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隔世
作者: shengsaiming 发表时间 2012-03-05 19:45:00 人气：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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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日，她长久不曾触碰文字，拒绝阅读和书写，拒绝跟朋友的往来和对话，拒绝来去无声的艺术展览，甚至拒绝出门片刻。她成为一个停滞不前的人，接受了一份日复一日重复作业的工作，适应它，试图让自己适应它。
每日挤在公交车内，观看滚动播放的新闻或者股票，上班，处理杂乱事物，很快无所事事，等待和计算时间，跟同事讨论薪的美剧港剧剧情，或者新鲜出炉的内幕消息，学习如何让自己避免责任并看上去勤恳忙碌。她所看到的，晃动在眼前的，都是她曾激烈反抗的。并且，她深陷其中，学习让自己变成其中的一个。她不能够进入他们，厌恶他们的对话，却又努力将自己压缩，试图去进入他们的圈子。进入他们的圈子，就是进入俗世和平常生活的入场券，如果她能够成为其中之一，她便得以跟世界的主流和解，并且得到一份同流合污或者是团结一致的感受，这将替代她长久以来在身体挤压着的孤独感，她将摆脱那些至始至终折磨她的恐惧忧伤的情绪，解决突然而袭的情绪崩溃。她将不再郁郁寡欢，得到快乐。
她有时进入他们的话题，有时跟他们举止亲密。有时无法完成这些泡沫一般漂亮的斑斓的言语，一再地自动孤立其外。她随着这些反复无常起伏不定，产生了对于自身前所未有的深刻怀疑和弃绝。
她让自己变成一个干枯的人，不获取也不给予。看不清楚的未来，打算，理想，现实，金钱，爱，职场文化，利益计算。这些毫无关系的字眼充斥在脑袋里来往跳跃，混乱飞速地转动，带着被抽干了的某种漠然。
已经蒙上了灰尘的书籍还是没有被触碰，在某个晚上，她被第八家杂志社绝之门外，腹内无食，父母在旁边唉声载道，她认清楚现实给她的选择题，停止掉一边理想一边赚钱的分裂，没有两全，命运强行让她坐出决定。最终，她选择生存。远离书籍，是远离理想化乌托邦进入热闹现实的一个最为决绝的决定。
一年过后，她变成在工业化城市里面一个出产失败的废品。在快速建造快速摧毁快速遗忘的城市里面，需要语速飞快反应迅速的工作者，随时变化改造自己，男士西装笔挺，女士细高跟和精致套装，能够不断刷新GDP跟业务量，像变形金刚一样变幻成任何被需要和期望的形状。这座城市不需要一个缓慢笃行的人。她的头脑，在之前的二十多年的时间里，都未曾被训练成为一个能够随时精密计算并且迅速作出有利判断的人。她所花费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了无用的人和事物之上。现在，她丢弃掉这些，并试图赶上一辆疯狂行驶的列车，做脚步匆匆的职业人，并花费一年的时间，让自己变成一个更为清醒的人。
她是一个缓慢的人，她的童年，在可以翻滚的金黄色的麦地里度过，她跟温顺的羊一起说话，她会光着脚去捉吓坏了的青蛙和蟾蜍，她在成千的白色小蝴蝶里放肆地笑，同时在懵懂中接受大人之间仿佛永无止境的互相谩骂。自然带来的怡静是构成她生命最深刻的底色，挥之不去的伴随着她长大。她没有过打电动吃冰激凌去游乐场的记忆，她也没有KTV酒吧灯红酒绿的成年世界。无论是记忆还是现在，她都对这座城市感到陌生。
时代抛弃了她，时代在拆和建中变得面目全非，所有旧的东西都在被丢弃，她也是被丢弃的。或者，她早在很久之前，便自动选择了不再跟随时代。她花费一年的时间，让自己放掉在商业社会里毫无价值意义的思维，让思维可以训练成为一台精密的机器，让自己做一个不被丢弃的人。
那一天，她跟同事们同行外出吃饭，一路热闹说笑，她虽言语不多，却也偶尔插上几句。她追着最近最为流行的宫廷剧，嘴巴里谈论着里面的动人画面。话题偏转到了香水上，她对他们口中娴熟的香水牌子茫然无知，又再次沦为看客，沉默低头走路。
她看到一旁幽然自开的挂花树，随意地种在钢筋水泥旁，矮小，瘦弱，一副营养不良的奄奄状。花却开得用力，沁人的香就这样扑面而来。它们安静地开着，它们安静地看着，他们看不到，他们闻不到，在笑闹中走过。
她跑过去，把手里的矿泉水浇在它们身上，晶莹水珠沿着叶子滚落下来，它们就突然变得很美，生机勃勃，像是得了生命。
他们笑得更加畅快了，神经啊。
在他们眼中，她始终是略带神经质会随时冥想跑空的人，是一个很容易差遣不麻烦不难搞的人。就这么简单而已。
可是她累了，要在别人的眼光里讨好着过一生，是比落寞地过一生更为疲倦的事。
她在心底默念，你还好吗。我亲爱的灵魂。
对不起，我将你丢开这么久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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