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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节选)》(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

 月亮桥 2012-02-28

爱(节选)

○【美】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

作者简介:

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1803——1882),超验主义哲学家、思想家、文学家,美国文化最有代表性的人物之一。除少量诗作外,爱默生的作品主要是根据演讲整理的散文,包括《自然》、《美国哲人》、《神学院讲话》、《自立》、《代表人物》等。

选自《一世珍藏的130篇散文

每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来说都是它神圣的维纳斯。人的心灵是有它的安息日与喜庆日的,这时整个世界会欢乐得像个婚礼的宴会一般,而大自然的一切音籁与季节的循环都仿佛是曲曲恋歌与阵阵狂舞。爱之作为动机与作为奖赏在自然界中可说无处不在。爱确实是我们的最崇高的语言,几乎与上帝同义。灵魂的每一允诺都有着它数不清的责任须待履行;它的每一欢乐又都将上升成为新的渴求。那无可抑制、无所不至而又具有先见的天性,在其感情的初发中,早已窥见这样一种仁慈,这仁慈在它的整个的光照之中将失掉其对每一具体事物的关注。

导入这种幸福是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一种纯属隐私而又多情的关系而进行的,因而实在是人生的至乐;这种感情正像某种神灵的忿怒或激情那样,突然在某一时刻攫住了人,并在他的身心方面引起一场巨变;把他同他的族人联在一起,促成他进入了种种家族与民事上的关系,提高了他对天性的认识,增强了他的官能,拓展了他的想象,赋予了他性格上各种英勇与神圣的气质,缔结了婚姻,并进而使人类社会获得了巩固与保障。

缱绻的柔情与鼎盛的精力的自然结合不免会要提出如下要求,即为了把每个少男少女按着他们那动心的经验所认定不错的这种结合以鲜丽的颜色描绘出来,描绘者的年龄必须不得过老。青春的绮思丽情必将与那老成持重的哲学格格不入,认为它猩红的花枝会因迟暮与迂腐而弄得恹无生气。因此之故,我深知我从那些组成爱的法庭与议会的人们那里只能赢得“无情”或“漠然”的指控。但是我却要避去这些厉害的指控者而向我年迈的长辈们去求援。

因为值得注意的是,我们这里所论述的这种感情,虽则说始发之于少年,去绝不舍弃老年,或者说绝不使真正忠实于它的人变老,而是像对待妙龄的少女那样,使那些老者也都积极参加进来,只是形式更加壮丽,境界更加高超。因为这种火焰既然能将一副胸臆深处的余烬重新点燃,或被一颗芳心所迸发的流逸火花所触发,必将愈燃愈大,直到后来,它的温暖与光亮必将达到千千万万的男女,达到一切人们的共同心灵,以致整个世界与整个自然都将受到它熙和光辉的煦煦照耀。正惟这个缘故,想去描述这种感情时我们自己之为二十、三十、甚至八十,便成为无关紧要。

而这样去做的第一要着便是,我们必须舍去那种过于紧扣或紧贴实际或现实的做法,而是将这类感情放入希望而不是历史中去研究。因为每个人在自我观察时,他的一生在他自己的想象之中总是毫无光彩,面目全非,但是整个人类却并不如此。每个人透过他自己的往事都窥得见一层过失的泥沼,然而别人的过去却是一起美好光明。现在让任何一个人重温一下那些足以构成他生命之美以及给予过他最诚挚的教诲与滋育的佳妙关系,他必将会避之唯恐不及。唉!我也说不出这是因为什么,但是一个人阅历渐深之后而重忆其幼时的痴情时总不免要负疚重重,而且使每个可爱的名字蒙尘。

每件事物如果单从理性或伦理的角度来观察常常都是优美的。但是作为经验观之,一切便是苦涩的。细节总是悲切凄惨的;计划本身则宏伟壮观。说来奇怪,现实世界总是那么充满痛苦——一个时与地的痛苦王国。那里的确是痈疡遍地,忧患重重。但是一注入思想,注入理想,一切又成了永恒的欢乐,蔷薇般的幸福。在它的周围我们可以听到缪斯们的歌唱。但是一牵涉到具体的人名姓氏,牵涉到今日或昨天的局部利害,便又是痛苦。

人的天性在这方面的强烈表现仅仅从爱情关系这个题目在人们谈话当中所占的比例之大也可充分见出。请问我们对一位名人首先渴望得知的岂非便是他的一番情史?再看一座巡回图书馆中流行最快的是些什么书呢?我们自己读这些爱情的小说时又会变得多么情不自胜呢,只要这些故事写得比较切实合乎人情。在人们生活的交往当中,还有什么比一段泄露了双方真情的话语更能引人注意的呢?也许我们和他们不仅素昧平生,而且将来也无缘再见。但只因我们窥见了他们互送秋波或泄露了某种深情而马上便对他们不再陌生。

