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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演义》“煮酒”辨别

 指间飞歌 2012-04-03

《三国演义》“煮酒”辨别

白笑天

 

    青梅煮酒,原来世人都误会了,其实小说《三国演义》里面并没有说用青梅煮酒,而只是说煮酒。人们之所以认为青梅煮酒,是因为故事同时交代了煮酒和吃青梅两件事,而两件事又是同时进行的。我们不妨看一下“曹操煮酒论英雄”(《三国演义》第二十回)的原文:

    操曰:“适见枝头梅子青青,忽感去年征张绣时,道上缺水,将士皆渴。吾心生一计,以鞭虚指曰:‘前面有梅林。’军士闻之,口皆生唾,由是不渴。今见此梅,不可不赏,又值煮酒正熟,故邀使君小亭一会。”玄德心神方定。随至小亭,已设樽俎,盘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对坐,开怀畅饮。

    这里交待得很清楚,曹操邀请刘备是因为怀念去年征讨张绣的故事,故要和刘备一起赏梅;又交待“盘置青梅,一樽煮酒”,即青梅没有和酒一起煮。尽管已经知道青梅没有与酒一起煮,还是有必要弄清楚为什么要煮酒这个文化现象的。

    如果真要煮酒,曹操所煮之酒定不是现在的白酒,而是黄酒、米酒之类。“曲酿酒法作为基本的酿造法,一直沿用下来,这种方法酿出来的酒,即是甜米酒或黄酒。”“在蒸馏酒的引用开始普及的明代以前,人们饮用的基本是米酒和黄酒。”(赵荣光《中国饮食文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21137页)即使是煮酒,也不是煮沸,而是加热的意思。关于热酒,《红楼梦》第八回有一段论述:

    这里宝玉又说:“不必温热了,我只爱吃冷的。”薛姨妈忙道:“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要打颤儿。”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以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快不要吃那冷酒了。”宝玉听这话有理,便放下冷酒,命暖来方饮。

    在《三国演义》第五回交待关于“温酒斩华雄”时,也印证了“煮酒”其实是热酒。《三国演义》因是明人罗贯中所写,为了增加故事的感染力,故意渲染了一些,其实《三国志》中并没有“煮酒”赏梅一说。《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载:

    是时曹公从容谓先主曰:“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数也。”先主方食,失匕箸。

    这里只是说刘备与曹操一起吃饭,并没有说赏梅煮酒的事情。煮酒在汉代并未形成风气,是后来才形成的一种习惯。

    酒在《诗经》中有四十多首写到过,但并没有一处写酒要温着喝的,说明当时并没有温酒的习惯。汉末,饮酒更成为一种风气,曹操《短歌行》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全三国文》卷八魏文帝《典论·酒诲》说:“荆州牧刘表,跨有南土,子弟骄贵,并好酒。为三爵,大曰伯雅,次曰中雅,小曰季雅。伯雅受七升,中雅受六升,季雅受五升。又设大针于杖端,客有醉寝地者,辄以刺之,验其醉醒。”可见酒在汉末是很流行的一种饮品。但由于酿酒需要消耗大量粮食,曹操曾一度作禁酒令,当时名士孔融还专门写文章攻击曹操禁酒举措,得罪了曹操。之后到“竹林七贤”时,把酒与文人风度联系了起来,刘伶还著有《酒德颂》。此时也未见有温酒而饮的痕迹。

    晋陶渊明写过《饮酒》诗二十首,多为诗人酒后所作,题为“饮酒”,但主旨大多表达归隐后恬淡悠闲、潇洒飘逸、自然自在的心境。同时,也反映出酒在陶渊明的高雅饮法,“欢言酌春酒,摘我园中蔬”(陶渊明《读山海经》)。他此时饮酒已经不像“竹林七贤”那样无度,而是用一种享受的态度去品酒,“舂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陶渊明《和郭主簿》),“盥濯息檐下,斗酒散襟颜”(陶渊明《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陶渊明《移居》)。这时的饮酒,也不曾有温酒而饮的痕迹。

    唐宋时代,酒就成为一种更为普遍的文学现象了。“引酒入诗”成了一种自觉,饮酒既是一种生活现象,也是一种文学现象。饮酒也不只是为了喝醉,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欧阳修《醉翁亭记》)。北宋朱肱撰有《北山海经》,共三卷,上卷总论撰写《酒经》之缘由和概述前人成果;中卷叙述制曲理论及制曲具体方法;下卷叙述酿酒工艺,包括一般技术理论和具体制作方法。明代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中有《酒母》一章,专论酒母制作的方法和类别等。大概宋元以前所酿之酒,度数较低,大多数为黄酒、米酒之类,明以后随着酿酒技术的不断提高,酒的度数也就不断提高了,接近于现在的白酒。“‘烧酒’一词出现于唐代,自唐而后至今一直沿用,并且均是特指蒸馏酒,即今天人们习惯所说的‘白酒’”(赵荣光《中国饮食文化》,第126页)。唐以前制酒大多用酒曲,唐时使用蒸馏造酒法,但并未大量饮用,因而当时人们所饮之酒度数仍不高。宋沈括《梦溪笔谈》卷九“人事一”载:

    石曼卿喜豪饮,与布衣刘潜为友。尝通判海州,刘潜来访之,曼卿迎之于石闼堰,与潜剧饮,中夜酒欲竭,顾船中有醋斗余,乃倾入酒中并饮之。至明日,酒醋俱尽。每与客痛饮,露发跣足,着械而坐,谓之“囚饮”;饮于木杪,谓之“巢饮”;以稿束之,引首出饮,复就束,谓之“鳖饮”。其狂大率如此。

    这样大量饮酒,概酒度数不高。但人们早已意识大量饮酒不好,“平居不得嗔、叫、用力,饮酒至醉,并为大害”(宋沈括《梦溪忘怀录》)。又见沈括《续笔谈》:

    韩退之诗句有“断送一生唯有酒”,又曰“破除万事无过酒”。王荆公戏改此两句为“一字题”四句曰:“酒,酒,破除万事无过,断送一生唯有。”不损一字,而意韵如自为之。

    这一方面说明了人们对酒的喜爱,另一方面也说明人们对饮酒的负面效应有了充分认识。

明以后,由于酒的度数较高,又加上人们对酒的充分认识,于是有了热酒而饮的习惯,特别是在秋冬季节。《三国演义》写曹操煮酒论英雄,其实间接反映了明朝的饮酒习惯。温酒的原因,也正是前面所引《红楼梦》中所说“若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对人身体好。或许明以前也有热酒而饮的,但并没有形成一种风俗,也就不为人们所特意记载了。

原载:《华夏文化》2009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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