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走不出的乡情
故乡啊,来不及好好感受你,又要匆匆别离,再次相见不知是何年。故乡的每一个角落,都封存了我无穷的记忆。临别之时,忍不住到垸前垸后再走一遍,似乎想让所有的记忆如春风吹过的大地一一苏醒过来。
村子面前的那口池塘干枯得快要见底了,但那春水依旧是那么的清澈,像孩子的眼睛一样。我蹲在曾经浣衣和洗菜的石板上让侄女给照相留影,让记忆有凭。
走进老井,手掬一捧井水,一口喝下,一股甘甜沁人心脾。这口井水冬暖夏凉,是村里人赖以生存的饮用水,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张山上人。记得在大集体的那个年代,每逢双抢季节,社员都要到几里外的山下去插田,在烈日的曝晒下,每个人身体里的水分仿佛被蒸干了似的,干渴无比。恰在这个时候,老人们从这口水井挑起一担担水,往水桶里放几颗糖精,然后跑跑歇歇来到田边。随着一声:“凉水来了!”人们朝着声音的方向趋之若鹜,一瓢水咕噜咕噜喝下肚,整个人立即精神了,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其实,幸福有时就是这么简单,一个小小的满足就是无比的幸福!
屋后以前只有零星几棵竹子,如今已非常茂密,郁郁葱葱。粗壮的竹子笔挺直立,枝叶随风摇曳婆娑多姿,徜徉其间心旷神怡。在这里风中读竹韵,月下听虫鸣,多么惬意!竹林深处幽静清雅,微风吹过,飒飒作响,似与我低吟耳语、悄悄诉说别后的孤独。
村子原先只有左右两片竹园, 如今是三面环竹。从村口远远望去,村子完全掩映在竹林之中。东坡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看来,小村子里的人自打出生就流淌着祖人高雅的血脉。
一个村子,三面环竹、一面临水,太阳初出时,“一片水光飞入户,千竿竹影乱登墙”,动与静相辅相成,拍魂摄魄。
走到垸场最高处,那棵如保护伞般的大松树早已被霹雷所伤,那口响彻云霄的大钟也不见踪影,在乱草丛中,我甚至找不出大树原先的具体位置,站在那里默默凭吊了几分钟。
站在后山上,向下望去,宋家垸就在脚下,村前面的那个屋子就是大姑姑的家。每年春节家里请客吃饭时,我就站在这里把手放在嘴边,做成哪叭状大声喊:“大姑爷,我姨叫你今天到我家吃饭——”大姑爷是位非常慈善的长辈,常常一请就到,不用我们再催第二遍。如今,表哥在外打工也挣了不少钱,把家搬到梅川街去了,这里的房子也无人居住,大姑爷因患肺癌,于前年作古了,他再也听不到我的喊声了。
往东边望去,远处宛然伸展那条河就是思河了。在小时候的印象中,思河似乎离这里非常遥远,是个充满神奇和梦幻的地方。夏天,一场暴风雨过后,天空中出现两道彩虹,村里有人大喊:“快来看啊,天上有两条玛蛹(到现在我都没搞明白为什么会把彩虹叫成玛蛹)”老人便说:“玛蛹在喝思河的水,它们能一口气把河水喝干。”再看看天上,仿佛那两道彩虹一头挂在天空,另一头就落在思河里。
在我上小学高年级时,学校就在河的对岸思河垸,每天都要涉河而过。夏天的时候,河里涨水了,浩瀚无边,我们必须乘坐小木船过河。小船荡荡悠悠,我的童年快乐无比。在秋冬枯水季节,河的上游水才没过脚背,赤足涉水就可以过河了。不过,当我们稚嫩的小脚插进冰凉的河水时,会感到刺骨的疼痛。那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拥有一双靴子,直到我小学毕业了,这个愿望也未被实现。
艰难困苦,汝玉于成!
