭亡前,索靖预知天下将乱,指着洛阳宫门前的铜驼叹息道:“会见汝在荆棘中耳!”这里借以抒写对唐王朝运将倾的忧虑。

  这两个典故都用得非常精切,不仅使不便明言的情事得到微显的传达,而且加强了全诗的悲剧气氛。两句似断实连,隐含着因果联系。

  尾联是全篇结穴。在诗人看来,“流血千门,僵尸万计”的这场天荒地变—— 甘露之变尽管令人心摧,但更令人伤心的却是国家所面临的衰颓没落的命运。

  (“伤春”一词,在李商隐的诗歌语汇中占有特别重要的地位,曾被他用来概括自己诗歌创作的基本主题,这里特指伤时感乱,为国家的衰颓命运而忧心。)痛定思痛之际,诗人没有把目光局限在甘露之变这一事件本身,而是更深入地去思考事件的前因后果,敏锐地认识到这一历史的链条所显示的历史趋势。这正是本篇思想内容比一般的单纯抒写时事的诗深刻的地方,也是它的风格特别深沉凝重的原因。

  这首诗在构思方面有一个突出的特点:既借曲江今昔暗寓时事,又通过对时事的感受抒写“伤春”之情。就通篇来说,“天荒地变”之悲并非主体,“伤春”才是真正的中心。尽管诗中正面写“伤春”的只·4193·《唐诗鉴赏大典》

  有两句(六、八两句),但实际上前面的所有描写都直接间接地围绕着这个中心,都流露出一种浓郁的“伤春”气氛,所以末句点明题意,显得水到渠成。

  以丽句写荒凉,以绮语寓感慨,是杜甫律诗的显著特点。李商隐学杜,深得杜诗这个特点。读《曲江》,可能会使我们联想起杜甫的《秋兴》,尽管它们在艺术功力上还存在一些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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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正月崇让宅》
 
        密锁重关掩绿苔,

  廊深阁迥此徘徊。

  先知风起月含晕,

  尚自露寒花未开。

  蝙拂帘旌终展转,

  鼠翻窗网小惊猜。

  背灯独共馀香语,

  不觉犹歌《起夜来》。


  李商隐诗鉴赏

  这是诗人悼念亡妻之作。崇让宅是诗人的岳父、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在东都洛阳崇让坊的宅邸,诗人和妻子曾在此居住。诗人的妻子卒于大中五年(851)夏秋间。此诗作于大中十一年正月洛阳时。

  昔日返回崇让宅,见到可爱的妻子,该是多么幸福和欢乐。这次返归,却是触景生悲。宅门牢牢上锁,重重关闭,地上长满青苔,说明久已无人居住,成了废宅;因为寂无一人,回廊楼阁非常冷落,显得特别深远;妻子已死,无人与语,诗人只好在此独自徘徊。夜幕降临,月忽生晕,不但月光蒙上一层阴影,似有无限哀愁,而且月晕则多风,天气也要变得更加凄冷;露寒风冷,春花也不绽开。诗的开头两联,首联扣住题中崇让宅,写其荒凉冷落,伤心惨目;颔联扣住题中“正月”,写“风露花月,不堪愁对”(清屈复《李义山诗笺注》)。这四句,用环境的凄楚,衬托出诗人心境的凄楚。何焯说:“三四覆装,月晕多风比妻身亡,下句则曾未得富贵开眉也。”(《李义山诗集辑评》)也就是说,这两句是兼用眼前之景,隐喻过去的情事,第三句是说妻子去逝之前,诗人已看出不祥的预兆;下句谓王氏婚后,诗人一直穷愁潦倒,生计艰辛,从未使妻子眉目舒展过一日,于内疚中含着深厚的哀悼之情。

  “帘旌”为帘端之帛,以其形状似旌(旗),故称,这里即指帘子。“展转”、“惊猜”,都是诗人的活动。“展转”用《诗经·周南·关雎》“展转反侧”语,指翻来复去,不能入睡。“窗网”是张挂在窗外檐下以防鸟雀入室的网。“惊猜”句非常逼真地表达出了诗人的心理活动:深夜诗人全神贯注地怀念亡妻,忽听到鼠翻窗网之声,还以为是妻子到室中来了。“小”字形容心中微微一怔,措词极有分寸。一“惊”、一“猜”,连下两个动词,体物精细入微。这两句以动写静,因为如果在风雨喧嚣的夜里,是不会觉察出“蝙拂帘旌”、“鼠翻窗网”这样微细的声响的。而夜愈是寂静,愈是使人感到寂寞孤独,愈是加重对亡妻的思念,因而才“展转”、“惊猜”,终夜不能成眠。

  最后两句,写得更加沉痛。因为“惊猜”妻子来了,所以立刻翻起身。然而却又没有见到妻子。此时诗人神智已经恍惚,还仿佛听见她唱起《起夜来》的哀歌。“背灯”,状诗人向室内四处寻找;“馀香”是亡妻所遗之香气;闻着馀香,仿佛妻子犹在,故与之语。《起夜来》是乐府曲调名,《乐府解题》说:“《起夜来》,其辞意犹念畴昔思君之来也。”是妻子怀念丈夫之辞。此诗不说自己思念妻子,却说亡妻思念自己,这样从对方来说,其言更加沉痛,更见出自己的思念之深沉,思情之惨苦。这两句一字一泪,一字一血,读之令人伤心不已。

  悼亡诗,常用的艺术写法是睹物思人,由物见情,或者思念往事,由事见情。此诗用的则是由景见情的手法,全诗从白天到夜晚,由门外到宅内,再到室中,通过对环境的层层描写,衬托出诗人悼念妻子的悲痛心情和复杂的内心活动,不叙一事,不发一句议论,情真意切,非常感人,张采田就称它“情深一往,读之增伉俪之重,潘黄门后绝唱也。”(《玉溪生年谱会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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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花下醉》
 
        寻芳不觉醉流霞,

  倚树沉眠日已斜。

  客散酒醒深夜后,

  更持红烛赏残花。


  李商隐诗鉴赏

  这是一首抒发对花的陶醉流连的小诗。

  首句“寻芳不觉醉流霞”,写出从“寻”到“醉”

