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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忆梦”系列之 《老 家》

 隐月岩屏阅览室 2012-03-13
原创: “忆梦”系列之 《老 家》
 
 

 

 

 

    忆   梦

 

         人老了总爱勾起一些回忆,那流逝的岁月不断撞击你的思绪,恍若昨天、如梦如幻。掀开历史的尘封,又有几人能解读那真实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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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     家    

 原创 “忆梦”系列之 

 

       老家对我有种特殊的情怀,那是源于一次刻骨铭心的经历和由此牵出的儿时的记忆。不知别人对老家的概念怎样理解,我直到现在还这样认为:老家就是“姥姥家”。

         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 睡梦中我被妈妈叫醒,让赶紧换上枕边的新衣裳,说要赶夜间的火车回老家;看着爸妈匆忙紧张的为出行忙碌,我哪敢怠慢,赶紧忙乎自己 。一想到马上就能坐上平时只能偶尔才能看见的火车,兴奋得我穿着新衣裳在里外屋晃来晃去,惹得妈妈不住嘴的骂。

        老家在辽宁的东南部,归原庄河县管辖下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交通极不方便。我们一家从鞍山站乘火车南行,三个小时后从松树站下车已是下半夜了,赶紧又匆匆奔汽车站排队,等候抢挤每天仅发一趟的到城子坦站的客车。在颠簸拥挤的汽车上站了两个多小时下车后,我已累得、困得丢儿当的,临出门时的兴奋早已荡然无存,而眼前面临的又是需趟过湍急的碧流河和徒步几十里的乡野山路,当我被爸爸拖着边走边睡疲倦地赶到老家时已是暮霭炊烟了。

        舅舅和二姨悲戚地迎出来,接过妈妈手里的包裹,扶着妈妈快速地冲进屋里,顿时嚎啕声一片。我怔怔地伫立在堂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舅妈把我们兄妹领到另一间屋让我们上炕休息。我趴在炕上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堂屋微弱的油灯光亮,还有姥姥一闪一闪恍惚的脸。......朦胧中姥姥盘腿坐在火盆前,扒拉出烤熟的地瓜在盆边磕掉灰向我递来,脸上带着微笑,眼神中洋溢着慈爱......

        天刚蒙蒙亮,爸爸扯着我随一行人在舅舅带领下向沟里走去,转过一个山角,涉过浅滩溪流,一座“古城”映入眼底;城墙蜿蜒、庙宇隐现、亭榭茅屋、断壁残垣;山顶突兀处的“烽火台”、“梳妆台”、“点将台”等几处建筑在晨曦中被晨雾缭绕,静谧中略显几分凄凉。沿崎岖山路前行,穿过石拱的山门,拾级而上行至半山腰,路侧老茔中的一簇新坟格外醒目。二姨从挎着的蓝子里拿出祭品摆放在坟前,妈妈则匍匐在坟上痛哭;我怯怯地躲在爸爸身后,看到爸爸摘下眼镜擦拭双眼,舅舅等人跪在坟前磕头,我也跟着跪下不住的磕头。在妈妈的哭诉声中,我听出了新坟里住的是姥姥;姥姥为什么住在这里不和我们在一起?姥姥死了是怎么回事?那时我还不懂,只是觉得再也见不到姥姥了。直至今天,我印象中的姥姥还是那个从火盆里扒拉出地瓜向我递来时脸上的微笑和充满慈爱的眼神。

 

        姥姥是喝卤水死的......

        老家后山的“城山庙”鼎盛时期在解放前夕。那时道徒众多,香客云集,诵经钟乐声山间回荡,大殿上空日夜香雾缭绕;被人们奉为神灵的庙上主持“朱仙姑”,以不食人间烟火的特异功能,吸引了省内外众多的达官显赫和香客的探访、崇拜,更有那海外高僧前来考察、探究;经半个多月的监视观察,“朱仙姑”每日的饮食只喝由徒弟们隔门递进来的清水;后又经仪器对身体检测得出结论:“朱仙姑”有天生的一副“肉肠子”,非同常人 。据传那时宋美龄还曾微服光临此庙与“朱仙姑”促膝畅谈,那时的“朱仙姑”可谓名声远扬。其实,“朱仙姑”也并非人们相传的什么也不吃,平时也吃些水果或喝些米汤、稀饭等,只是不当外人面吃就是了;私下里妈妈曾跟我这样说过。

      “朱仙姑”是妈妈的姑奶,尽管妈妈向我们说过姥爷以前也曾要过饭,但因与“朱仙姑”是这种近亲关系,平时免不了受到过资助和关照,土改时姥爷家的成分也由此被划为富农。在大跃进的年代,舅舅和舅妈都在为早日进入“共产主义”,撇下吃奶的孩子投身于队里的“放卫星”、赶超“英美”的运动中。姥姥看孙子饿的直哭心里可怜,便去隔壁队里的大食堂锅里舀了半碗高粱米汤喂孙子,被人发现检举,疑是阶级敌人妄图在锅里下毒,搞阶级报复,破坏大好形势。姥姥一生正直刚强,无端遭此怀疑指责并被接连的游斗批判,有口难辨心中委屈,一气之下喝了家中点豆腐用的卤水,以死证其清白。然而,姥姥的死并没有为己挽回清白和博得人们同情,反而又增加了一条新罪:抗拒改造畏罪自杀。