我们于是对他们有所理解,并对这段柔情的发展有了浓厚的兴趣。世人皆爱有情人。踌躇满志与仁慈宽厚的最初显现乃是自然界中最动人的画面。这在一个卑俘粗鄙人的身上实在是礼仪与风范的滥觞。村里一个粗野的儿童也许平日好耍笑校门前的那个女孩;但是今天他进入校门时却见着一个可爱的人儿在整理书包;他于是捧起了书来帮助她装,但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突然仿佛已经和他远在天涯,成了一片神圣国土。他对他经常出入于其间的那群女孩子可说简慢之极,惟独其中一人他却无法轻易接近;这一对青年邻人虽然不久前还厮熟得很,现在却懂得了互相尊重。

我曾听到人讲,我的哲学是不讨人喜欢的,另外,在公开讲演中,我对理智的崇敬曾使我对这种个人关系过度冷淡。但是现在每逢我一回想起这些贬抑的词来便使我畏缩不已。在爱的世界里个人便是一切,因此即使最冷静的哲学家在叙述一个在这里自然界漫游着的稚幼心灵从爱情之力那里所受到的恩赐时,他都不可能不把一些有损于其社会天性的话语压抑下来,认为这些是对人性的拂违。因为虽然降落自高天的那种狂喜至乐只能发生在稚龄的人们身上,另外虽然那种令人惑溺到如狂如癫,难以比较分析的冶艳丽质在人过中年之后已属百不一见,然而人们对这种美妙的情景的记忆却往往最能经久,超过其他一切记忆,而成为鬓发斑斑的额头上的一副花冠。

但是这里所要谈的却是一件奇特的事(而且有这种感触的非止一人),即人们在重温他们的旧事时,他们会发现生命的书册中最美好一页,再莫过于其中某些段落所带来的回忆,那里爱情仿佛对一束偶然与琐细的情节,投畀了一种超乎其自身意义并且具有强烈诱惑的魅力。在他们回首往事时,他们必将发现,一些其自身并非符咒的事物,却往往给这求索般的记忆带来了比曾使这些回忆免遭泯灭的符咒本身更多的真实性。

但是尽管我们的具体经历可以如何千差万别,一个人对于那种力量、对于他心神的来袭,总是不能忘怀的,因为这会把一切都重搬再造;这会是他身上一切音乐、诗歌与艺术的黎明;这会使整个大自然紫气东来雍容华贵,使昼夜晨昏冶艳迷人,大异往常;这时某个人的一点声音都能使他心惊肉跳,而一件与某个形体稍有联系的卑锁细物,都要珍藏在那琥珀般的记忆之中;这时只要某一个人稍一露面便会令他目不暇接,而一旦这人离去又将使他思念不止;这时一个少年会对着一扇彩窗而终日凝眸,或者为着什么手套、面纱、缎带、甚至某辆马车的轮轴而系念极深;

这时地再荒弃,人再稀少,也不觉其为荒弃稀少,因为这时他头脑中的友情交谊、音容笑貌比旧日任何一位朋友(不管这人多纯洁多好)所能带给他的都更丰富都更甜美;因为这个被热的对象的体态、举止与话语,并不像某些影象那样只是书写在水中,而是像齐鲁塔克所说的那样,“釉烧在火中”,因而成了夜半中宵劳人梦想的对象。这时正是“你虽然已去,而实未去,不管你现在何处;你留给了他你炯炯的双眸与多情的心。”

即使到了一个人生命的中年乃至晚年,每当回忆其某些岁月时,我们仍会心动不已,深深感唱到彼时的所谓幸福实在远非幸福,而是不免太为痛楚与畏惧所麻痹;因此能道出下面这行诗句的人可谓参透了爱情的三昧,“其它一切快乐都抵不了它的痛苦。”

另外这时白昼总是显得太短,黑夜也总是要糜费在激烈的追思回想之中;这时枕上的头脑会因为它所决心实现的慷慨举动而滚热沸腾;这时连月色也成了悦人的狂热,星光成了传情的文字,香花成了隐语,清风成了歌曲;这时一切俗务都会形同渎犯,而街上憧憧往来的男女不过是一些幻象而已。这种炽情将把一个青年的世界重新造过。它会使得天地万物蓬勃生辉,充满意义。整个大自然将变得更加富于意识。现在枝头上的每只禽鸟都正对着他的灵魂纵情高唱,而那些音符几乎都有了意思可寻。