  的过程。因为爱花,所以怀着浓厚的兴趣,殷切的心情,特地独自去“寻芳”;既“寻”而果然喜遇;既遇遂深深为花之美艳所吸引,流连称颂,不能自已;流连称颂之馀,竟不知不觉地“醉”了。这是双重的醉。流霞,是神话传说中一种仙酒。《论衡》上说,项曼卿好道学仙,离家三年而返,自言:“欲饮食,仙人辄饮我以流霞。每饮一杯,数日不饥。”这里用“醉流霞”,含意双关,既明指为甘美的酒所醉,又暗喻为艳丽的花所醉。从“流霞”这个词语中,可以想象出花的绚烂、美艳,想象出花的芳香和形态,加强了“醉”字的具体可感性。究竟是因为寻芳之前喝了酒此时感到了醉意,还是在寻芳的过程中因为心情飘飘然而对酒赏花?究竟是因迷于花而增添了酒的醉意,还是因醉后的微醺而更感到花的醉人魅力?很难说得清楚。可能诗人正是要借这含意双关的“醉流霞”表达出生理的醉与心理的醉之间相互作用和奇妙融合。“不觉”二字,正传神地描绘出目眩神迷、身心俱醉而不自知其所以然的情态,笔意极为超妙。

  次句“倚树沉眠日已斜”进一步写“醉”字。因迷花醉酒而不觉倚树(倚树亦即倚花,花就长在树上,灿若流霞);由倚树而不觉沉眠;由沉眠而不觉日已西斜。叙次井然有序,而又处处紧扣“醉”字。醉眠于花树之下,整个身心都为花的馥郁所包围、所熏染,连梦也带着花的醉人芳香。所以这“沉眠”不妨说正是对花的沉醉。这一句似从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迷花倚石忽已暝”句化出,进一步写出了身心俱醉的迷花境界。

  醉眠花下而不觉日斜,似已达到迷花极致而难以为继。三、四两句忽又柳暗花明,转出新境—— “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在倚树沉眠中,时间不知不觉由日斜到了深夜,客人已经四处离去,酒也已经醒了,四周是一片夜的朦胧与沉寂。在这种环境气氛中,一般人是不会想到欣赏花的;即使想到,也会因露冷风寒、花事阑珊而感到意致索然。但对一个爱花迷花的诗人来说,这种酒后人醒的深夜气氛,反倒更激起赏花的意趣。酒阑客散,正可静中细赏;酒醒神清,与醉眼朦胧中赏花自别有一番风味;深夜之后,才能看到人所未见的情态。特别是当他想到白天盛开的花朵,到了明朝也许就将落英缤纷、残红遍地,一种对美好事物的深刻留连之情便油然而生,促使他抓住这最后的时机欣赏行将消逝的美,于是,便有了“更持红烛赏残花”这一幕。在夜色朦胧中,在红烛的照映下,这行将凋零的残花在生命的最后瞬间仿佛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光华,美丽得像一个五彩缤纷而又隐约朦胧的梦境。诗人也就在持烛赏残花的过程中得到了新的也是最后的陶醉。夜深酒醒后的“赏”,正是“醉”的更进一步的表现,正如姚培谦所说,“方是爱花极致”(《李义山诗笺注》)。清人马位说:“李义山诗'客散酒醒深夜后,更持红烛赏残花’,有雅人深致;苏子瞻'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烧银烛照红妆’,有富贵气象。二子爱花兴复不浅”(《秋窗随笔》)。“雅人深致”与“富贵气象”之评,今天我们也许有所保留,而归结到“爱花兴复不浅”,则是完全确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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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凉思》
 
        客去波平槛,

  蝉休露满枝。

  永怀当此节,

  倚立自移时。

  北斗兼春远,

  南陵寓使迟。

  天涯占梦数,

  疑误有新知。


  李商隐诗鉴赏

  这是写诗人初秋夜晚的一段愁绪。

  首联写愁思产生的环境。访客已经离去,池水涨平了栏槛,知了停止噪鸣,清露挂满树枝,好一幅水亭秋夜的清凉图画!但是,诗句的胜处不光在于写景逼真,它还细致地传达出诗人心理感受的微妙变化。

  如“客去”与“波平槛”,本来是互不相关的两件事,为什么要放在一起叙述呢?细细推敲,大有道理。大凡人在热闹之中,是不会去注意夜晚池塘涨水这类细节的。只有当客人告退、孤身独坐时,才会突然发现:哟,怎么不知不觉面前的水波已涨得这么高了!

  同样,鸣蝉与滴露也是生活里的常事,也只有在突然清静下来心绪无聊时,才会觉察到现象的变化。所以,这联写景实际上反映了诗人由闹至静后的特殊心境,为引起愁绪作了铺垫。

  第二联开始,诗人的笔触由“凉”转入“思”。

  永怀,即长想。此节,此刻。移时,历时、经时。诗人的身影久久倚立在水亭栏柱之间,他凝神长想,思潮起伏。读者虽还不知道他想的什么,但已经感染到那种愁绪绵绵无边的悲凉情味。

  诗篇后半进入所思的内容。北斗星,因为它屹立天极,众星围绕转动,古人常用来比喻君主,这里指皇帝驻居的京城长安。兼春,即兼年,两年。南陵,今安徽繁昌县,唐时属宣州。寓,托。两句意思是:

  离开长安已有两个年头,驻留远方未归;而托去南陵传信的使者,又迟迟不带回期待的消息。处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无怪乎诗人要产生被弃置天涯、零丁孤苦的感觉,屡屡借梦境占卜吉凶,甚至猜测所联系的对方有了新结识的朋友而不念旧交了。由于写作背景难以考定,诗中所叙情事不很了了。但我们知道李商隐一生不得志,在朝只做过短短两任小官,其余时间都漂泊他乡,寄人幕下。这首诗大约写在又一次飘零途中,缅怀长安而不得归,寻找新的出路又没有,抱负难展,托身无地,只好归结于悲愁抑郁的情思。

