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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宝贝:一道屏风。一只碗。一本书。

 <如约而至> 2012-04-04

安妮宝贝:一道屏风。一只碗。一本书。

 


 

一道屏风 

冬日下午。和朋友约在咖啡店,桌边小坐喝一杯热茶。他提议一起去探访朋友,说与友人已一两年未见。我见过那男子一面,只记得他住在村里,租一块地,盖起房子,类似隐居。也不是经常在那里,有时在国外。 

我们坐车一起赶赴郊外。冷风凛冽,天色灰暗荒芜。北方冬天如斯光景。生活与季节等同,虽有一种不可逆转的沉重秩序,人依旧试图在夹缝中寻求欢乐。远离城区之后,大片潦草田野铺陈,房屋零零星星,视野开阔但也寂寥。 

车子停在铁门外面。主人穿着棉袄出来开门。第二次见面,时隔多年。开门下车,先看见迎接上来的一个微笑。我不知道他是否已忘记了我,但这个不重要。我倒一直还记得他那些房间和房间里的摆设。屋子设计简易,如同一个方正的白盒子。没有多余装饰,水泥地,白墙面,灯具很少,也无地毯、壁纸,家具也稀少。玄关处有几尊石头佛像。一道曲折回廊,围住露天小花园。园中两棵干枯的挂花树。废弃的古式木椅。岩石。摆满一盆盆开过花期的绿色兰草。 

大客厅是落座的地方。面积很大,也是全无修饰,堆满杂物。 

随意撂叠的厚本杂志,书籍,漆器,匣子,青花小碗,梅瓶,石雕佛像,毛笔,拓本,案石,浮世绘,书法,日本铁壶,古董相机......杂乱交错,全无章法。层层铺陈,呈现出一种丰盛的秩序。放在茶几上的一把古琴,丝弦断尽。两只干枯的莲藕,线条简练。临窗木凳上,有一些形状支离的木块,也许有地理或时间上的记忆。两只佛手,干枯缩小,置于角落。细小的白瓷碎片堆陈在地上,上面有极为细腻优美的花纹。 

物质携带各自不易被察觉的细微折损和创口。颜色,花纹,色泽,线条,无不投射出主人内心某种执着的审美倾向。沙发边铺了一张简易床,素色被单凌乱掀开,大略午睡小憩所用。桌上有大堆零食,瓜子,水果,话梅,等等,柜子里多瓶葡萄酒。也许远处时有朋友们造访。招待不会失礼,若独处,也无比自在。 

他不做收纳,也无打扫的痕迹。刚刚旅行回来,皮箱在地上翻开着,露出还未拾掇的衣物、书籍、邮递品等。杂物随意储存。器物幽幽散发出一股气来,无法被轻易判断、解读、识别,却使置身其中的人安宁。包围的时空,已不仅是一个肤浅表象的层面,相反,它拥有无限延伸和深入的层层空间。时光沉淀,物品的美感深邃不可言说。 

客厅前方尽头墙壁立着一架条案,满是小物,排列一道丝绣屏风,共有四扇,绘有梅花,水仙,紫藤,铃兰,牡丹,鸢尾,鹦鹉,黄鹂,仙鹤种种。刺绣技法先不细究,配色严谨细密,不过是单一的灰白色调,却是深浅不一的灰和白层层递进,夹杂着灰紫,灰褐,灰黑等丝丝点缀。这屏风悠远低敛的色调给房间增色不少。远远看去,大方清雅,沉静收敛,与屋内渐渐黯淡下来的暮色,极为相称。或者说,一个略显凌乱和疏忽的房间,因为有它的架构,被一种单纯而专注的存在感所统摄,产生出集中性的强烈印象,又不产生侵略感。 

与友人脱掉大衣,坐与桌边,一时无言。男子在旁边烧水泡茶,用简易的滤茶器,没有讲究茶具。又随便取来两只玻璃杯,到了茶水。桌子上也有一盆兰花。他说,这盆是珍藏的兰花品种,叫宋梅。香气若有若无,时停时歇,需要追踪寻觅,越是这样难以把握的避世的芬芳,越是可贵。自在而倨傲的品格,绝非为愉悦别人而撩拨。而这才是兰花真正的个性。 

