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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诞碑》释文

 学欧堂 2012-04-29
随柱国左光禄大夫弘义明公皇甫府君之碑
银青光禄大夫行太子左庶子上柱国黎阳县开国公于制宁制
  
夫素秋肃煞,劲草标於疾风;叔世艰虞,忠臣彰於赴难。衔须授命,结缨殉国,英声焕乎记牒,徽烈著於旌常,岂若衅起萧墙,祸生蕃翰,强逾七国,势重三监,其有蹈水火而不辞,临锋刃而莫顾,激清风於後叶,抗名节於当时者,见之弘义明公矣。君讳诞,字玄宪,安定朝那人也。昔立效长丘,树绩东郡,太尉裂壤於槐里,司徒胙土於而彡门,是以车服旌其器能,茅社表其勋德,铭功卫鼎,腾美晋锺,盛族冠於国高,华宗迈於栾却,备在史牒,可略言焉。曾祖重华,使持节龙骧将军梁州剌史。润木晖山,方重价於赵璧;媚川照阙,曜奇采於随珠。祖和,雍州赞治,赠使持节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胶、泾二州刺史。高衢将骋,遽夭追风之足;扶摇始搏,早坠垂天之羽。父,使持节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随州刺史长乐恭侯。横剑┕互,威重冠军;析瑞蕃条,声高渤海。
公量包申伯,禀嵩山之秀气;材兼萧相,降昴纬之淑精。据德依仁,居贞体道。含章表质,讵待变於朱蓝;恭孝为基,宁取训於桥梓。锋犀象,百练挺於昆吾;翼掩鸳鸿,九万奋於溟海。博韬骨产,文瞻卿云,孝穷温情之方,忠尽匡救之道。同何充之器局,被重晋君;类荀攸之宏图,见知魏主。斯故冗罗众艺,囊括群英者也。起家除周毕王府长史,荣名蕃牧,则位重首寮;ㄚ服睢阳,则誉光上客。既而苍精委驭,炎运启图,作贰边服,实资令望,授广州长史。悦近来远,变轻讠少於雕题;伐叛怀柔,渐淳化於缓耳。蜀王地处维城,寄深磐石,建玉垒,作镇铜梁,妙择奇才,以为僚佐,授公益州总管府司法。昔梁孝开国,首辟邹阳,燕昭建邦,肇徵郭隗。故得驰令问於碣馆,播芳猷於平台,以古方今,彼此一也。寻除尚书比部侍郎,转刑部侍郎。步紫庭,光映朝列;折旋丹地,誉重周行。俄迁治书侍御史。弹违纠慝,时绝权豪;霜简直绳,俗寝贪竞。
随文帝求衣待旦,志在恤刑,咒网泣辜,情存缓狱。授大理少卿。公巨细必察,同张季之听理;宽猛相济,比于公之无冤。但礼闱务殷,枢辖寄重,允膺此职,实难其人。授尚书右丞,洞明政术,深晓治方,臧否自分,条目咸理。丁母忧去职。哀恸里闾,邻人为之罢社;悲感衢路,行客以之辍歌。孝德则师范彝伦,精诚则贯微幽显,虽高曾之至性,何以加焉。寻诏夺情,复其旧任。于时山东之地,俗升民浇,虽预编民,未行声教。诏公持节为河北河南道安抚大使,仍赐米五百石、绢五百匹。公轩布政,美冠皇华之篇;拥节观风,荣甚绣衣之使。事讫反命,授尚书左丞。然并州地处参墟,城临晋水,作固同於西蜀,设险类於东秦,实山河之要冲,信蕃服之襟带。授公并州总管府司马,加仪同三司。公赞务大邦,声名藉甚,精民感化,黠吏畏威。
属文帝剑玺空留,銮跸莫反,杨谅率太原之甲,拥河朔之兵。方叔段之作乱京城,同州吁之扌延祸濮上,虽无当璧之地,乃怀夺冠不之心。公备说安危,具陈逆顺,翻纳魏勃之荣,反被王悍之灾。仁寿四年九月,溘从运往,春秋五十有一。万机起歼良之叹,百辟兴丧予之悲,切孔氏之山颓,痛杨君之栋折。赠柱国、左光禄大夫,封弘义郡公,食邑五千户,谥曰明公,礼也。丧事所须,随由资给,赐帛五千段,粟三千石。