  “凉思”一题,语意双关:既指“思”由“凉”生,也意味着思绪悲切。按此理解,“凉”和“思”又是通篇融为一体的。

  此诗抒情采取直写胸臆的方式,不像作者一般诗作那样曲折见意,但倾吐胸怀仍有宛转含蓄之处,并非一泻无余。语言风格疏朗清淡,不假雕饰,有别于李商隐一贯的精工典丽的作风,正适合于表现那种凄清萧瑟的情怀。大作家善于随物赋形,不受一种固定风格的局限,于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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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哭刘蕡》
 
        路有论冤谪,

  言皆在中兴。

  空闻迁贾谊,

  不待相孙弘。

  江阔惟回首,

  天高但抚膺。

  去年相送地,

  春雪满黄陵。


  李商隐诗鉴赏

  唐文宗大和二年(828) ,刘蕡应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考试,在策文中痛斥宦官专权,引起强烈反响。考官慑于宦官威势,不予以录取。后来令狐楚、牛僧孺均曾表蕡幕府,授秘书郎,以师礼待之。而宦官深恨蕡,诬以罪,贬柳州司户卒。对刘蕡贬谪而冤死,李商隐是极为悲痛的。

  诗的前半写刘蕡冤谪而死。诗先不直接写自己的看法,而是从引述旁人的议论落笔。“言”指刘蕡应贤良方正试所作的策文。行路之人都在议论刘蕡遭贬柳州确是冤屈,都说他在贤良对策中的言论全是为着国家的中兴。言“中兴”而遭“冤谪”,可见蒙冤之深,难怪路人也在为之鸣不平了。诗人借路人之口谈论冤谪,当然比直说更加有力。这不但表现了人们对刘蕡的同情和敬重,也从侧面反映了他们对宦官诬陷刘蕡的痛恨,对朝廷软弱昏庸的谴责。

  下面两句接着引历史人物,痛惜刘蕡之死。“迁”在这里是迁升之意。西汉贾谊因遭谗毁,贬为长沙王太傅,后文帝又把他召回京城,任文帝爱子梁怀王太·4176·《唐诗鉴赏大典》

  傅,常向他询问政事。孙弘,即公孙弘,汉武帝时初为博士,一度免归,后又举为贤良文学,受到重用,官至丞相,封平津侯。“不待”即不及待。两句是说:

  空自听说昔年贾谊被召回朝廷,刘蕡却被远谪柳州,客死他乡,不可能像公孙弘那样再次被举荐,受重用了。此联用典妥帖,何焯特别称第四句“最为精切”

  (《李义山诗集辑评》)。“空闻”、“不待”二语,顿挫有力,透出诗人对他的痛惜之情。

  诗人视刘蕡为“师友”,而他竟死于冤屈,怎能不使诗人伤心痛哭。五、六两句,即扣住题面,写诗人痛哭情状。刘蕡最后似死在浔阳(今江西九江)。

  诗人是在长安作此诗的。遥隔大江,只有频频回首南望,望空洒泪;天高难问,沉冤难诉,死不复生,惟有捶胸痛哭。长恸之后,痛定思痛,诗人回忆起一年前与刘蕡在黄陵(山名,在今湖南湘阴)相别的最后一面。那时,正当刘蕡冤谪柳州,天空阴暗,春雪凄寒。结尾两句不但烘托着二人分别时的悲切心情,且与诗人写此诗时悲痛欲绝的心境亦融为一体,留下不尽的哀思。纪昀说:“逆挽作收,结法甚好。”(《李义山诗集辑评》)此论极是。

  这首诗,整篇都流淌着诗人的泪水,贯穿着一个“哭”字:始则是呜咽悲泣,随后是放声痛哭,继而是仰天悲号,最后则又变为抽噎饮泣。读完全诗,仿佛诗人的哭声还萦绕在我们耳际。写法上,诗人把叙述、议论、抒情三者结合在一起。前面四句全是叙述、议论,但叙述中含着很强的抒情成分。后面四句抒情,而结联于抒情中又含着叙述成分。如果全是叙述和议论,容易干枯乏味;若纯用抒情,又与此诗所写的具体内容不太相合,难于写出刘蕡的沉冤。此诗将这三者结合起来,使公义私情,都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从而增强了诗的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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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谒山》
 
        从来系日乏长绳,

  水去云回恨不胜。

  欲就麻姑买沧海,

  一杯春露冷如冰。

  李商隐诗鉴赏

  时间的流逝,使古往今来多少志士才人慷慨悲歌。

  李商隐这首诗,所吟咏慨叹的尽管还是这样一个带有永恒性的宇宙现象,却极富浪漫的奇思异想,令人耳目一新。

  诗一开始就把问题直截了当地提到人们面前。傅玄《九曲歌》说:“岁暮景迈群光绝,安得长绳系白日?”长绳系日,是古代人们企图留住时光的一种天真幻想。但这样的“长绳”又到哪里去找呢?傅诗说“安得”,已经表现出这种企望之难以实现;李诗更进一步,说“从来系日乏长绳”,干脆将长绳系日的设想彻底否绝了。

  正因为时间流逝的无法阻止,望见逝川东去、白云归山的景象,不免令人感叹,心中怅恨,无时或已。由系日无绳之慨,到水去云回之恨,感情低沉到极点,似乎已经山穷水尽,诗人却由“恨”忽生奇想,转出一片柳暗花明的新境。

  “欲就麻姑买沧海。”麻姑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女仙,她自称曾在短时间内三见沧海变为桑田。诗人因此而认定沧海属于麻姑,并想到要向麻姑买下整个沧海。乍读似觉这奇想有些突如其来,实则它即缘“系日乏长绳”和“水去云回”而生。在诗人想象中,“逝者如斯”的时间之流,最后都流注汇集于大海,因而这横无际涯的沧海便是时间的总汇;买下了沧海,也就占据了全部时间,不致再有水去云回之恨了。这想象,天真到接近童话,却又大胆得令人惊讶;曲折到埋没条理的程度,却自有其幻想的逻辑。

