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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 在 《霜红龛集钞记》中说:“今就所得者(指《记李宾山》)观之,体格创古今之未有,古奥朴拙,正山林方外之文也”。戴廷在《霜红龛略序》中也说:“(此文)明晦之间,云蒸龙变,美人满堂而目成者知其神之所在。”都以特定的语词评骘了傅山这类奇文的风采。然而傅山之文的神妙风骨根本在一个“情”字。他说:“文者,情之动也;情者,文之机也。文乃性情之华,情动于中而发于外,以故情深而文精,气盛而化神,才挚而气盈,气取盛而才见奇。”无论叙事、史传、写景、状物……一切都离不开一个“情”字,“情深而文精”,这就是傅山诗文俱高的“奥秘”!
多彩的杂感随笔 傅山文集中数量最多的是笔记、杂记、书信之类的杂文,这些文章充分表现了作者的思想个性和艺术个性,大体来说可以归为如下几类: 有的写得非常尖锐泼辣。如《书宋史内》抨击当时文臣武将不务实际,皆以“大言取名,尽却自己一个不值钱的物件卖弄”。作者愤激地慨言:“天不生圣人矣,落得奴才混账,所谓奴才者,小人之党也,不幸而君子有一种奴君子,教人指摘不得。”它实际是借评论历史之名对现实政治进行无情的鞭挞;《书〈山海经〉后》把矛头直指清初统治者残酷的文字狱:“文章士不必辄著述,持论始为有口,始鼓杀身之祸,居恒一言半句,皆为宵人忌,皆是兵端。”在文网严密文士动辄罹祸的高压政策下,傅山敢于直抒胸臆,写出这般针锋相对的尖锐文字,该具有多大的胆量和勇气。 有的写得非常诙谐风趣。《失题》是其中的一篇代表作:“老人家甚是不待动,书两三行,目多如胶矣。倒是那里有唱三倒腔的,和村老汉都坐在板凳上,听甚么‘飞龙闹勾栏’,消遣时光,倒还使得。姚大哥说十九日请看唱,割肉二斤,烧饼煮茄,尽可受用,不知真个请不请?若到眼前无动静,便过红土沟喝碗大锅粥也好。”语言浅俗如话,处处见真性情、真感情,毫无半点矫饰。因此鲁迅先生在1927年日记附录 《西牖书钞》曾抄过这封信:“近见徐昆 《柳崖外编》载傅青主一贴,语极萧散有味,录之于此云。”看来鲁迅先生对傅山这种“萧散有味”的文章风格是非常欣赏的。像这样诙谐活泼的文章在傅山文集中还有许多,如写给一位名叫雪峰居士的和尚将赴江南旅游时的一封信《草草付》,亦写得极为轻松、随便,在戏嘲佯骂中显示了友谊的熟稔和亲密的关系。 有的写得极为悲凉深沉。如《与居实书》追叙“甲申国变”后六月登北岳恒山的情怀:“非汗漫,非逍遥,实寻一死所,冀即横尸于丘山间。”《与曹秋岳书》写被征应博学鸿词科考试时的心情:“以七十四岁老病将死之人,谬充博学之荐,而地方官府即时起解,篮舆就道,出乖弄丑。累经部验,今幸放免,复卧板舁归。从此以后活一月不可知,一年不可知……”在《寄示周程先生》中写出他在文字狱高压政治下的苦闷:“弟心活神死,天机无复鼓动。三年中集有小诗百首,急欲倾囊求教,动触忌讳,不便邮寄,倘弟早晚死,后收录旌评尚少不得示周。”凡此种种都真切地表现了傅山明亡后沉郁悲凉、忧愤深广的内心世界。 有的写得十分恬淡自然。如《闲过元仲》仅仅两百余字,有描写,有对话,有议论,容量很大却写得非常从容自然。作者先写闲过元仲之门,见门庭萧索,屋内传出金石之声,像操琴,却又不成曲调,推开门撩开帘子一看,原来元仲正在石上刻字。其时已正午,问:“食乎?”笑曰:“无米。”“饥乎?”“好此亦不甚饥也。”……作者就是在这样从容不迫的笔致中写出一个“迂而又迂”的知识分子安贫若素的恬淡性格。《老僧衣社疏记》也是以这样的笔调描写一位137岁的老和尚的无为和淡泊:“冒暑过庵,见僧。僧光头,披葛衣、曳僧鞋,不袜……坐立,不作语。山问和尚大寿得何道理?老和尚笑说:‘有甚道理,白日也随人吃饭,黑夜好睡觉,他不死,真没法’……”当然他在这篇散文中也写出了老僧心中还燃烧着曾作为一个军官的爱国之火……《山西通志·傅青主传》称:“先生文古藻 穆,似周秦诸子,好为诗歌,亦无一俗艳语。”《清史稿·傅山传》称:“先生诗文初学韩昌黎,倔强自喜,后信笔书写,排调俗语,皆入笔端。”这些话对傅山诗文总体风格和发展变化的评价大体是比较准确的。 新奇的情思结晶 傅山作为明清之际富有爱国主义精神和民族气节的思想家和学者,他的散文作品反映了时代的特色,社会的风貌,在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上都有不容置疑的地位。他继承了我国先秦诸子与汉唐以来散文的优秀现实主义传统,特别是发扬了明代李贽、袁宏道等人反拟古的文学思想,傅山散文在思想艺术上的革旧与创新是与晚明反拟古、反传统的进步文学运动分不开的。早于傅山生活时代的近百年前,明代文坛上兴起以李梦阳为代表的“前七子”和以李攀龙、王世贞为代表的“后七子”的拟古之文,他们声称“文必秦汉,诗必盛唐”,主张形式上摹拟,不敢越雷池一步。拟古主义统治文坛前后长达数十年之久,直到16世纪下半叶至17世纪初,以袁宏道为代表的“公安派”方形成一个反拟古的文学运动,他们反对蹈袭拟古,主张抒发性灵,提倡文章不拘格套,“只要发人所不能发,句法、字法、调法一一从自己胸中滚出”即为新奇之美文。傅山正是在反拟古主义文学运动方兴未艾时诞生成长的,他自幼受袁宏道、刘侗、王思任、张岱等著名散文家的熏陶,对徐渭(文长)的离经叛道的散文尤为热爱,他的散文的艺术风格就是在这些反拟古主义作家作品的影响下形成的。与同时代与他齐名有共同思想的思想家和学者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相比,他似乎更注意散文艺术领域的耕耘和开拓,不仅在数量上占居压倒性优势,在艺术质量上也有独特的建树,他的文学成就,与他在哲学、史学、医学、绘画、书法诸领域中达到了同样的高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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