又拿出一副小楷字画,让我们欣赏。说上面的字,艺术家一般也就写七八个,然后第二天继续,这样日积月累,完成一个作品,每天磨出来的墨还需相同,否则字迹色调会变化。又要一口气始终屏住,作品才有一以贯之的气韵。这小楷字体似采纳了众人之长,又带有独自的气韵,看起来拙朴洒落。人若在一个时间段里,能平心静气,创作完成这样一个作品,本身也是福气。这画面上的神采如同被凝固截流,丝丝不差,依旧抚人心扉。 

我们喝茶,看绣,看字,看画,谈论琐事。听他说起在美国租车赶赴一处城镇,在洋人家里淘古老拓本的情节。 

期间各自嗑着取在手心中的一小撮瓜子。谈话中偶有间歇的沉默,也并不焦虑,相对静(此处没有百度)坐,又慢慢有了话说。暮色渐渐深浓,不知不觉,与夜色交替渗透。由落地玻璃内望出去,露天花园的干枯花木一一遁隐与夜色之中。时间流逝得丝丝分明,井然有序。偶尔,我又悄悄转头,去探望那道屏风,觉得它总在对我发出声音,轻轻应和。我想着,这屋子里该有多么大的能量。这能量充盈回旋,也许会在内心荡漾多日。而我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互换。 

入夜。起身告辞。偌大房间里,桌子上面一盏灯开着,角落里都是暗暝。去洗手间,看到一双运动鞋踢在墙角,灰尘仆仆,盥洗池台面上余留未及时清理的剃须,木登上堆满书刊。想起在欧洲时,住在山下玛利亚的白色小楼里,她的家里也是全然不收拾妥当的。衣橱抽屉半开着,衣物拖出,一般横陈地上。洗手间的镜子和瓶瓶罐罐,全是使用过的痕迹。大房子里,有堆陈的书籍、唱片、植物、葡糖酒、自作的画,午后时常响起练习的钢琴曲。 

霓虹、广告、娱乐场所、成群结队的同类、繁杂宴席、时髦派对、电光声影......现代人以种种形式多样而内在寡乏的时代性食物,重组身心结构,渐渐以它们为血肉,却总觉身心枯竭断裂。坚实清朗的骨骼,只能生发自个体独立而丰盛的内在。人的天地若是能自给自足,就不需向外界谋求。哪怕独自在家,也已出游旅行了世界。这般充足,若非一颗自在自处得心,就体会不到真味。 

坐车回城。友人赶赴约定的午夜派对。他是时髦的人儿,可静可动,转化自如,未尝不是一种能力。爱热闹,日夜杯盏交欢,也懂得清淡有节的友情的滋味,并且保持长久。而我想做的,只是回家。喝一杯热茶,阅读,入睡。并在睡前仔细回想这令人内心爱慕并余留清欢的四幅屏风。这一天即完美过尽。
 

 
一只碗 

我对奈良持有一种淡淡的乡愁式的牵挂,是因为在此地只匆促停留了一日。在大雨磅礴中游览了法隆寺。雨后初晴的午后,流连于它平实而幽僻的旧巷子里,每每觉得仿佛回到童年的浙东小城。青石路,杂乱交错的电线杆,墙角边秋菊花盆。整个深秋午后,清凉空气里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如此相似。现今,记忆中的童年小城早已被改造成商业气息沸腾的新城,奈良却似持久地停滞在一种旧日的意兴阑珊和波澜不惊之中。 

在狭小悠长巷子里,走过间或相隔的隐蔽餐厅和宁静的庙宇,见到密密的一小间一小间的手工作坊店铺。麻布、瓷器、布料、纸张,种种。不经意走进一个陶器作坊,主人不在,也许在里面的工作间。素色木架上摆出作品,各式杯子、杯托、盘碟,调色和质地看起来显得细密而温润,简洁天真之中隐藏着细节中的讲究。是极为稳敛的风格。 