  末句更是奇中出奇,曲之又曲。沧海究竟能不能“买”?诗人不作正面回答,而是在读者面前推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形象—— 一杯春露冷如冰。刚刚还展现在面前的浩渺无际的沧海仿佛突然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了一杯冰冷的春露。神话中的麻姑曾经发现,蓬莱仙山一带的海水比不久前又浅了一半,大概沧海又一次要变成陆地了。诗人抓住这一点加以发挥,将沧海变桑田的过程缩短为一瞬间,让人透悟到这眼前的一杯春露,不过是浩渺的沧海倏忽变化的遗迹,顷刻之间,连这一杯春露也将消失不存了。这是对宇宙事物变化迅速的极度夸张,也是对时间流逝之快的极度夸张。一个“冷”字,揭示出时间的无情、自然规律的冰冷无情和诗人无可奈何的绝望情绪。诗中那种“欲就麻姑买沧海”的新奇而大胆的幻想,“一杯春露冷如冰”的奇幻而瑰丽的想象,却充分体现出诗人的艺术想象力和创造力。这种奇幻的想象和构思,颇似李贺,可以看出李贺对李商隐的影响。有人曾指出诗中买沧海的设想和李贺《苦昼短》中“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的意思差不多,而“一杯春露冷如冰”的诗句则是点化李贺《梦天》“一泓海水杯中泻”的句子,这是比较精辟的比较分析。

  题称“谒山”,即拜谒名山之意。从诗中所抒写的内容看,当是登高山望见水去云回日落的景象有感而作。将一个古老的题材写得这样新奇浪漫,诗情画意,也许正可以借用和诗人同时的李德裕说的一句话来评价:“譬诸日月,虽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此所以为灵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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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无题二首》
 
        凤尾香罗薄几重,

  碧文圆顶夜深缝。

  扇裁月魄羞难掩,

  车走雷声语未通。

  曾是寂寥金烬暗,

  断无消息石榴红。

  斑骓只系垂杨岸,

  何处西南待好风?

  重帏深下莫愁堂,

  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

  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

  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

  未妨惆怅是清狂。

  李商隐诗鉴赏

  李商隐的七律无题,艺术上最成熟,最能代表其无题诗的独特艺术风貌。这两首七律无题,内容都是抒写青年女子爱情失意的幽怨,相思无望的苦闷,又都采取女主人公深夜追忆往事的方式,因此,女主人公的心理独白就构成了诗的主体。她的亲身遭遇和爱情生活中某些具体事情就是通过追思回忆或隐或显地表现出来的。

  第一首首联写女主人公深夜缝制罗帐。凤尾香罗,是一种织有凤纹的薄罗;碧文圆顶,指有青碧花纹的圆顶罗帐。李商隐写诗特别讲究暗示,即使是律诗的首联,也往往不愿意写得过于明显直接,留下一些内容让读者去玩索体味。象这一联,就只写主人公在深夜做什么,而不点破这件事意味着什么,甚至连主人公的性别与身份都不作明确交代。我们通过“凤尾香罗”、“碧文圆顶”的字面和“夜深缝”的行动,可以推测女主人公大概是一位幽居独处的闺中女子。罗帐,在古代诗歌中常常被用作男女好合的象征。在寂寥的长夜中默默地缝制罗帐的女主人公,大概正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和对会合的深情等待中吧。

  接下来是女主人公的一段回忆,内容是她和意中人一次偶然的相遇—— “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对方驱车匆匆走过,自己因为羞涩,用团扇遮面,虽相见而未及通一语。从上下文所描写的情形看,这次相遇不象是初次邂逅,而是“断无消息”之前的最后一次照面。否则,不可能有深夜缝制罗帐,等待会合的举动。正因为是最后一次未通言语的相逢,在长期得不到对方音讯的今天回忆往事,就越发感到失去那次机缘的可惜,而那次相遇的情景也就越加清晰而深刻地留在记忆中。所以这一联不只是描绘了女主人公爱情生活中一个难忘的片断,而且曲折地表达了她在追忆往事时那种惋惜、怅惘而又深情地加以回味的复杂心理。起联与颔联之间,在情节上有很大的跳跃,最后一次照面之前的许多情事(比如她和对方如何结识、相爱等)统统省略了。

  颈联写离别后的相思寂寞。和上联通过一个富于戏剧性的片断表现瞬间的情绪不同,这一联却是通过情景交融的艺术手法概括地抒写一个较长时期中的生活和感情,具有更浓厚的抒情气氛和象征暗示色彩。

  两句是说,自从那次匆匆相遇之后,对方便毫无音讯。已经有多少次独自伴着逐渐黯淡下去的残灯度过寂寥的不眠之夜,眼下又是石榴花红的季节了。“蜡炬成灰泪始干”,“一寸相思一寸灰”,那黯淡的残灯,不仅是渲染了长夜寂寥的气氛,而且它本身就仿佛是女主人公相思无望情绪的外化与象征。石榴花红的季节,春天已经消逝了。在寂寞的期待中,石榴花红给她带来的将是流光易逝、青春虚度的怅然与伤感吧?

  “金烬暗”、“石榴红”,仿佛是不经意地点染景物,却寓含了丰富的情感内涵。把象征暗示的表现手法运用得这样自然精妙,不着痕迹,这确实是艺术上炉火纯青的标志。

  末联仍旧回到深情的期待上来。“斑骓”句暗用乐府《神弦歌·明下童曲》“陆郎乘斑骓..望门不欲归”句意,大概是暗示她日夕思念的意中人其实和她相隔并不遥远,也许此刻正系马垂杨岸边呢,只是咫尺天涯,无缘会合罢了。末句化用曹植《七哀》“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诗意,盼望能有一阵好风,将自己吹送到对方身边。李商隐的爱情诗,大多数是写相思的痛苦与会合的艰难,但即使是绝望的爱情,也总是贯串着一种执着不移的追求,一种“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式的真挚而深厚的感情。

  希望在寂寞中燃烧,我们在这首诗中所感受到的也正是这样一种感情。一个重要原因。

  比起第一首,第二首更侧重于抒写女主人公的身世遭遇之感,写法也更加总括。一开头就撇开具体情事,从女主人公所处的环境氛围写起。层帷深垂,幽邃的居室笼罩着一片深夜的寂静。独处幽室的女主人公自思身世,辗转不眠,倍感静夜的漫长。这里尽管没有一笔正面抒写女主人公的心理状态,但透过这寂静孤清的环境气氛,我们几乎可以触及到女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感觉到那帷幕深垂的居室中弥漫着一种无名的幽怨。

