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我放进水盆里的脚，女儿惊奇地问：“爸爸，你脚趾中最小的趾甲怎么不见呢？”
“孩子，这是爸爸小的时候，被咱家的老牛踩掉了。”
“啊！咱家的牛怎么会踩你的脚呢，你一定很疼吧？”女儿怜惜地问。
看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女儿，我笑了，伸过手来轻抚着女儿黑亮的头发，满怀深情地看着女儿，二十年前发生的令我惊愕的一幕不禁又闪现在了我的面前。
那是往年农村里劳动最为繁忙的季节——夏收，大人小孩，就连缠着三寸金莲，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老奶奶也要参加的劳动。俗话说：农忙夏收，龙口夺食。那些年里，农村的生产工具简单，面对过冬经春逢酷夏三五天就乍熟的麦子，要靠人手一把镰刀去收获的偌大的庄稼，谈何容易。劳力好的家庭也得割他个七八天才算收回家，这还要碰上个不下雨的好月份。但往往在收小麦的季节里难免下几场雨，以致延误了农人们的收割。为了预防雨水淋湿麦子，人们会把从地里割回的成捆的小麦簇堆成一座座小山似的麦摞，再往麦摞上盖一层厚厚的麦草算是披上了淋雨的蓑衣。以后再捡好日头拆下来分开晾晒，然后又分几次在麦场里碾轧。从开始下镰割麦到碾轧完小麦，整整需要个把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农人们还得挑空夏播玉米，根本没有半点空闲，就是农村的小学生也要放忙假帮大人们的农活。
每日清早，天刚蒙蒙亮，小孩子就被大人们叫醒，催促着到麦场去摊场（将麦捆拆开铺展在场里）。一个好汉三个帮，多一个人就提一份速度，全家老老少少齐心协力把麦子摊在场上以后，太阳也正好出来了。麦子在碾场前经过太阳一晒，等到赶着牛套着碌碡碾轧的时候，它就会很快地脱粒，因此，每赶到太阳出来时，各家各户就会尽快地摊好场，所以，在大忙天，小孩也别想偷着睡懒觉。当时也有用拖拉机带着碌碡碾麦的人家，但有拖拉机的人家并不是很多。没车的人时常向有车的主户去求情排队碾麦子，等半天也来不了的是常有的事。为了趁好天气碾麦子，我家只好用牛拖着碌碡碾麦子。趁麦子晾晒的这段时间，全家人赶回家匆匆地吃过早饭，然后大人把在槽里喂了一宿的老牛套上绳索拉上碌碡，赶到麦场去碾麦，其他人手则可以干干别的活计，等牛碾完第一场后一起来翻场（把麦秆挨个翻转到另一侧，好让碌碡碾轧麦穗的另一面）。
老牛虽说性子慢，可很有毅力，父亲赶着老牛在麦场里不知盘转过多少圈子了，才渐渐地看到重叠的麦秆下有一层麦粒。然后把老牛拴在一旁去喂些草料，我们全家一起上，翻那足有三四亩地的小麦。每当老牛把第一场碾完时就已经中午11点多了，此时正是日头高照，烈日炎炎，气温达到全天最高的时候。六月的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人们在像蒸笼一样燥热的麦草堆里劳作着。汗水顺着人们的额头不住地往下淌，衣衫全湿透了，紧贴在膀臂、裤腿上，眼睛里也浸着汗水，酸涩的使人睁不开眼，翻转麦秆的两手变得乌黑，又不能去擦汗水，任凭汗水不断的浸湿衣背，额头的汗水不停地洒向麦场。大约忙碌一个小时后，第一场的麦子总算翻了个身，第二场又得赶老牛上场了。老牛显然被这不知绕到猴年马月去的单调运动拖得厌倦了，疲惫了，它开始使着性子似的，慢慢悠悠地数算着都快要停止的碎步，一点也不和着劳动时紧张而繁忙的节拍。父亲看着心急了，心想：牛儿这样慢悠悠地拖下去，第二场，第三场要碾到深更半夜去吧，况且天又这么热，早点碾完这一场也能歇歇。于是，父亲先教姐姐牵着牛往前走，后又让我戴上草帽去换换姐姐。
我像姐姐一样拉起牛缰绳就走，可老牛不动了。我用力去牵牛鼻环，老牛还是纹丝不动。我想：你老牛真不把我小孩放眼里，我让你尝尝我的厉害，就拿起鞭子做出要抽打的样子，老牛受了惊吓，“忽的”一下使着蛮力，猛地拉动缀在它身后的碌碡向我冲了过来，我转身将跑，却未能跑开，才发现自己的一只脚早被老牛的蹄重重地踩上了，我抽脱不掉，又惊又怕，便哇哇地大哭了起来。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我的父亲惊慌地跑上来，一把拽住牛鼻环，喝住老牛，母亲连忙抱起我向村卫生跑去。医生伯伯小心地帮我脱掉鞋子，看到一只肿得像个大面包的脚，小趾已经铁青，赶紧为我做了消炎处理，接着又轻轻地包扎了起来，并一再嘱咐和安慰我：“千万不能见水，过几天才可以下地……小孩的伤也好得快。”
看到其他小孩跟着大人劳动，可以自由自在的蹦跳嬉闹，悔不该犯下如此的错！像医生伯伯说的，没几天，我的脚就不疼了，取掉了缠裹着的纱布，我又可以来去自如了，只可惜脱落了小趾头的趾甲，往后的日子里也再没能长出来。每当我的母亲说起那惊险的一幕时，难免絮絮叨叨地埋怨父亲几句：“牛也走累了，就让它歇歇，干嘛非要孩子去牵牛？……哪有牛不喝水，去强按牛头的道理……你看看孩子长不出脚趾甲来了。”为此，我也就有了为我们家的生产发展立下不可磨灭功绩的永久见证，这在亲人邻里中提起都是引以为荣的光辉事迹。
“你瞧瞧……”我说着，把脚伸出了洗脚盆，示意给自己的孩子看，“你看，爸爸光荣不光荣？”
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让我欣慰的是，步入而立之年的今天的我，亲眼目睹了祖国三十年来的巨变，真让人瞠目结舌，尤其是农村农业上的发展使我历历在目，感慨万千。人们由过去人手一把镰刀一把一把地割麦子，扎成捆，装上架子车，吃力地从松软的田地里拉出来，再一捆捆地铺散在场里，套上老牛一天一天地碾轧麦子。到如今，只需跟着联合收割机走到田间地头，向司机指明哪家是自己的三亩二分地，不到十分钟，收割机便装着沉甸甸的脱了粒的小麦，吆喝着问你该倒在哪辆车内。我们再也看不到往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满地人头攒动，挥汗如雨的劳苦场面，展现在眼前的是：农人们开着自家的农用车，欢声笑语中满载着金灿灿的小麦幸福而归的轻松画面。用一句话来概况现代化带给人们的益处是：‘我们丢掉了老牛破车，登上农用车去奔小康！’幸福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