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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与丘处机(释义)

 探索佛法 2012-03-04

西游记与丘处机(转载)

作者:舒飞廉   2012-03-01 21:09 星期四 晴

而坐在主座上的危险道士丘处机,原型是宋金元之交大名鼎鼎的全真教主,在《元史》中,可以读到他的传记:

“丘处机,登州栖霞人,自号长春子。儿时,有相者谓其异日当为神仙宗伯。年十九,为全真学于宁海之昆嵛山,与马钰、谭处端、刘处玄、王处一、郝大通、孙不二同师重阳王真人。重阳一见处机,大器之。金、宋之季,俱遣使来召,不赴。

岁已卯,太祖(成吉思汗)自乃蛮命近臣札八儿、刘仲禄持诏求之。处机一日忽语其徒,使促装,曰:“天使来召我,我当往。”翌日,二人者至,处机乃与弟子十有八有同往见焉。明年,宿留山北,先驰表谢,拳拳以止杀为劝。又明年,趣使再至,乃发抚州,以数十国,为地万有馀里。盖蹀血战场,避寇叛域,绝粮沙漠,自昆嵛历四载而始达雪山。常马行深雪中,马上举策试之,未及积雪之半。既见,太祖大悦,赐食、设庐帐甚饬。

太祖时方西征,日事攻战,处机每言欲一天下者,必在乎不嗜杀人。及问为治之方,则对以敬天爱民为本。问长生久视之道,由告以清心寡欲为要。太祖深契其言,曰:“天赐仙翁,以寤吾志。”命左右书之,且以训诸子焉。于是锡之虎符,副以玺书,不斥其名,惟曰“神仙”。一日雷震,太祖以问,处机对曰:“雷,天威也。人罪莫大于不孝,不孝则不顺乎天,天威震动以警之。似闻境内不孝者多,陛下宜明天威,以导有众。”太祖从之。

岁癸末,太祖大猎于东山,马踣,处机请曰:“天道好生,陛下春秋高,数畋猎,非宜。”太祖为罢猎者久之。时国兵践蹂中原,河南、北尤甚,民罹俘戮,无所逃命。处机还燕,使其徒持牒招求于战伐之馀,由是为人奴者得复为良,与滨死而得更生者,毋虑二三万人。中州人至今称道之。

岁乙酉,荧惑犯尾,其占在燕,处机祷之,果退舍。丁亥,又为旱祷,期以三日雨,当名瑞应,已而亦验。有旨改赐宫名曰长春,且遣使劳问,制若曰:“联常念神仙,神仙毋忘联也。”六月,浴于东溪,越二日天大雷雨,太液池岸北水入东湖。声闻数里,鱼鳖尽去,池遂涸,而北口高岸亦崩。处机叹曰:“山其摧乎,池其涸乎,吾将与之俱乎!”遂卒。年八十。其徒尹志平等世奉玺书袭掌其教,至大间加赐金印。

处机之四传有曰祁志诚者,居云州,道誉甚著。丞相安童尝过而问之,志诚告以修身治世之要。安童感其言,故其相世祖(忽必烈)也,以清静忠厚为主。及罢还第,退然若无与于世者,人以为有得于志诚之言。其后安童复被召入相,辞,不可,遂往决于志诚。志诚曰:“昔与子同列者何人?今同列者何人?”安童悟,入见世祖,辞曰:“臣昔为宰相,年尚少,幸不失陛下事者,丞佐皆臣师友。今事臣者,皆进与臣俱,则臣之为政能有加于前乎!”世祖曰:“谁为卿言是?”对曰:“祁真人。”世祖叹异者久之。

在见成吉思汗之前,丘处机其实还见过金世宗。在他的《石番溪集?〈世宗挽词〉引》中,他写道:“臣处机,以大定戊申二十八年春二月,自终南召赴阙下。中秋,以他事得旨许放还山。” 他并不是与射雕三部曲里出现的“丘处机”那样,禀负着天生的抗金的使命,而是以高道“望气”的本领,由宋、金、元的帝王中,选中了成吉思汗下注,以七十二岁的高龄前往大雪山与之相会,告之以“敬天安民”、“卫生之法”、“止杀之道”等以全真道修身治国的道理,因此得到成吉思汗的钦服。得到成吉思汗的支持之后,丘处机将王重阳与全真七子创立的“全真教”发扬光大,在元初鼎盛一时。其全真教团体系,一直持续到近代。