惟公温润成性,夙表白虹之珍;黼黻为文,幼挺雕龙之采。行已穷於六本,蕴德包於四科,延阁曲台之奇书,鸿都石渠之秘说,莫不寻其枝叶,践其奥隅。譬越箭达犀,馀之以括羽;楚金切玉,加之以磨龙。救乏同於指菌,亲识待其举火,进贤方於推毂,知已俟以弹冠。存信舍原,黄金贱於然诺;忘身殉难,性命轻於鸿毛。齐大小於冲襟,混宠辱於灵府,可谓楷模雅俗,冠冕时雄者也。方当亮采泰阶,参综机务,岂谓世逢多故,运属道消,未展经邦之谋,奄锺非命之酷。世子民部尚书上柱国滑国公无逸,以为邢山之下,莫识祭仲之坟;平陵之东,谁知子孟之墓。乃雕戈勒石,腾实飞声,树之康衢,永表芳烈。庶葛亮之陇,锺庄禁之以樵苏;贾逵之碑,魏君叹之以不朽。乃为铭曰:
殷后华宗,名卿胄系。人物代德,衣冠重世。逢时翼主,膺期佐帝。运荣经纶,执钧匡济。门承积庆,世挺伟人。夜光愧宝,朝采惭珍。云中比陆,日下方荀。抑扬元辅,参赞机钧。玉叶东封,贰图北启。伏奏青蒲,曳裾朱邸。名驰碣石,声高建礼。珥笔宪台,握兰文陛。分星裂士,建侯开国。辅藉正人,相资懿德。中台辍务,晋阳就职。望重府朝,誉闻宸极。乱阶蔓草,灾庄剪桐。成师构难,太叔兴戎。建德效节,夷吾尽忠。命屯道著,身殁名隆。牛亭始卜,马犭葛初封。翠碑刻凤,丹旆图龙。烟横古树,云镇乔松。敬铭盛德,永播笙镛。
案:此碑据北宋拓全文录。[皇甫誕碑]雜考

□蕭 沉


上篇/相關人物考

1/于志寧
    [皇甫誕碑]撰文者于志甯在碑中題銜為“銀青光祿大夫-行太子左庶子-上柱國-黎陽縣開國公”,對此職銜與名號授予時間及持續期之考證,關乎志甯撰寫碑文之確切年代,故應特別予以計較。于志甯嘗兩度得拜“太子左庶子”銜,一前一後究為何時,茲考於下。
    清-王昶《金石萃編》卷五十六錄有[于志甯碑],4000餘字雖已漫滅1300餘字,然可辨識者仍有2700餘字。[于志甯碑]之撰文者為唐人令狐德棻,書寫者為志甯之子于立政(後又書寫[令狐德棻碑])。令狐德棻嘗與志甯同朝為官,嘗任太子右庶子,故其為志甯所撰履歷故實應較[新舊兩唐書]更為可信。
    [于志甯碑]在述其首任太子左庶子時載“(貞觀)三年遷中書侍郎/密□階墀/□□□□/同范甯之宏益政□/若孔演之多識□章/尋□□部侍郎□□□太子左庶子/加散騎常侍/以□□宮多所□益/賜黃金一斤/賜絹百匹”云云。參考《舊唐書/于志甯》本傳,則曰“貞觀三年累遷中書侍郎/太宗命貴臣內殿宴/怪不見志甯/或奏曰:敕召三品已上-志寧非三品-所以不來/太宗特令預宴/即加授散騎常侍/行太子左庶子/累封黎陽縣公”云云。《新唐書/于志甯》本傳則曰“貞觀三年/為中書侍郎/太宗嘗宴近臣/問:志甯安在/有司奏:敕召三品-志甯品第四/帝悟/特詔預宴/因加散騎常侍-太子左庶子-黎陽縣公”云云,[新舊兩唐書]本傳所記與[于志甯碑]基本相合。
    唐-杜佑《通典》卷二十一[職官三/散騎常侍]條目載:“……大唐-貞觀二年/制諸散騎常侍皆為散官/從三品/後悉省之”云云。同書卷三十[職官十二/太子庶子]條目載:“隋分為左右庶子各二人……大唐亦各二人/分掌左右春坊事”,杜佑於此段小注中又補述曰:“于志甯為太子左庶子/撰[諫苑]二十卷以進於太子”。《舊唐書/職官一》[正第四品上階]條目下有“太子左庶子”,可知為正四品上階銜。而於“太子左庶子”前加“行”字,是因官職高而理職低者之故。散騎常侍為從三品,太子左庶子為正四品,高位帶低職,乃稱“行”。