一个白色陶土大盆,描着清雅拙朴的菊花一朵,线条洒落的枝叶。边上一枚小小标价签,价格极昂贵。显然,手工作业的主人,知道它的分量所在。这样的大盆若搬回家里,是该供起来,还是用起来。按照一贯作风,我也许会把它尽可能融入日常生活之中。日夜相对,时时碰触交会,这样才不辜负美意。也许会用它来盛米或盛水。 

在我衡量过它的重量和体积决定放弃之后,它至今还在我的心里时时浮起。从未忘记。从此,我认识到,一个人若碰到心中喜爱的物品,不妨随缘,尽可能与它互相归属,这样彼此才是完整。 

如果有尽可能多的人,平素生活俭朴简单,但也能够无所拘束地使用手工精美的器物,这也应算是一种推进时代品质的作为。毕竟,我们生活中所遭遇到的器物,总是或者极尽奢华,或者粗制滥造。大多数人无法得到一种平衡的,适中的,有审美的日常生活。物品的环境都已发生变化。 

柳宗悦在他书里写道:近年来都市人使用的物品变得很粗劣,商品的格调普遍低下,人类的智慧并没有用在好的方面,有时也会去学着做一些狡诈的表面文章。热心于赚钱就会不知不觉地远离踏实的工作,一般销售的商品,多数会因此而变得粗糙。如今,要想找到真正的好东西是很困难的……不如看一下依然按照传统制作的稳重的作品,反而比新生事物更能令人接受…… 

这本名叫《日本手工艺》的书,读过多遍。它并非仅仅是本意向年轻人普及日本传统工艺的小书。其间,娓娓道来,深入浅出,搜集和讨论了种种物品,隐藏其后的,却是对社会现状美感缺失的冷峻思考。这是最终令人起敬之处。寻常人家使用的一只普通漆器,它的质地形状色调图纹,都足够反映所置身的格局环境以及当下的社会面貌和大众心境。这是严肃的论题。 

曾去景德镇一游。没有看到所谓大师级的作品,只是随意在街上和市场闲逛。店铺繁多,密密麻麻,市场也阔大。满目所及,大部分则是柳宗悦言论里热心于赚钱而销售的东西。各色大尊佛像,混血了当代西方艺术概念却显得不伦不类的设计,轻佻的,粗造的,麻木不仁的……其间令人觉得这真是材料和时间的浪费。制作的人全然失去用心和寻思,只是用手机械复制,急不可待使之成形推入销售的行列。 

如此不用心,物品尽是恶形恶状。美感和劳动尊严的堕落真是如同潮水洪流的堕落,势不可挡。 

间或也看到一些风格清新的私人作坊,门面虽狭小,驻店主人在柜台后面操作间默不作声劳作某个环节,不擅言谈,却有手工业者持有的敏感专注的气质。售卖的作品,工艺技法上虽显蜕变和磨练之中的迟疑单薄,却有努力向传统致敬的心意。这般诚惶诚恐,作品也颇有古风,显得端庄持重。 

景德镇可爱的部分,在于稍有些讲究的餐厅,其使用的餐具都各有风格。在北京或上海的餐厅里,很少能看到流露出手工细节的餐具,大多是单调的无可挑剔的白盘白碗。而这般有了心意和设计感的物品,如何让它们通行流动,却是问题。从社会整体普及程度来看,被大量消费和使用的日常用品,大多来自廉价超市,集市,家用物品店里的流水线工业产品。批量生产的商品,材质低廉,设计中庸,制作规整。没有瑕疵没有缺漏,却也绝无个性和情意而言。 

所以,寻常人家需要去尝试领会和体验美好物品的价值。不使用美好的日用品,人的生活氛围缺少优雅丰富的能量,缺少心与物之间的惺惺相惜。惜物,惜缘,这本是一种温柔真切的情分。让人心中相悦的优美物品包围身边,以此观照到内心,本身也是一种熏染。如果人们不需要这些,即使美的物品出现,它们存在也不长久。一般境地是,要么被定义成昂贵稀少,只被一小部分人得到。要么就逐渐陷入惨淡经营消失破落的境地。 