  颔联进而写女主人公对自己爱情遇合的回顾。上句用巫山神女梦遇楚王事,下句用乐府《神弦歌·清溪小姑曲》:“小姑所居,独处无郎。”意思是说,追忆往事,在爱情上尽管也像巫山神女那样,有过自己的幻想与追求,但到头来不过是做了一场幻梦而已;直到现在,还正像清溪小姑那样,独处无郎,终身无托。这一联虽然用了两个典故,却几乎让人感觉不到有用典的痕迹,真正达到了应用故典如同己出的程度。

  特别是它虽然写得非常总括,却并不抽象,因为这两个典故各自所包含的神话传说本身就能引起读者的丰富想象与联想。两句中的“原”字、“本”字,颇见用意。前者暗示她在爱情上不仅有过追求,而且也曾有过暂时的遇合,但终究成了一场幻梦,所以说“原是梦”;后者则似乎暗示:尽管迄今仍然独居无郎,无所依靠,但人们则对她颇有议论,所以说“本无郎”,其中似含有某种自我辩解的意味。不过,上面所说的这两层意思,都写得隐约不露,不细心揣摩体味是不容易发现的。

  颈联从不幸的爱情经历转到不幸的身世遭遇。这一联用了两个比喻:说自己就像柔弱无助的菱枝,却偏遭风波的摧残;又像具有芬芳美质的桂叶,却无月露滋润使之飘香。这一联含意比较隐晦,似乎是暗示女主人公在生活中一方面受到恶势力的摧残,另一方面又得不到应有的同情与帮助。“不信”,是明知菱枝为弱质而偏加摧残,见“风波”之横暴;“谁教”,是本可滋润桂叶而竟不如此,见“月露”之无情。措辞婉转,而意寓沉痛。

  爱情遇合既同梦幻,身世遭逢又如此不幸,但女主人公并没有放弃爱情上的追求——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即便相思全然无益,也不妨抱痴情而惆怅终身。在近乎幻灭的情况下仍然坚持不懈的追求,“相思”的铭心刻骨更是可想而知了。

  中唐以来,以爱情、艳情为题材的诗歌逐渐增多。这类作品的共同特点是叙事的成份比较多,情节性比较强,人物、场景的描绘相当细致。李商隐的爱情诗却以抒情为主体,主要抒写主人公的主观感觉、心理活动,表现她(他)们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而为了加强抒情的形象性、生动性,又往往要在诗中织入某些情节的片断,在抒情中融入一定的叙事成分。

  这就使诗的密度大大增加,形成短小的体制与丰富的内容之间的矛盾。为了克服这一矛盾,他不得不大大加大诗句之间的跳跃性,并且借助比喻、象征、联想等多种手法来加强诗的暗示性。这是他的爱情诗意脉不很明显、比较难读的一个重要原因。但也正因为这样,他的爱情诗往往具有蕴藉含蓄、意境深远、含蓄细腻的特点和优点,经得起反复咀嚼与玩味。

  无题诗究竟有没有寄托,是一个复杂的问题。离开诗歌艺术形象的整体,抓住其中的片言只语,附会现实生活的某些具体人事,进行索隐猜谜式的解释,是完全违反艺术创作规律的。象冯浩那样,将“凤尾”首中的“垂杨岸”解为“寓柳姓”(指诗人的幕主柳仲郢),将“西南”解为“蜀地”,从而把这两首诗说成是诗人“将赴东川,往别令狐,留宿,而有悲歌之作”,陷于穿凿附会。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从诗歌形象的整体出发,联系诗人的身世遭遇和其他作品,区别不同情况,对其中的某些无题诗作这方面的探讨。

  就这两首无题诗看,“重帏”首着重写女主人公如梦似幻,无所依托,横遭摧残的凄苦身世,笔意空灵概括,意在言外,其中就可能寓含或渗透作者自己的身世之感。熟悉作者身世的读者不难从“神女”一联中体味出诗人在回顾往事时深慨辗转相依、终归空无的无限怅惘。“风波”一联,如单纯写女子遭遇,显得不着边际;而从比兴寄托角度理解,反而易于意会。

  作者地位寒微,“内无强近,外乏因依”(《祭徐氏姊文》),仕途上不仅未遇有力援助,反遭朋党势力摧抑,故借菱枝遭风波摧折,桂叶无月露滋润致慨。

  他在一首托宫怨以寄慨的《深宫》诗中说:“狂飚不惜萝阴薄,清露偏知桂叶浓”,取譬与“风波”二句相似(不过“清露”句与“月露”句托意正相反而已),也可证“风波”二句确有寄托。何焯说这首无题“直露(自伤不遇)本意”,是比较符合实际情况的。和“重帏”首相比,“凤尾”首的寄托痕迹就很不明显,因为诗中对女主人公爱情生活中的某些具体情事描绘得相当细致(如“扇裁月魄”一联),写实的特点比较突出。但不论这两首无题诗有无寄托,它们都首先是成功的爱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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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微雨》
 
        初随林霭动,

  稍共夜凉分。

  窗迥侵灯冷,

  庭虚近水闻。

  
         细 雨

  李商隐

  帷飘白玉堂,

  簟卷碧牙床。

  楚女当时意,

  萧萧发彩凉。

 李商隐诗鉴赏

  李商隐写了不少咏物诗,不仅体物工切,摹写入微,还能够通过多方面的刻画,传达出物象的内在神韵。这里举两首题材相近的作品作一点分析比较。

  前一首咏微雨。微雨是不易察觉的,如何才能把它真切地表现出来呢?诗中描写全向虚处落笔,借助于周围的有关事物和人的主观感受作多方面的陪衬、渲染,捕捉到了微雨的形象。开头两句写傍晚前后微雨刚落不久的情景。霭,雾气。稍,渐渐。微雨初起时,只觉得它随着林中雾气一起浮动,根本分不清是雾还是雨;逐渐地,微雨伴同夜幕降临,它分得了晚间的丝丝凉意。后面两句写夜深后微雨落久的情景。