    于志甯之“銀青光祿大夫”榮譽名號系唐高祖-李淵即位之武德初年所授,其碑述及得授此名號年代,字已漫漶,僅存“□□□□□□賜以乘馬/既拜銀青光祿大夫”。《舊唐書/于志甯》本傳則曰“志甯/大業末為冠氏縣長/時山東群盜起/乃棄官歸鄉里/高祖將入關/率群從於長春宮迎接/高祖以其有名於時/甚加禮遇/授銀青光祿大夫”云云。
    唐-杜佑《通典》卷三十四[職官十六/文散官]條目載:“……魏-晉以來無員/以左右光祿大夫-光祿三大夫皆銀章青綬/其重者詔加金章紫綬/則謂之金紫光祿大夫……隋有光祿大夫-左右光祿大夫/皆為散官/不理事/大唐初猶有左右之名/貞觀以後/唯曰光祿大夫-金紫光祿-銀青光祿/並為文散官”云云。可知“銀青光祿大夫”並無實際職事與權力,榮譽名號而已。《舊唐書/職官一》列入“從二品”。
    于志甯之“上柱國”名號,[新舊兩唐書]均不書,唯其碑記之,然前後字跡多泐,僅存“伊□□□大□□討□□□□□□□□□策勲行賞□授上柱國”云云。唐-杜佑《通典》卷三十四[職官十六/勲官]條目載:“……隋置上柱國-柱國/以酬勲勞/並為散官/實不理事/大唐改為上柱國及柱國”,可知此勲仍似榮譽名號。《舊唐書/職官一》列入“正二品”,並注明“無職事官”。
    綜上所考,于志甯之“銀青光祿大夫/太子左庶子/上柱國/黎陽縣開國公”諸職銜與名號均授於貞觀三年前。
于志甯第二次得授“太子左庶子”銜應在貞觀十七年,中間相隔近十四年。其碑述及得授此銜年代,前後字多漫漶,僅存“複拜左庶子/加銀青光祿”。 《舊唐書/于志甯》本傳記述較詳,曰“及高宗為皇太子/複授志甯太子左庶子/未幾遷侍中/永徽元年/加光祿大夫/進封燕國公”云云。《舊唐書/高宗》本紀亦載:“十七年/皇太子承乾廢/魏王-泰亦以罪黜/太宗與長孫無忌-房玄齡-李勣等計議/立晉王為皇太子”。晉王即唐高宗-李治。《新唐書/于志甯》本傳則曰“晉王為皇太子/複拜左庶子/遷侍中/加光祿大夫/進封燕國公”。
    于志甯於貞觀三年時所帶之“銀青光祿大夫-太子左庶子-上柱國-黎陽縣開國公”等職銜與名號,持續至何時,又在何時被罷,[新舊兩唐書]及碑文均無確切記載。但于志甯撰寫[皇甫誕碑]當在第二次入拜“太子左庶子”前,若在第二次後,則應書新封之“燕國公”名號,而非舊封“黎陽縣開國公”名號,是為讀者特別注意。另:其兩番入拜“太子左庶子”,中間相隔十四年,而此十四年間究竟又於何年撰寫[皇甫誕碑],只能待考他人經歷並互參後,方可斷其大概。然《新唐書/于志甯》本傳似已稍露此中消息,嘗言志甯始拜太子左庶子時,“是時議立七廟”。考《舊唐書/禮儀志》載,立七廟事當在貞觀九年,知《新唐書》誤書。然此立七廟年代雖誤書,又大致可知志甯在貞觀九年立七廟時,仍有“太子左庶子”銜在身,故其撰寫[皇甫誕碑]之年代又可縮小範圍為“貞觀三年至九年間”。
    志甯卒年,《于志甯碑》曰“以麟德二年十月廿日薨於東都安眾里之第/春秋七十有八”;《舊唐書/于志甯》本傳曰“麟德元年累轉華州刺史/年老請致仕/許之/二年/卒於家/年七十八/贈幽州都督/諡曰定”。麟德二年為公元665年,上推78年,其生年應為隋-開皇八年(公元588年)。
2/皇甫無逸
[皇甫誕碑]載,其世子皇甫無逸立此碑時,身帶“民部尚書-上柱國-滑國公”職銜與名號。考《舊唐書/皇甫無逸》本傳,其“上柱國”名號系襲父爵,當在隋煬帝在位時;本傳曰“煬帝以誕死節/贈柱國-弘義郡公/令無逸襲爵”可證。而其“滑國公”名號與“民部尚書”銜,當封授於唐高祖即位時之武德初年,本傳曰“高祖以隋代舊臣/甚尊禮之/拜刑部尚書/封滑國公/曆陝東道行臺民部尚書”。《新唐書/皇甫無逸》本傳則曰“高祖以無逸本隋勲舊/尊遇之/拜刑部尚書/封滑國公/曆陝東道行臺民部尚書/遷御史大夫”云云。