记得一次旅途中,在僻远乡村的农家吃饭,看到主人用来盛汤的青花大碗很有古风。线条疏朗,落笔洒脱,说不出来的潇洒秀丽。而她用来盛饭盛菜的小碗也都一律好看,使用长久,有些略有缺口,摆放全然不经意。这样的有年份的碗,现在城市中人早已无福享用。山里人生性节俭,不愿也无力喜新厌旧时时替换,所以保留这些老碗至今。 

心有感慨,那真是不复返的时代。曾经普通山野人家的一个汤碗,都这般风景。 

我喜爱的物品,美,可以寻常使用吧,与人的生活贴近,实际而厚实,并不美得超凡脱俗,却美得丰衣足食,心平气和。平日习惯四处搜集瓷器,简单的杯碟盏碗。一只一只包扎妥当,用手拎着大袋,小心翼翼带上飞机,带回家里。它们都是被再三精挑细选的,旅途中人的时间精力有限,行李重量也有规定。厨房里有一个玻璃橱柜,专门盛放这些物品。 

有旧朋好友,或远方客人来,挑选若干取出来,清洗拭干,在上面放置坚果、水果、点心、花枝,泡上一壶清茶,桌边小叙。这般,对着如此优美而耐人寻味的小杯小盘,眼目也是清明喜悦的。它们因此组成一段一段美好时光的回忆。 

日本的朋友来北京做客,捎带的礼物时常是家人手工制作的。用古布或丝绸缝制的玩偶、布袋、袖套、被垫,一针一线,密密实实。这般充满心意的礼物,可以在其中感受到来自他人的情感、热量和内心专注。有时想象做这些东西的主人是在如何的场景和心境里手工劳作:午后金色阳光穿透窗帘,洒落在陈列阵线和碎布料的木桌上,一杯茶水幽幽冒出热气,猫咪在旁边打盹,小庭院里花草正开得昌盛,但那会是紫藤还是鸢尾……因此觉得这些独此一件的小物,是如此心意优雅,并且端庄和充盈他人的心。 

柳宗悦在书的结尾总结部分中写道:日常生活才是所有的美之中心,蕴含着文化的根源。人类的真正价值,就在日常生活中最为直接地得以表现……一国之文化在其国民的日常生活中最能得到体现。要想使生活有深度,无论如何都应该与美相结合。 

这着实是中肯的朴素的道理。 



一本书 

《东京梦华录》。南宋孟元老所著。 

书里有不太引人注目的一个小段甚为喜爱,在书中也是一笔带过。他写道:是月季春,万花烂漫,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晴帘静院,晓幙高楼,宿酒未醒,好梦初觉,闻之莫不新愁易感,幽恨悬生,最一时之佳况…… 

这段描述如此让人内心惆怅,百转千折。一段盛况美景,慢慢成为半梦半醒之际日益消逝的歌听之声,越来越远,再无踪迹。 

每年春天,都有起心动念,想独自出发,坐一趟火车,赶去洛阳看牡丹,但从未成行。有想法实际的人告诉我,现时,洛阳的牡丹也未必好。所有的城市都在商业化。连带它们的物,也无法避免堕落。但我知道,内心持有的这个念头,其最终属性,并非牡丹而是一次幻想中的路途。 

后来写作长篇小说《春宴》,我在里面尝试用一个虚拟的故事表达真正意念,是一次通过内心路径,寻觅和接近对从未得到过的精神故乡的想象。这样的实践本身就注定是牺牲。《春宴》里有一座虚拟的古都,在小说的最初和最后出现,它是时代与宇宙秩序,个体与命运,水滴与大海之间的关系的象征。 

那年和两个日本嫂子同行京都,大雨中登上清水寺对面的山林,遥望寺庙的木头高台。后来,在麦积山石窟看到一个同样深远绝伦的高台,延展于悬崖之上。如此超丽和华丽的格局。我只是想,那些一起克服众多难度和艰辛来实现这些事情的工匠们,以及建成之后源源不绝如潮水般涌来供奉香火观摩聚集的大众百姓们,他们当时的感受和心绪如何。人置身于美和超越之中,是否会不自知。就如同用绝美青花碗粗率春心盛汤不以为意的村庄妇人,对她来说,这本质究竟是一种奢侈还是一种困顿。 