  迥,远。虚,空。微雨久落后气温下降,人坐屋内,尽管远隔窗户,仍然感觉出寒气透入户内,侵蚀到闪烁不定的灯火上;同时,落久后空气潮湿,雨点逐渐增重,在空寂的庭院里,可以听得见近处水面传来细微的淅沥声。四句诗写出了从黄昏到夜晚间微雨由初起到落久的过程,先是全然不易察觉,而后渐能察觉,写得十分细腻而熨贴,但又没有一个字直接刻画到微雨本身,仅是从林霭、夜凉、灯光、水声诸物象来反映微雨带给人的各种感觉,显示了作者写景状物出神入画的艺术功底。下字也极有分寸,“初随”、“稍共”、“侵”、“冷”、“虚”、“近”,处处扣住微雨的特点,一丝不苟。

  如果说,《微雨》的妙处在于避免从正面铺写雨的形态,只是借人的感受作侧面烘托,那么,《细雨》的笔法则全属正面铺陈,不过是发挥了比喻及想象的功能,同样写得灵活而新鲜。

  诗篇一上来打了两个比方。白玉堂,指天宫,相传中唐诗人李贺临死时,看见天上使者传天帝令召唤他上天给新建的白玉楼撰写记文。碧牙床,喻指天空,蔚蓝清澈的天空好像用碧色象牙雕塑成的卧床。

  这里将细雨由天上洒落,想象为好像天宫白玉堂前飘拂下垂的帷幕,又像是从天空这张碧牙床上翻卷下来的簟席。帷幕、簟席都是织纹细密而质地轻软的物件,用它们作比拟,既体现出细雨的密致形状,也描画了细雨随风飘洒的轻盈灵姿。接下来,诗人再借用神话传说材料作进一步形容。楚女,指《楚辞·九歌·少司命》里描写的神女,诗中曾写到她在天池沐浴后曝晒、梳理自己头发的神情。萧萧,清凉的感觉。

  这里说:想象神女当时的情态,那茂密的长发从两肩披拂而下,熠熠地闪着光泽,萧萧地传达凉意,不就同眼前洒落的细雨相似吗?这个比喻不仅更为生动地写出了细雨的诸项特征,还特别富于韵致,引人遐想。整首诗联想丰富,意境优美,如“帷飘”、“簟卷”的具体形象,“白玉”、“碧牙”、“发彩”的设色烘托,“萧萧”的清凉气氛,尤其是神女情态的虚拟想象,合成了一幅神奇谲幻、瑰丽多彩的画面。比较起来,《微雨》偏于写实作风,本诗则更多浪漫情味,从中反映出作者咏物的多样化笔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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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忆住一师》
 
        无事经年别远公,

  帝城钟晓忆西峰。

  烟炉销尽寒灯晦,

  童子开门雪满松。


  李商隐诗鉴赏

  住一师是个僧人。“远公”即东晋庐山东林寺高僧惠远(一作慧远),是净土宗的初祖。诗中用“远公”来代称住一师,可见住一师绝非平庸之辈,亦见诗人倾慕之情。“无事”即“无端;无端而别,愈加使人怅恨。钟晓,即晓钟,是唐代京城长安清晨的一大特色。唐无名氏《晓闻长乐钟声》诗云:“汉苑钟声早,秦郊曙色分。霜凌万户彻,风散一城闻。”每天黎明,宫中和各佛寺的钟声一齐长鸣,声震全城。

  诗人由帝城的晓钟,联想到住一师所在的西峰佛寺的晓钟,于是自然而然地想到相别经年的友人了。

  接着,诗人重现了留存在记忆中最深刻感人的一个场景,含蓄地表现了对已往深挚情谊的怀念。“烟炉(一作炉烟)销尽”,寒灯晦暗,正是拂晓时佛殿的逼真写照。小童推开山门,只见皑皑白雪,洒满苍翠的松枝。这两句粗看似乎既未写其人,也未写其事,然而仔细吟味,却是其人其事历历在目。清晨的钟声,把诗人带到当年与住一师同在西峰时的情景中去。

  他们可能曾一处围炉夜话,畅叙友情;也可能曾一起煮茗吟诗,共赏佳句;也可能曾一道焚香鼓琴,敲枰对弈,..此时,烟炉里香火已熄灭,点了一夜的灯烛逐渐暗淡,两人忘了时间的漫长,忘了天气的凄寒,等到小童开门一看,啊,白雪铺天盖地,一片银色世界!这西峰松雪图,让诗人重温了昔日相聚时的欢乐,饱含着诗人深沉的忆念之情。清人田玉(香泉)评这两句说:“只写所住之境清绝如此,其人益可思矣。

  相忆之情,言外缥缈。”(《李义山诗集辑评》纪昀引)

  诗人的构思,的确高妙。

  这首诗,境界极美,情致幽远。清代田兰芳称此诗“不近不远,得意未可言尽”,纪昀说它“格韵俱高”,他们都对这首诗极为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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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吴宫》
 
         龙槛沉沉水殿清,

  禁门深掩断人声。

  吴王宴罢满宫醉,

  日暮水漂花出城。

  李商隐诗鉴赏

  题称“吴宫”,但诗中所咏情事并不一定与历史上的吴王夫差及吴宫生活有直接关系,诗人不过是借咏史的名义来反映现实。

  一般写宫廷荒淫生活的诗,不论时间背景是在白天或在夜间,也不论用铺陈之笔还是用简约之笔,总不能不对荒淫之状作不同程度的正面描写。这首诗却自始至终,没有一笔正面描绘吴宫华靡生活,纯从侧面着笔。

  前两句写黄昏时分覆盖着整个吴宫的一片死寂。

  龙槛,指宫中临水有栏杆的亭轩类建筑;水殿,是建在水边或水中的宫殿。龙槛和水殿,都是平日宫中最热闹喧哗的游赏宴乐之处,现在却悄然不见人迹,只见在暮色沉沉中隐现着的建筑物的轮廓与暗影。“清”