然其“民部尚書”銜亦嘗拜兩次,第一次所謂“陝東道行臺民部尚書”乃高祖於陝東道設立行臺(類似於臨時政府)時事,非正式所拜,故有二次再拜之由。第二次得拜“民部尚書”銜,亦應在武德初(約武德二年)。《舊唐書/皇甫無逸》本傳述及於此時曰:“明年/遷御史大夫/時益部新開/刑政未治/長吏橫恣/贓汙狼藉/令無逸持節巡撫之……無逸既返命……尋拜民部尚書/累轉益州大都督府長史”云云。《新唐書》本傳所記與此略同。
    皇甫無逸之卒年,當在貞觀八年至十一年之間。《舊唐書/皇甫無逸》本傳載:“母在長安疾篤/太宗令驛召之/無逸性至孝/承問惶懼/不能飲食/因道病而卒/贈禮部尚書/太常考行/諡曰孝/禮部尚書王珪駁之曰……”云云,傳中所述“王珪”其人尤應重視,其始任禮部尚書系貞觀八至十一年間,《舊唐書/王珪》本傳載:“……(貞觀)七年/坐漏泄禁中語/左遷同州刺史/明年/召拜禮部尚書/十一年與諸儒正定[五禮]書成/賜帛三百段/封一子為縣男/是歲/兼魏王師……”云云。
    皇甫無逸自武德初拜“民部尚書”銜,至貞觀八年,其間逾十六年,是否又任新職或“民部尚書”銜始終在身,史料已不可考。但其卒於貞觀八至十一年間,則有王珪本事可參證,當無大疑。而其立[誕碑],亦不應晚於貞觀十一年。參觀前述于志甯撰寫[誕碑]應在貞觀三至九年之考論,皇甫無逸之卒年,則又可縮定於“貞觀八至九年”兩年中。

3/歐陽詢
    [皇甫誕碑]書寫者歐陽詢之題銜僅為“銀青光祿大夫”一種,甚應注意。[新舊兩唐書]詢之本傳均未記錄其為“銀青光祿大夫”經歷,其何時得授此文散官銜,不可考。歐陽詢得拜“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士/渤海縣男”,依[新舊兩唐書]詢之本傳所記,乃唐太宗即位之貞觀初,“太子率更令”屬專門為皇太子服務之東宮官,具有實際職權,掌管“伎樂漏刻/皇族次序/刑法之事”等;“弘文館學士”亦屬檢校整理圖書之實職(參見唐-杜佑《通典/職官》及[新舊兩唐書]職官志),而非如“銀青光祿大夫/渤海縣男”之類文散官與爵號般空有其名。歐陽詢於[誕碑]中僅書“銀青光祿大夫”而無別職,似應系高祖時所授閒職。高祖對隋代舊臣,多授散官而無實職,以示敬重或皇威浩蕩,好看不好用;于志甯所獲之“銀青光祿大夫/上柱國/黎陽縣開國公”等名號便為一例。
    《舊唐書/歐陽詢》本傳載“貞觀初/官至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士/封渤海縣男/年八十餘卒”云云。依本傳行文語氣判斷,歐陽詢當卒於“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士/渤海縣男”之職位與爵位上,又似在“貞觀初”年之時。“貞觀初”一般即指貞觀元年至二年間,為公元627-628年,若依八十一、二歲逆推,歐陽詢之生年似大致在公元547-548年間,為南北朝時。《新唐書/歐陽詢》本傳亦記“貞觀初/歷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士/封渤海男”,而就其卒歲則記之更詳,曰“卒/年八十五”云云。若以八十五歲逆推,似當生於公元542-543年間。