        萧瑟的秋风中,哽咽凄泣声仍久久飘荡,裹夹着落叶的飒飒,似姥姥悲戚的诉说,还有家人们无奈的永久的思念。

 

        此后的数年间,国家遭受了自然灾害。我们家兄妹较多,我又是老大,为了能省点吃的,每年的寒暑假妈妈都送我到老家去过。那些年代是我感知、接触、融入社会最铭心的记忆。直至今天一想到老家,眼前便浮现出古城魅影、溪谷山泉、茅舍炊烟、田间民耕;心中便感到异常亲切。

        我喜欢老家古城的自然纯美,更愿体味登顶远眺时的畅快感觉,每隔三两天我就随村里的表弟、表妹及小伙伴们跑到山上疯闹半天。那时年龄小也不知道什么叫累 ,一帮人从沟里爬上半山腰的山门,沿山门城墙西侧的一端跑上山顶,每处亭台都攀上蹦下的疯闹一番;“点将台”是我们最喜欢玩的地方,每个人轮换在台上 发号施令,台下宽敞的演练场便成了我们撕扯打闹的战场,每次大家伙都弄得灰头土脸,汗流浃背。歇息时我们常坐在山顶东端的峭崖上,眺望远处群山沟壑、幽径羊肠,更远处的“碧流河”泛起的粼粼银光;俯视峭壁下婉转流淌的清河和畔边散落的茅舍逐渐升起的缕缕炊烟,我们知道快该吃晌饭了,一帮人便沿东侧的城墙跑下山门。尽管城墙有些地方已塌陷和破损,但我们仍不知疲倦的攀上爬下,心中充满快乐。

        城山庙那时已无人经管,多年风吹雨淋已残破凄凉;石拱门上“五老宫”的题字已斑驳难认,门阶、殿院及残破的山墙长满了荒草。虽然每次上山我都经过此庙,但自己从未进过,我害怕侧殿的凶神恶煞和大殿的寂静阴森。自解放后,庙里的众教徒已被遣返还俗归乡了,连“朱仙姑”也回屯里靠本家后人奉养了。虽也曾有些信徒进庙上香或许愿、还愿,但庙的现状很难让人联想的“朱仙姑”的特异和灵验与神秘了。不过,山下的屯子里仍住了些没有归家的虔诚修炼的道姑教友,她们或孑然独处劳作一生,或三两人合住在一起开个成衣铺以维持生活。妈妈和她们走往很近,互相姐妹相称,让我称呼她们赵姨、单姨、老寇姨......

        村中常年流淌着一条小溪,我爱光脚站在大青石板上感受水流冲击脚面痒痒的感觉。我非常愿意上表弟家去玩,他家住在沟里小溪的对面。他爸爸是我妈妈的叔伯弟弟,村里人都说他“彪”,妈妈也背后说他“别看你彪大舅虎了吧唧的,心眼挺好使“。我每次去他家都得踏着溪间石头过去,赶上雨天溪水湍急淹没了石块,我便淌水过去,和表弟、表妹们找一块高出的石板坐下,把脚没入水中,吃着舅妈塞给我们的烙地瓜片,心里别提有多惬意。

       在古城下最沟里处有一处废墟,我每次上山下山经过时都有意无意的看上一眼;黑黢黢的残垣断壁倔强的挺立在荒芜的蒿草中,守望着身旁潺潺流淌的小溪,似乎想向溪流倾述昔日的沧桑。一次,我随舅舅给姥姥上坟,回来时我缠着舅舅去废墟看看,舅舅边走边指着废墟说:“你能记住这个地方吗?”我摇头,“你小时候和你妈就住在这,是你一把火给烧成这样的”。我惊愕、怔怔地看着舅舅;站在废墟旁,舅舅向我讲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尽管有些话我当时并不太懂,但儿时的心灵中却刻下了永远的印记。

       爸爸和妈妈是在“土改工作队”共同工作中相识、相知并最终走到一起的。姥姥嫌爸爸家穷怕妈妈跟着受罪,不同意这门亲事,妈妈毅然离家出走跟随了爸爸,气得姥姥跺脚大骂:走了你就别想再登这个门。