张山上的山山水水,无一不给我留美好的回忆,相见时难别亦难。我拉上侄女张茜、张洁与油菜花、李树花合影留念,让她们知道,他们的根原来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
当我一步一回头地离开小村时,已祭完了祖的国良还没有走,一直在祠堂前打转,也许他也怀有和我一样恋恋不舍的心情。都市的繁华固然让人留恋,浓浓的乡情更别具风味。
一、走在回家的路上
清明节,既是祭祀先祖的节日,也是踏青的好时节。弟弟们不远千里分别从海南和河南回家,相约4月2日回老家祭祖,我自告奋勇甘当陪同。
最近感觉太压抑了,心灵需要一次彻底的放松。
虽然头一天晚上的一个案件让我几乎彻夜未眠,2号早上我还是按时起床。故乡的呼唤让一切疲劳和烦恼统统抛到九宵云外。
我跟随着父亲母亲、伯伯叔叔、弟弟弟媳、侄儿侄女,一行10多人浩浩荡荡向老家出发。尽管是快50岁的人了,但是跟随着父母一起,感觉自己仍然是个可以任意撒娇、无忧无虑的孩子。
老家位于武穴市的北部山区的一个高高山顶上,车子到孝子牌水库后,就再也不能前行了。我们只好下车徒步上山。
最后一次走这条山路应该是在1998年夏天。那年,洪水肆虐,长江水位告急,我忙着上班,母亲打电话一定要我把9岁的儿子送回家里避难。第二年父母搬到城里居住以后,我再也没有从这条道路上走过。再次踏上回家的路,感到无比亲切。
家乡虽然很美,但毕竟交通不便。随着农民收入的提高,有条件的乡亲逐渐把家建到山下,村子住的人越来越少,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本来是一条好好沙子的路,走的人少了,路的中央都长满了野草,像是铺上了一层绿色地毯。也许再过些年,这条路将是杂木丛生,与山林混为一体,它再也不是路了。
鲁迅说,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反过来这样说,地上本是路,走的人少了,也便没有路了。
这条路位于村子东边,我走得最多还是在中学时代。
1977年,我到石步中学上初中。上初中后,就不用天天回家,吃住在学校。所谓吃,就是学校把学生带去的米用带去的柴煮成饭,然后按饭票打饭;所谓住,就是分男女生挤在几个大通铺里,如果一个人患了疥疮,其他人难逃厄运。学校每周放一次假,让学生回家挑米、挑柴、带菜。
炒好的青菜是不能保留的,所以大家几乎千篇一律地都带着萝卜干、腐乳下饭。长期不沾油水,正在生长的身体吃不消。于是每到周三下晚自习后,同村的几个同学摸黑结伴回家,第二天一大早,趁天亮之前,用罐头瓶带一瓶时令疏菜赶到学校上早自习。每当走过那片坟地时,好像有不少孤魂野鬼在出没,我努力往人中间钻,整个人就像飘起了一样。以至于直到现在,我还常常梦到那样的场景,很多次让自己从睡梦中惊醒。
走到半山腰,回头远远望去,我望见了我的中学,这让我想起了方珍娘。方珍娘,说一口武汉话,她长得胖胖的,慈眉善目。
初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餐的四两米饭没经过吞咽就已下肚,没有油水,没有辅食,根本填不饱肚子。事务长兼厨师的方珍娘(老师学生都这么叫她)对我很照顾,经常在食堂里把我拉向一边,暗示我留下,等其他同学吃完饭后,她用教工吃剩的萝卜汤倒进煮饭的大锅里,然后盛给我一大盘子煮软的锅巴,吃起来香喷喷。还有一次,方珍娘偷偷塞给我一斤饭票,这让我一生都无法忘记。
现在再也不为吃饭发愁了,而方珍娘却不知在何方。
带着对家乡的无比的思念继续前行。路边怒放的糯米饭花吸引着我的眼球。米粒般大的花瓣,有淡紫色的、梅红色的和紫红色的,它不娇不媚,不争不艳,有一点淡淡的忧郁和矜持。
珍珠花更是漫山遍野。小时候,温饱问题难以解决,每到春天,我们就到大山里采摘珍珠花,洗净跺碎,和在米饭里,香气四溢,既可填饱肚子,还可补充营养。而今,珍珠花已作为珍稀佳肴进入了北京、上海、武汉、南京、广州、深圳等大中城市的宾馆。
连接老家的路越走越短,家乡情结越来越浓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