    然[新舊兩唐書]均載歐陽詢之父為歐陽紇,紇父為歐陽頠。《陳書/歐陽紇》本傳載“太建元年/下詔徵紇為左衛將軍/紇懼/未欲就徵/其部下多勸之反/遂舉兵攻衡州刺史錢道戢/道戢告變/乃遣儀同章昭達討紇/屢戰兵敗/執送京師/伏誅/時年三十三/家口籍沒/子詢以年幼免”云云。“太建元年”乃南朝-陳-宣帝陳頊年號,為公元569年。若歐陽紇卒時年僅33歲,紇之生年逆推之則為公元536年。依《新唐書/歐陽詢》本傳載,若逆推歐陽詢生年為公元542年,其父歐陽紇在542年時僅七歲,顯然詢非542年生。由此可知[新舊兩唐書/歐陽詢]本傳所記詢卒於“貞觀初”年當為誤。
    民國學者岑仲勉先生定歐陽詢卒於貞觀十三年(見中山大學[史學專刊]一卷四期[金石證史]第八頁),系據清人王昶《金石萃編》對[誕碑]立碑年代所估,王昶證碑似證據不足,然岑仲勉先生以貞觀十三年估為詢之卒年,當已接近。《雪堂金石文字跋尾》將[誕碑]立碑年代推至貞觀十七年,其理由源於撰文者“于志甯於貞觀十七年複拜左庶子”,此論甚為不審。前已有述,于志甯嘗兩番入拜太子左庶子,貞觀十七年為二次“複拜”。參考誕子無逸應卒於貞觀七至八年之結論,[誕碑]立於十七年之說則不攻自破矣。
    迄今為止,經歐陽詢所書之碑,有確切年代可考者,最晚為[溫彥博碑]。《舊唐書/溫彥博》本傳記其卒於貞觀十一年六月(公元637年),太宗賜其陪葬[昭陵]。故歐陽詢之卒年當亦不應早於貞觀十一年。
    [新舊兩唐書],二書彼此就其記錄人物履歷-生卒年代等時間準確率相較,[舊唐書]則更為可靠,畢竟為五代時人所撰,距唐較近;尤其對初唐各類人物與故實,記錄更為詳准。[舊唐書]言歐陽詢卒時“八十餘”,意為至多八十二歲以內。[新唐書]則直言“八十五”詳數,未知本於何處。
    前考詢父歐陽紇之生年為公元536年,卒於公元569年,享年僅33歲。大唐男女適婚年齡規定,“男年二十/女年十五以上”(參見唐-杜佑《通典》卷五十九/沿革十九/嘉禮四/[男女婚嫁年幾議]條目)。可知詢父歐陽紇結婚年代最早不過公元556年,若以次年生詢,則詢之生年應為公元557年。後推八十一或八十二年,則詢之卒年當在貞觀十二至十三年間(公元638-639年),似更合適。

下篇/碑文字考

1/[隋]作[隨]字考
    [誕碑]乃至諸多唐碑,逢隋代之“隋”多書作“隨”。顧炎武《金石文字記》載:“隋字作隨/虞世南[孔子廟堂碑]-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王知敬[李衛公碑]-高宗[李英公碑]-天后[順陵碑]-于敬之[華陽觀王先生碑]-裴漼[少林寺碑]皆然/當日金石之文/二字通用/自司馬溫公作[通鑑]以後/始壹用隋字/而[水經注]:溳水東南逕-隋縣西/隨字作隋/則知此古人省筆之字/謂文帝始去辵而為隋者/未必然也”云云。
    亭林所論頗值商榷。考《金石萃編》所輯隋代墓碑,如[詔立僧尼二寺記]-[王忻造像記]-[杜乾緒等造像銘]-[曹子建碑]-[陳茂碑]-[賀若誼碑]-[青州舍利塔下銘]-[鄧州舍利塔下銘]-[郭雲銘]-[陳叔毅修孔子廟碑]-[比丘尼靜元造像]-[段元暉造像記]-[阮景暉等造像記]-[陳汝珍題記]等等,逢“開皇/仁壽/大業”年號前均書“大隋”字樣,且多為隸書。[北京圖書館]2003年整理出版《隋唐五代石刻文獻全編》一書,所錄凡隋代碑誌無一不為“隋”字,並不見作“隨”寫。又:亭林所舉作“隨”字諸碑,皆乃唐碑,其所舉[水經注]一書亦乃唐人酈道元所著,不足為證。隋去唐來,時過境遷,故唐時已無需顧及隋代諱字,亭林所持“隨字作隋/則知此古人省筆之字”之論亦應實屬臆斷。
