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有语,死生之事亦大矣。虽然这声浩叹,叹尽了人类隐藏很深但却止不住时不时浮头的对生死的向往和无奈,但有生必有死,生死必相等,生和死是带来无数生命又悉数带走他们的历史长河中时时发生着的故事,很寻常的,太常见了,一声啼哭、一声长叹、几声大哭足矣,不宜多议多看的。每次看陶渊明的挽歌诗和林觉民的与妻书等写生死比较具体的文字,都有透不气来似的沉重压迫。只是几个精英的过早死亡,震到了内心,这些日子又陆续看了几个所谓身患绝症的患者死前博客,越看越悲凉,觉得不说几句话,自己忐忑内心难以消停下来。
中国一贯以来的传统,或者说在春秋战国期间早产早熟、秦汉以降开始早衰的中国文化(其实更准确地说法是早产且一产下来即成熟,一成熟即告衰退,当然也许最精确的说法,是因为一出生就开始长期衰退所以反过来推断其是早产早熟儿),其骨子里或者说内核里,其实是讲究阴阳平衡,相生相克,制约平衡,不可以走极端。这可以以中医为例。中医是一个动态平衡浑圆一体的开放式医学体系,一经产生就走上衰退之路,不仅医理医术越传越差,甚至干脆连典籍都早早失传了。幸有黄帝内经流传下来,他把心比作君主之官,但不会说心好,就一切都好。走、站、卧、坐、视都是每个人常干的,必须的,但不会说生命在于运动这样偏向性很强、煽动性很好的话来。也不会说寿命在于静养这样适应人好逸恶劳本性的话来。而是说:久走伤筋、久立伤骨,久卧伤气,久坐伤肉、久视伤血。更全面的说法:是以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形劳而不倦,气从以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故美其食,任其服,乐其俗,高下不相慕。
但长在表面的文化,或者说舆论,或者说主流文化,或者说文化的肉,或者说文化主干上的茂叶繁花,则似乎刚好相反,是专门推向极端的。不百战百胜不算良将、不鞠躬尽瘁不算忠臣、不奋不顾身不算英勇、不销魂蚀骨不算相思、不舍生忘死不算志士、不解衣救人不算仁人、不卧冰求鲤不算孝子、不废寝忘食不算读书、不夜以继日不算勤奋,如此等等。其中尤以勤奋读书的故事为多吧,也最有魅力和影响力,也最有效果吧,这就把好些未来会很优秀或者已经很杰出的人才给害惨了,甚至给害死了。所谓的过劳死,如果不是被逼的,而是由自己习惯造成的,其实醒目些的说法,就是被勤奋杀死。一代战神粟裕,在晚年回忆读书生涯时,说过他在由高小转升到中学时,曾连续两个月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用功学习,结果大病一场,头发脱落,咳嗽吐血,赶紧改弦改张,才活了下来,才有后来的粟裕。在中国,很多代以来,大约认得字不认得字的人,都知道悬梁刺股、纪昌学射、凿壁偷光、囊萤映雪等故事。这其实都是寓言式的故事,是文化的表,而非里;是文化的浪,而非流,是文化的云,而非水。美则美矣,炫也很炫,但不可以照着做。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话不极端人不听的艺术,是用来感动的,不是用来学的,谁要是照着做,准保有苦果在后头等着吃。诸葛亮的非淡泊无以明志,非以宁静无以致远才是智者之言。其实做到这点可不容易,鞠躬尽瘁其实早已写入思想精英们的骨髓里。诸葛亮也是过劳死的。
世人皆知懒惰害死人,但却不知勤奋也能杀死人。
清明来临之际,这也算是我以文祭奠那些我所知道和所不知道的已在天上的勤奋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