“凉冷的泉头,无径的丛林,这正是激情所追求的地方,还有那月下的通幽曲径,这时鸡已入埘,空中惟有蝙蝠鸱枭。啊,夜半的一阵钟鸣,一声呻吟,这才是我们所最心醉的声响。”请好好瞻仰一下林中的这位优美的狂人吧!这时他简直是一座歌声幽细、色彩绚丽的宫殿;他气宇轩昂,走起路来,手叉着腰;他不断自言自语,好与花草林木交谈;他在自己的脉搏里找到了与紫罗兰、三叶草、百合花同源的东西;他好与沾湿他鞋袜的清溪絮语。

那曾使他对自然之美的感受大为增强的原因使他热爱起诗和音乐来。一件经常见到的情形便是,人在这种激情的鼓舞之下往往能写好诗,而别的时候则不可能。这同一力量还将征服他的全部天性。它将扩展他的感情;它将使伧夫文雅而懦夫有志。它将向那最卑猥龌龌不过的人的心中注入以敢于鄙夷世俗的胆量,只要他能获得他心爱的人的支持。正如他将自己交给了另一个人,他才能更多地将他自己交给自己。他此刻已经完全是一个崭新的人,具有着新的知觉,新的与更为激切的意图,另外在操守与目的上有着宗教般的肃穆。这时他已不再隶属于他的家庭与社会。他已经有了地位,有了性格,有了灵魂。

这里就请让我们从性质上对这个对青年们具有着如此重大作用的影响进一步作点探索。首先让我们探讨和欣赏一下所谓美,而美对人类的启示,我们正在高兴庆祝,——这美,正像煦煦照耀的太阳那样受人欢迎,不仅使每个人对他产生喜悦,而且使他们自己也感到喜悦。它的魅力实在是惊人的。它几乎是足乎己而无待于外。一个少年在描绘全的情人时是不可能依照他那平乏而孤独的想象的。

正像一株鲜花盛开的树木,这其中的一番温柔、妩媚与情趣本身便是一个世界;另外她也必将使他看到,为什么人们要去描绘“美”时,总不免要去画爱神以及其他女神。她的存在将使整个世界丰富起来。虽然她把一切人们仿佛不屑一顾地从他的视线范围摈斥了出去,但是她对他的补偿则是她把她自己扩展成为一种超乎个人的、广大的和此岸性的人物,因而这位少女对他来说成了天下一切美好事物与德行的化身。正因这种缘故,一个恋人往往看不到他的意中人与她的家族或其他人有什么相像之处。

他的朋友对她和她的母亲、姊妹甚至某个外人的相像之处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但是她那情人却只知道将她与夏夜、清晨、彩虹、鸟鸣等联想在一起。美从来便是古人所崇敬的那种神圣事物。美,据他们讲,乃是德行之花。试问谁又能对那来自某个面庞和形体的眼波神态进行分析?我们只能被某种柔情或自足所感动,而说不出这种精妙的感情、这种流波指向什么。企图把它归诸生理组织的作法必将使人的幻景破灭。

另方面它也决不指的一般社会所理解的或具有的那种友谊或爱情关系;而是,据我看来,指向一个另外的以及不可抵达的领域,指向带有超绝性的精致与幽美的关系,指向真正的神仙世界;指向玫瑰与紫罗兰所暗示与预示的事物。美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它微妙得几乎如乳白色鸽子颈上的光泽,闪烁不定,稍纵即逝。在这点上,它正像世上一切最精妙的事物那样,往往具有虹霓般的瞬息明灭的特点,完全不好给它派什么用场。当保罗·黎希特向着音乐道:“去吧!去吧!你对我说了许多我一生一世也不曾找
到过而且以后也永不会找到的事,”这时他所指的岂不也正是这个吗?

这种情形在雕塑艺术方面的许多作品中也同样能够看到。一座雕像要想成为美的,只有当它已经变得不可理解,当它已经超出评论,已经不复能够籍标尺规矩加以衡量,但却须要活跃的想象与之配合,并在这样做时指出这种美是什么。雕刻师对于他手中的神祗或英雄的表现也总是使之成为一种从可达之于感官者至不可达之于感官者这二者之间的过渡。这就须要这个雕像首先不再是一个石块。这话同样适用于绘画。在诗歌方面,它的成就大小不在它能达到催眠或餍足的作用,而在它能引起人的可惊可愕之感,藉以激励人们去追求那不可抵达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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