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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怀宇 一 最古典的东西往往最时髦。如果把《庄子》改成时文，绝对是一本畅销书。它的诸多元素都符合现代人的阅读需要：工作紧张，爱听一些有趣而又富于哲理的小故事；心情浮躁，想服一付调整人心的清凉剂；灵感枯竭，要寻求一些别有洞天的思维方式。《庄子》虽被道学家们视为经典，却更具有现代精神，它扬弃世俗的束缚，强调生活的质朴，蔑视无上的偶像，否定神鬼的权威，张扬个性的自由，蕴涵人文的关怀，丝毫没有说教的嘴脸，生动活泼，妙趣横生，让人有一种莫名的阅读快感。 读其文而思其人，庄周先生，可谓是中国历史上第一等可爱的人物，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尽的人格魅力。很难用一种中规中矩的评价来概括他的一生，我们未尝不可说，庄周是个特立独行的思想家，是文采斐然的散文家，是幽默大师，是故事大王，是逻辑学家，是心理医生，是穷光蛋，是常常感到寂寞的高手，是藐视权贵的奇才，是淡泊名利的隐士，是悲天悯人的仁者，是滔滔不绝的辩士，是好抬扛的朋友，是为老不尊的师长，是田园诗人，是经常援引神话的无神论者，是喜欢异想天开的的理想主义者，是濮水边的渔翁，是田间的歌者。这一切，都不足以窥见他生前的点点滴滴。他本人也自命不凡，在他眼底下，凡夫俗子就如一窝叽叽喳喳、跳跳跃跃的小麻雀，官僚是一群猪猡，文人学士则如争吵不休的猴子。读读他笔下大鹏和小鸟的比喻，河伯与海若的对话，以及井底之蛙的设喻，便可见他的胸襟。真奇怪，像他这样"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天才，竟不只一次用相似的笔调描绘心中的理想人物：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或许，他想用这种浪漫的思想驰骋来表达人心不受外在环境的影响，能顺物而行，随时而化，不执迷，不负累，以求达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 二 卡夫卡的名作《变形记》中，主人公格里戈在恶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已不是人，而是变成了一只硕大的甲虫。这种寓言式的情节，让许多现代人顾影自怜，在现代文明的种种束缚下，时间的压缩感，空间的囚禁感，与外界的疏离感，以及现实生活的迫逼感……百感交集，实在把人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庄周先生也有一个变形的梦，滋味却大不相同：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这个蝴蝶梦，不知有多少后人借以浇胸中块垒，被阐释得千奇百怪。庄周先生到底用意如何，自是见仁见智，但用它来化解现代社会的精神抑郁症，恰到好处。像蝴蝶一样不受空间的限制，不受时间的催促，优游自在地遨游四方，这种心境实在令人神往。 可惜人类在现代化的进程中，绝非像蝴蝶一样与自然界和谐共处，而是对自然环境的破坏与日俱增。这般情形如果让庄周先生瞧见了，一定会冷嘲热讽一番。在他心中，人和自然之间根本没有冲突，相反，彼此间表现着和谐的气氛。他有一套关于"三籁"见解：天籁与地籁相应，地籁与人籁相应--自日月星辰，山河大地以至于人身也是一个大和谐。这套让人心仪不已的理论，可谓是后世"游于万化"的艺术精神和"返回自然"的文学呼声的老祖宗，了不起！不仅如此，庄周先生还不只一次呼吁过人性要顺乎自然的规律。在他看来，举凡严刑峻法、仁义道德、功名利禄、知巧机变以及权谋术数，都是扭曲自然的人性，扼杀自发的个性。庄周先生的"自然"乃喻示着人性的自由伸展与人格的充分发展，不受任何外在力量的强制压缩或约束，如此，才能培养一个健全的自我。这样的发言如果让今天正不堪重负的中小学生听了，一定会报以热烈而又持久的掌声。 三 金庸的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中有一个精采的片段：陈家洛在吟哦《庄子》中"庖丁解牛"一节时，顿悟用武之道，终以神乎其技的武功大败顶尖高手张召重。金庸可谓深得庄周先生"道"之精髓，使玄而又玄的理论顿时变得真切可感。实际上，庄周先生的"道"远非常人所想当然的清谈无用，如果将"道"落到实处，便是表现在生活中的一种高超技术。他讲述的很多神乎其技的寓言，让不少对其"无为"思想曾产生误解的读者心中平添了一种多元的思考。在"庖丁解牛"一节中，庖丁动作的干脆利落，文惠君见了也不禁脱口赞叹："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答道："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宰牛原是一件极粗重的工作，一般人做来不免咬牙切齿，声色俱厉，可是技术已登峰造极，达到道的境界的庖丁，执刀在手却神采奕奕，每一个动作莫不合乎音乐的节拍，看来如一场优美的舞蹈。悟得此间之道的陈家洛，一举手，一投足，都那么飘逸洒脱，难怪霍青桐爱慕，香香公主心醉。 了解庄周先生多一点，便知他绝非不食人间烟火的道行家，也非逃离现实生活的乌托邦理想人。他的声音听似空谷足音，悠扬而遥远，可以陶冶人，愉悦人，教化人。他的形象已经和他深爱的大自然和谐地融为一体，如天地般有大美而不言，如四时般有明法而不议，如万物般有成理而不说。 大哉庄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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