  字画出在平静中纹丝不动的水面映照着水殿的情景,暗示了水殿的空寂清冷。如果说第一句主要是从视觉感受方面写出了吴宫的空寂,那么第二句则着重从听觉感受方面写出了它的冷静。平日黄昏时分,正是宫中华灯初上,歌管相逐,舞姿蹁跹的时刻,现在却宫门深闭,悄无人声,简直像一座无人居住的空殿。这是死一般的沉寂引发读者去探究底蕴,寻求答案。

  第三句方点醒以上的描写,使读者恍然领悟吴宫日暮时死寂原来是“宴罢满宫醉”的结果。而一经点醒,前两句所描绘的沉寂情景就反过来引发读者去充分想象在这之前满宫的喧闹歌吹、狂欢极乐和如醉如痴的场景。而且前两句越是把死一般的沉寂描绘得很突出,读者对疯狂享乐场景的想象便越不受限制。“满醉”三个字用笔很重。它不单是要交待宴罢满宫酒醉的事实,更重要的是借此透出一种疯狂的颓废的享乐欲望,一种醉生梦死的精神状态。正是从这里,诗人写出了一个含意深长的结尾。

  “日暮水漂花出城”。这是一个似乎很平常的细节:日暮时的吴宫,悄无人迹,只有御沟流水,在朦胧中缓缓流淌,漂送着瓣瓣残花流出宫城。这样一个细节,如果孤立起来看,可能没有多少实际意义;但把它放在“吴王宴罢满宫醉”这样一个背景上来描写,便显得很富含蕴而耐人咀嚼了。对于一座华美的宫城,人们通常情况下总是首先注意到它的巍峨雄伟的建筑、金碧辉煌的色彩;即使在日暮时分,首先注意到的也是灯火辉煌、丝管竞逐的景象。只有当吴宫中一片死寂,暮色又笼罩着整个黑沉沉的宫城时,才会注意到脚下悄然流淌的御沟和漂在水面上的落花。如果说,一、二两句写吴宫黄昏的死寂还显得比较一般,着重于外在的描写,那么这一句就是传神之笔,写出了吴宫日暮静寂的神韵和意境。而这种意境,又进一步反衬了“满宫醉”前的喧闹和疯狂。顺着这层意蕴再往深处体味,还会隐隐约约地感到,这“日暮水漂花出城”的景象中还包含着某种比兴象征的意味。在醉生梦死的疯狂享乐之后出现的日暮黄昏的沉寂,使人仿佛感到覆亡的不祥暗影已经悄然无声地笼罩了整个吴宫,而流水漂送残花的情景则更使人感到吴宫繁华的行将消逝,感受到一种“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悲怆。

  姚培谦说:“花开花落,便是兴亡景象。”(《李义山诗笺注》)他是领悟到了作者寄寓在艺术形象中的微意。

  清刘熙载说:“绝句取径贵深曲,盖意不可尽,以不尽尽之。正面不写写反面;本面不写写对面、旁面,须如睹影知竿乃妙”。(《艺概·诗概》)这首诗正是“正面不写”、“睹影知竿”的典型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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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七月二十九日崇让宅宴作》
 
        露如微霰下前池,

  风过回塘万竹悲。

  浮世本来多聚散,

  红蕖何事亦离披?

  悠扬归梦惟灯见,

  濩落生涯独酒知。

  岂到白头长只尔,

  嵩阳松雪有心期。

  李商隐诗鉴赏

  此诗冯浩《玉谿生诗集笺注》、张采田《玉谿生年谱会笺》均定为唐武宗会昌元年(841)七月作,大致可信。崇让宅是诗人岳父王茂元(时任忠武军节度使、陈许观察使)在东都洛阳崇让坊的邸宅。此时诗人仕途受挫,暂住岳父家,妻子仍在京城长安。

  亲朋会饮,本为乐事。但此诗所写,却不是冥饮之乐,而是由此引发的诗人的幽恨悲情。

  诗的前半写初秋崇让宅的景象。清池前横,修竹环绕,地方可谓清幽已极。但诗中用“风”、“露”点染,立刻使之带上浓重的悲切气氛。露凝如霰,说明露重天寒。下面接着再用风加重描写。据《韦氏述征记》载,崇让坊多大竹。诗人把主观的强烈感情赋予客观事物,所以见得风摇翠竹,飒飒作响,也象在悲泣一般。开头两句,是用环境的凄清,衬托诗人心境的凄楚。下面两句,则是借环境景物,抒发人生的感叹。“浮世”即浮生,谓世事不定、生命短暂。“聚散”虽兼含两义,重点是在“散”(别离)上。从诗的后半看,这里主要是对妻子而言,同时也兼指筵上之人,因为筵终席散,大家又当别去,它与下联的“灯”、“酒”,关合诗题“宴”字。“离披”是零落分散的样子。诗人此前,先是给人作幕僚,以后在朝廷作小官,继而在县里为吏,后来又作幕僚,颠沛流离,东西奔波,常与妻子分离。第三句的感叹,正是诗人坎坷经历的沉痛总结。第四句上承首句的“风”,意谓人生固然常多分离,池中的红荷,为什么也被风吹得零落缤纷呢?不用直叙而用反问,可以加强感叹痛惜的语气;对红荷的痛惜,正是对人生难得团聚的痛惜。这一联“浮世”对“红蕖”,“本来”对“何事”,对仗比较自由,何焯说它是“变体”,纪昀也说“三四对法活似江西派不经意诗”(《李义山诗集辑评》),可以说是李商隐对律诗的一个发展。

  上面四句是即景生情,融情入景,下面四句则是直接发抒感慨。第五句上承第三句的“聚散”,写对妻子的深切思念。“悠扬”形容“归梦”的悠长。“归梦”又和“灯”联系起来,意味深长。梦自然使人联想到夜,夜又使人联想到灯。读这句诗,使人仿佛看到一盏孤灯伴着诗人朦胧入梦的景象,幽微的灯光,好像在向人诉说诗人梦中与妻子相会的情景,比起直叙梦中思念来,意境更美,更富诗意。第六句上承第三句的“浮世”,是说因为失意无聊,只好以酒浇愁。