夜色中与那两个异国女子一起,走过挂满灯笼的寺庙庭院,走过迂回狭窄的街巷,些许醉意,些许冷雨。旧旧的门帘,矮矮的建筑。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惆怅和缓慢。所有古都的命运,大同小异,只能以停滞,倒退或变异的方式存在。它们以死去的状态存在于世。 

开封大相国专卖店里,瞻仰一尊千年银杏木刻佛像,被它的壮美温润默默抚摸内心谦卑。它的美和尊严没有被洪水或战火所毁灭,抵抗住时间的屡次崩塌。那也许因为它足够强大,铁塔窄小黑暗的内部,拾级而上,渐渐觉得心肺略有压力,眼睛微微昏动,却在石梯的尽头,突兀看见前方青石上雕刻一尊小小佛像。微光中与之照面的瞬间,仿佛遭遇自身隐藏的真性真情。此刻交会完全不可闪躲。只有铮铮发声的灵之碰触。 

日日车水马龙的北京三环路边,矗立着一幢被烧焦的开关奇特充满概念创意的摩天大楼,它无法带给人内心清净美感,只是一种焦灼和无助的威逼,孤立的建筑对一个社会的心态反映更为直接有效。人若能怀旧,其实是一种根基。一颗老心所象征的,不仅仅是被湮没的时间,还有可贵的品质:清洁,端庄,审美,趋近自然和手工,静美,单纯,寻求真实专注,内心有敬畏。而在改造和替换的野心之中,欲望沸腾总是与虚弱空洞相联。 

不怀旧失,这般肆无忌惮,无所尊崇,他们弃绝出发的故乡,断了归家的中途。 

我幻想洛阳每年春天盛开的牡丹花,想着某天坐车去观望它们,但其实可以允许这个愿望最终从未成形。我幻想一本奇书所描摹的一座早已湮灭的城市,东京汴梁,它的富庶华美烟火人间,在一个有着悠悠浪子心的文人笔下,得以用微型干燥的方式存留,但无人可以触及到它的生命。这就是时间给予的残酷性和包容性。无法抓住被揪走的任何一种当下和无常。同时,尽可以心存地徜徉和异化它的记忆。 

南宋时,汴梁的景况就已不堪回首,“新城内大抵皆墟,至有犁为田处,旧城内麓布肆,皆苟活而已。四望时楼阁峥嵘,皆旧宫观寺宇,无不颓毁。”一千年后,它则被洪水反复洗刷埋葬之后,成为深进城泥地之下的一具残骸。身上的锦绣,丝丝根根断裂褪色,血肉交融,化为乌有。与其说,在书中寻找的是一座被吞噬的潦倒古都,不如说,在其中寻找被废弃被摧毁的一种文明。传统,历史,情怀,格调,气质,个性,技芝,物质……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明。 

这是一本令人重读多遍依然为之倾心的奇书。 在任一时刻,只要打开泛黄书页,即可跟随孟元老上路,进入一座他曾数十年烂赏叠游莫知厌足的城,从清晨到日暮,从郊外到城中,一年四季轮转的时节和仪式,吃喝玩乐日常生活的细节和铺陈,食物之丰富,物质之繁盛,人情之和美,节物之风流,如何说尽,如何道明。 

以前有友人对我说起看到奇景的状况,山道上遇见一片清晰而又无可触及的繁荣景象,望之,内心惘然,继续上车赶路。凌只觉得越来越牵挂,又再次折回。欲细看分辨,华丽市景已消失无踪,徒留一片平原。我读这本书,内心也有这样一种无从归属的惘然。不知如何去留,不知家乡在何处。我在这本书里,看到的其实是一个类似海市蜃楼的世界。 

对时常出入瓦舍尽欢,又对世间烟火之美充满热爱和敏锐的男子来说,没有人比他更懂得及时行乐秉烛夜游的真髓。他内心的孤凉和火焰,即使在时代变迁,流年辗转中,也无法忍受其默默熄灭。于是他决定写作一本书,置身其中心无旁骛地回忆一座城,密密麻麻,周到细密,谨慎齐全。单纯如童年,空旷如命终。那座城,最后成为他不羁人生的最后一个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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