       在爸妈结合之前,爸爸曾在老人包办下有过一个家,那时爸爸在国军中任职,对方家里也是富裕殷实之家,本指望爸爸能有所建树也可光耀门庭,没想到爸爸在解放前夕弃官携枪投奔了共产党。在娘家人愤慨谴责、鄙弃嘲讽的胁迫下,大妈(妈妈让这样称呼)携子回了娘家。多年间爸妈相互支持努力工作,解放后有了我时,爸爸已成了公职管理人员。这时大妈在家人的鼓动下带着孩子回来了,说什么也不走了;那时“婚姻法”还没有公布,爸爸想让妈妈留下来,但妈妈性情刚烈,更不愿无辜做小,尽管爷爷奶奶及家人极力劝留,妈妈还是决然抱着我回了娘家。

        在老家,姥姥把我们拒之门外,无奈,妈妈抱着我借住在离老家一里多远的沟里——本家的一个叔叔家,五间土坯草房我们住西面两间。一天清晨,妈妈做好饭后看我还没睡醒便去房后菜园摘菜,顺便在山坡捡拾些板栗。猛然抬头间看见草屋顶窜出了浓烟,妈妈扔掉篮子急忙冲入着火的屋里,四处找不到我,怕我慌乱中乱钻乱藏,妈妈翻箱倒柜地找,连炕洞也没放过。当舅舅抱着我领人赶来救火时,火已烧到了屋顶,烤得人近不得前,匆忙中舅舅只抢出了爸爸曾用过的军用毛毯,上面还被烧了一个大洞。妈妈见我没被伤着,拽过我就是一顿打,边打边数落:你要真有个好歹,我怎么跟你爸交代,太不让人省心了。舅舅一把拉开了妈妈,“这不没事吗,别吓着孩子。当时我正准备出工,看见他灰头土脸晃悠悠朝屯子里走来,你又不在身边,我赶紧上前抱起他一问,他说他醒了后没看见你,便下地到外屋找,看见灶坑有火就想到姥姥在火盆里给他烧栗子,他就上炕抓把栗子扔灶坑里了,不一会栗子蹦出来带着火星烧着了灶旁的草,他抓起旁边的笤帚打火,结果笤帚也烧着了,吓得他扔下笤帚就往屯里跑,他以为在我们家能找到你”。妈妈把我紧紧搂在怀里,看着被烈火吞噬的“家”,一声声长叹:啥都没了,往后可咋办呐。

        房东把妈妈告到了法院,起诉妈妈纵子放火;妈妈被传至旅大法院,庭审当天没有结束,安排妈妈在旅店休息。半夜妈妈被叫醒并告之不用再审了,让赶紧回家,孩子出麻疹了,县里派车在外面等着呢。

        很多年以后,我在妈妈的大柜里翻出了一个黄色绢制的判决书:原告申述教唆理由不成立,据查孩子年龄为不足三周岁,非行为能力,驳回上诉;各自损失,各自承担。我非常理解房东的苦衷,本是出于好心的收留,却落了个倾家荡产。尤其解放初期农村非常贫困,想重新建个新房谈何容易,状告我妈妈无非是想到我 有个在县里工作的爸爸,他不会看着不管的。

        文革大串联后,妈妈带我去大连见到了当年的房东。聊到当年的那场火,房东感慨万千:别提了,都是穷的,还好他爸爸帮了大忙,不但材料没用我花钱,还找人帮我盖房。就连以后我每回上县里办事,只要找到他没有不照顾的,他爸爸真是个好人。临走时他还不失风趣的踢了我一脚:“臭小子都长这么高了”。

 

        村里的供销社离老家有两里多路,那是我儿时最向往的地方;虽然口袋里没钱,但我们几个小伙伴还是愿意往哪跑。一走进院里,扑面而来的醇厚的煤油与糖果的混合味直沁肺腑,又圆又大的糖球外面还裹着砂糖看着真叫人眼馋。可是那时的老家连灯油和吃盐都用自家养的鸡下的蛋去换,谁家能舍得花钱去给孩子们买糖呢?那时能吃上一块糖简直成了我们的奢望,尽管是一分钱一块。

        近几年为了照顾年迈并患病的妈妈归家养老,又回到了老家。如今的老家尽管还比较贫困,但交通还挺方便;无论从哪个方向回老家,都有比较方便的小客。尤其城山古城,在市里的关注下已对庙宇、古建筑,包括古城墙等重新进行了恢复和修缮,增建了寺庙“法华寺”。“彪大舅”家的我的大表妹传承了宗教衣钵当上了“法华寺”主持。经过多年的经营及新的建筑不断竖起,如今的古城已渐现鼎盛时期的景象。每当清晨,迎着晨曦聆听幽悠钟乐,仰望雾罩隐现的庙宇峰峦,心中便升腾着身临其境的欲望;暮色降临,炊烟中悉闻暮鼓馨鸣,伴随耕耘归来的乡邻愉悦的心情,一种回归自然的渴望和对老家由衷的依恋、赞美冲撞着我的心扉:老家不仅山水美,古城美,乡亲们的淳朴——更美。

       老家永远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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