除了创教成就,丘处机还是内丹学的大师,他的内丹学著作有《摄生消息论》、《大丹直指》、《青天歌》、《丘祖全书》等,他开创的龙门派,在主张内外双修的同时,强调在尘世中济物利生以证道,以至于被任继愈等认为近乎于儒:“金元时期的全真教把出家修仙与世俗的忠孝仁义相为表里,把道教社会化,实际上是儒教的一个支派。”

丘处机还曾被认为是小说《西游记》的作者。丘处机与成吉思汗的相会,被记入元代耶律楚材的《玄风庆会录》与丘处机弟子李志常的《长春真人西游记》两卷中。乾隆年间,嘉定钱竹汀在苏州玄妙观的《道藏》里发现此书,上世纪初,由金庸的同乡王国维拟序作注刊布出来。《长春真人西游记》的发现,成为丘处机不是《西游记》作者的证据,鲁迅说:“处机固尝西行,李志常记其事为《长春真人西游记》,凡二卷,今尚存《道藏》中,惟因同名,世遂以为一书;清初刻《西游记》小说者,又取虞集撰《长春真人西游记》之序文冠其首,而不根之谈乃愈不可拔也。” 由此,由鲁迅与胡适一起,将《西游记》的作者定为江苏淮安人吴承恩,其核心的证据,其实也是因为由《淮安府志》里找到了吴承恩作《西游记》的记载,很难确认这一本《西游记》到底是一本游记,还是而今列入四大名著的神魔小说《西游记》。而且,在由清汪澹漪印行的《西游证道书》序文中,已经讲明“书中所载乃唐玄奘法师取经事迹”,其后所录《长春真君传》,又指出丘处机雪山西行与成吉思汗朝觐的事迹。所以,鲁迅指出的“以为一书,不根之谈”的说法值得推敲。

自清初到二十世纪初三百余年的时间,丘处机被认为是《西游记》的作者,这个简单的“错误”后面,可能有一些有意味的原因。

《西游记》就是三教合一证仙佛同源、五行俱全讲金丹大道的证道书。明陈元之已在《刊西游记序》里清楚地指出:

太史公曰:“天道恢恢,岂不大哉!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庄子曰:“道在屎溺。”善乎立言!是故“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若必以庄雅之言求之,则几乎遗《西游》一书,不知其何人所为。或曰:“出今天潢何侯王之国”;或曰:“出八公之徒”;或曰:“出王自制。”余览其章近馸弛滑稽之雄,卮言漫衍之为也。旧有叙,余读一过,亦不著其姓氏作者之名。岂嫌其丘里之言与?其叙以孙,狲也;以为心之神。马,马也;以为意之驰。八戒,其所戒八也,以为肝气之木。沙,流沙,以为肾气之水。三藏,藏神、藏声、藏气之三藏,以为郛郭之主。魔,魔,以为口耳鼻舌身意恐怖颠倒幻想之障。故魔以心生,亦心以摄。是故撮心以摄魔,摄魔以还理。还理以归之太初,即心无可摄。此类以为道道成耳。此其书直寓言者哉!彼以为大丹丹数也,东生西成,故西以为纪。披以为浊世不可以庄语也,故委蛇以浮世。委蛇不可以为教也,故微言以中道理。遭之言不可以入俗也,故浪谑笑虐以恣肆。笑谑不可以见世也,故流连比类以明意。于是其言始参差而椒诡可观;谬悠荒唐,无端崖涯涘,而谭言微中,有作者之心,傲世之意。夫不可没已。