  句中用一“知”字,使酒带上人情,似乎也在为诗人的坎坷遭遇痛惜不平。两句中“惟”和“独”,都起着一种强调、渲染的作用,表现出诗人的冷落、孤寂之感。失意之悲,别离之痛,郁结在诗人胸中,终于宣泄出来:难道直到白头都只是这样下去吗?归隐嵩山之南的苍松白雪之中,才是我的夙愿啊!中岳嵩山,是古代著名的学道隐居之地。“松雪”喻高洁的品性和节操。诗人于无可奈何之中想到归隐山林,这只是仕途坎坷、壮怀未成的幽愤而已。

  钱良择评此诗说:“情深于言,义山所独。”(引自《玉谿生诗集笺注》)“情深”,确实是此诗的特色。

  诗人将“比”“兴”这两种手法揉合在一起,用环境景物,烘托渲染自己的思想感情。风露塘竹之悲,触动加深了人之悲切;红荷的离披,也象征着人的别离;客中苦酒,像在悲叹一样;寒夜孤灯,仿佛也在凄惋幽思;即使是嵩山的松雪,好像也在召唤着诗人归去,总之,没有一物不解人意,不含着深情。因情见景,情由景发,情景交融,融为一体,读之撼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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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流莺》
 
 
        流莺漂荡复参差,

  度陌临流不自持。

  巧啭岂能无本意,

  良辰未必有佳期。

  风朝露夜阴晴里,

  万户千门开闭时。

  曾苦伤春不忍听,

  凤城何处有花枝?

  李商隐诗鉴赏

  这是李商隐托物寓怀、抒写身世之感的诗篇。写作年份不易确定。从诗中写到“漂荡”、“巧啭”和“凤城”来看,可能是“远从桂海,来返玉京”以后所作。宣宗大中三年(849)春,作者在长安暂充京兆府掾属,“天官补吏府中趋,玉骨瘦来无一把”(《偶成转韵》),应是他当时生活和心情的写照。

  流莺,指漂荡流转、无所栖居的黄莺。诗的开头两句,正面重笔写“流”字。参差,本是形容鸟儿飞翔时翅膀张敛振落的样子,这里用如动词,犹张翅飞翔。漂荡复参差,是说漂荡流转之后又紧接着再飞翔漂泊。“度陌”、“临流”,则是在不停地漂荡流转中所经所憩,应上句“复”字。流莺这样不停地漂泊、飞翔,究竟是为什么呢?又究竟要漂荡到何时何地呢?诗人对此不作正面交代,只淡淡接上“不自持”三字。这是全联点眼,暗示出流莺根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仿佛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控制着。用流莺的漂荡比喻诗人自己的辗转幕府的生活,是比较平常的比兴寓托,独有这“不自持”三字,融和着诗人的独特感受。诗人在桂林北返途中就发出过怅然的叹息:

  “昔去真无奈,今还岂自知”(《陆发荆南始至商洛》)。“去真无奈”、“还岂自知”,正象是“不自持”的注脚。它把读者的思绪引向“漂荡复参差”的悲剧身世后面的社会原因,从而深化了诗的意境。

  漂荡流转,毕竟是流莺的外在行动特点,接下来三、四两句,便进一步通过对流莺另一特点—— 巧啭的描写,来展示它的内心苦闷。“巧啭岂能无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流莺那圆转流美的歌吟中分明隐藏着一种殷切的愿望—— 希望在美好的三春良辰中有美好的相会。然而,它那“巧啭”中所含的“本意”却根本不被理解,因而虽然适逢春日芳辰也不能盼来“佳期”,实现自己的愿望。如果说,流莺的漂泊是诗人飘零身世的象征,那么流莺的巧啭便是诗人美妙歌吟的生动比喻。它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强调巧啭中寓有不为人所理解的“本意”,这“本意”可以是诗人的理想抱负,也可以是诗人所抱的某种政治遇合的期望。这一联和《蝉》的颔联颇相似。但“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所强调的是虽凄楚欲绝而不被同情,是所处环境的冷酷;而“巧啭”一联所强调的却是巧啭本意的不被理解,是世无知音的感叹。“岂能”、“未必”,一纵一收,一张一弛,将诗人不为人所理解的满腹委屈和良辰不遇的深刻伤感曲曲传出,在流美圆转中有回肠荡气之致。可以说这两句诗本身就是深与婉的统一。

  颈联承上“巧啭”,仍写莺啼。“风朝露夜阴晴里,万户千门开闭时。”这是“本意”不被理解、“佳期”不遇的流莺永无休无止的啼鸣:无论是刮风的早晨还是降露的夜晚,是晴明的天气还是阴霾的日子,无论是京城中万户千门开启或关闭的时分,流莺总是时时处处在啼啭歌吟。它仿佛执着地要将“本意”告诉人们,而且在等待着渺茫无尽的佳期。这一联是两个略去主、谓语的状语对句构成的,每句中“风朝”与“露夜”、“阴”与“晴”、“万户”与“千门”、“开”与“闭”又各自成对,读来别有一种既整饬又优美,既明畅又含蓄的风调。

  尾联联系到诗人自身,点明“伤春”正意。“凤城”借指长安,“花枝”指流莺栖息之所。两句是说,自己曾为伤春之情所苦,实在不忍再听流莺永无休止的伤春的哀鸣,然而在这广大的长安城内,又哪里能找到可以栖居的花枝呢?初唐诗人李义府《咏乌》云:

  “上林多少树,不借一枝栖。”末句从此化出。伤春,就是伤佳期之不遇;佳期越渺茫,伤春的情绪就越浓重。三春芳辰就要在伤春的哀啼中消逝了,流莺不但无计留春,而且连暂时栖息的一枝也无从寻找。这已经是杜鹃啼血般的凄怨欲绝的情境了。诗人借“不忍听”流莺的哀啼强烈地抒发了自己的“伤春”之情—— 抱负成空、年华虚度的精神苦闷。末句明写流莺,实寓自身,读来既像是诗人对无枝可栖的流莺处境的关心,又像是诗人从流莺哀啼声中听出的寓意,更像是诗人自己的心声,语意措辞之精妙,可谓臻于化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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