唐光禄既购是书,奇之,益俾好事者为之订校,秩其卷目梓之,凡二十卷数十万言有余,面充叙于余。余维太史漆园之意,道之所存,不欲尽废,况中虑者哉?故聊为辍其轶叙叙之。不欲其志之尽湮,而使后之人有览,得其意忘其言也。或曰:“此东野之语,非君子所志。以为史则非信,以为子则非伦,以言道则近诬。吾为吾子之辱。”余曰:“否,否!不然!子以为子之史皆信邪?子之子皆伦邪?子之子史皆中道邪?一有非信非伦,则子史之诬均。诬均则去此书非远。余何从而定之?故以大道观,皆非所宜有矣。以天地之大观,何所不有哉?故以彼见非者,非也;以我见非者,非也。人非人之非者,非非人之非,人之非者,又与非者也。是故必兼存之后可。于是兼存焉。”而或者乃亦以为信。属梓成,遂书冠之。时壬辰夏端四日也。

《西游记》的主题与全真教的内丹学说是相合的。元初之后,全真教失去官方的支持,不复当年护国圣教的鼎盛,在国家的宗教活动中,被佛教与道教内的正一道排斥,反而令全真道的道士重回民间,接续王重阳、马钰的传统,隐修丹道。《西游记》作为一部累积型的小说,经过一百余年数代人的努力,由元代的话本、杂剧演化成“凡二十卷数十万言有余”的复杂小说,在西游记文本系统之中,必定发生过一次革命,由民间说书艺人、文人或者是有高妙的文学修养的道士,将简单的西游取经故事,演绎成汪洋恣肆的《西游记》小说。

没有对“金丹大道”的深入了解,将之作为确立主题、构思人物、设定情节的动力所在与灵感来源,然后又具备罕见的文学才华,《西游记》由杂剧与话本变成复杂小说,这样的“涌现”是不可想像的。由丘处机的龙门派的弟子们,或者是受到丘处机的丹道大旨启示的文人承担起了这项工作。陈元之揣摩这位隐修的高人:“彼以为大丹丹数也,东生西成,故西以为纪。披以为浊世不可以庄语也,故委蛇以浮世。委蛇不可以为教也,故微言以中道理。遭之言不可以入俗也,故浪谑笑虐以恣肆。笑谑不可以见世也,故流连比类以明意。于是其言始参差而椒诡可观;谬悠荒唐,无端崖涯涘,而谭言微中,有作者之心,傲世之意。”《西游记》的改写者,就是心怀汪澹漪所说的将《西游记》改编成“即以当《道藏》全书亦可”的使命感。

著作权的观念是由近代西方引进的,对应的是作者个体的权益。在中国古代,署名的情况相对复杂。将文章当作立功、立言、立德的大事,以求“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而留名青史的作者不少,也有一些事了拂衣去的作者,没有在著作完成后留下自己的姓名。而一些重要的、累积而成的书籍,其作者往往冠以学派、教团的学术领袖与精神领袖,《黄帝内经》托名以黄帝,《吕氏春秋》、《淮南子》托名于吕不韦与淮南王,可能都是这样的例子。在道家与道家的文学领域,这样的例子更为常见。《十洲记》托名为东方朔,《汉武帝内传》托名于班固,《西京杂记》托名于葛洪,《搜神记》托名于陶渊明,皆是如此。有弘道的责任感的作者们欲将教义附丽于故事,得到更多传播的空间与传播的时间,将撰写成的书籍题上教主、雇主与名人的名字,可能更有效率。而在明清时期,《西游记》署名丘处机,有无刊印书商的利益考量因素,这个就要另当别论了。

而且,研修内丹的道士们,他们对个体生命的看法与时下的观念也有差异。在他们看来,有色身,也有法身,得道的宗师,色身已灭,法身却会长存,以“阳神出游”参与世间的事务,通过一些宗教的仪礼,重新回到弟子们中间。这种看法,也有可能让已经去世的丘处机,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参与到他的弟子改写《西游记》的工作中来,而改写《西游记》的人,也会真诚地将自己的工作,肯定为出自祖师的神示。

而将《西游记》的作者,题写成丘处机,就不应是“以为一书”的谬误,而是仔细考量过的文化行为。正是因为有这些精心的文本改写与推广办法,《西游记》才由明清众多的神魔小说里脱颖而出,承载着丰富的内丹学的信息,成为对中国民间的观念与思想影响最大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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