    隋文帝-楊堅在北周-武帝-保定元年時(公元561年)曾出任隨州刺史(今湖北境內)。保定五年(公元565年)襲封為“隨國公”。大象二年(公元580年)十二月逼迫幼帝宇文衍交出二十郡,並命之曰“隋國”。大定元年(公元581年)再逼迫宇文衍冊封其為“隋王”,並將帝位禪讓於他。次年二月改年號為“開皇”,國號“大隋”。
2/[世民]二字諱考
    [誕碑]述及皇甫無逸時稱“世子民部尚書”云云,並未避諱太宗“世民”之名,故後人依此判定詢書[誕碑]應在高祖時,而非太宗時。顧炎武引唐-杜佑《通典》曰“武德九年六月,太宗居春宮,總萬機。下令曰:'依禮,二名不偏諱。今具官號-人名及公私文籍,有世及民兩字不連讀者,並不須諱避’……”云云,以駁[誕碑]書於高祖時說。
    清人王澍《虛舟題跋》又駁炎武曰:“唐人最重諱/禇遂良[聖教序]書於高宗之世/世字尚有闕筆/民字尚以人代/況當太宗之世/豈有不諱之理/而世字民字皆無闕/定當是高祖時書”云云,力主[誕碑]書於高祖朝。
    然我以為王虛舟所言差矣。高祖之時,正因避“世民”二字之諱太過頻繁,故太宗方下此令,言二字不連讀便不須諱,以減少文書典籍所避之普遍性。考《舊唐書/太宗本紀/上》載:“(武德)九年……又令百官各上封事/備陳安人理國之要/己巳/令曰:依禮-二名不偏諱-近代已來-兩字兼避-廢闕已多-率意而行-有違經典-其官號人名公私文籍-有[世民]兩字不連讀者-並不須諱”云云,記錄甚詳。
    後唐高宗-李治時代,亦因其“治”字乃經典文籍中常見之字,故亦下另不諱。考《冊府元龜》第一冊第三卷第三十六頁載:“比見鈔寫古典/至於朕名/或缺其點畫/或隨便改換/恐六籍雅言/會意多爽/九流通義/指事全違/誠非立書之本意/自今以後/繕寫舊典文字/並宜使成/不須隨意改易(顯慶五年正月壬寅)”云云,是為一證。
3/[牛亭/馬獦]考
[誕碑]有“牛亭始卜/馬獦初封”句,數年來吾嘗與當代歐書第一人田蘊章先生屢揣其義,久辨不明。偶讀晉-崔豹《古今注》,[下卷/問答釋義第八]有“牛亨問董仲舒”數則,所問之事諸如“芍藥/蒙恬造筆/書籍/草木”等,董仲舒均有答復。又讀五代時人馬縞《中華古今注》,內有“牛亭問蟬”與“牛亭問蟻”二則,所問之事與《古今注》類同,故可斷“牛亨”與“牛亭”應為同一人,疑“亭”字或為“亨”字之誤筆或誤刻,或“亨”字又為“亭”字之誤筆或誤刻。不過由此可知“牛亨”或“牛亭”乃漢時人也,嘗就教於碩儒董仲舒。然人名與“始卜”二字連,似又指占卜祭典事。
再考《佩文韻府》,又有“牛享”條目,《國語/楚語》載----“其《祭典》有之曰:國君有牛享-大夫有羊饋”。意謂國之君主祭祀時用牛,大夫則用羊;牛羊之別,又謂之為“大牢”與“少牢”。《毛詩/魯頌/閟宮》有“春秋匪解/享祀不忒”句;唐-徐堅《初學記》卷十三又有“禋潔享祈/歆嘗百神”句;其中“享祀”與“享祈”均為祭祀之義。以“牛享”之義與“始卜”二字連,似亦能說通。
    然唐人諛墓之文多見四六駢句,上下二句極講平仄對偶。若“牛亭(或牛亨)始卜/馬獦初封”(獦乃入聲字)則為“平平仄仄/仄仄平平”,應合韻律。而若“牛享”則失之律矣。故我以為應以人名之“牛亨”或“牛亭”為是。
    “馬獦”一詞依其“馬”字與“獦”字相連,頗費解。清人王昶辨之曰,“獦”字似借為“獵”字,又借為“鬣”字,皆屬碑別字。依王昶所言,若“馬獦”實為“馬鬣”二字,義則通矣。《禮記/檀弓》曰:“吾見封之若堂者矣/見若坊者矣……見若斧者矣/從若斧者焉/馬鬣封之謂也”云云,本義則為墳墓之上所封新土之形,其狀頗似馬頸鬃毛,亦似斧鉞。唐-白樂天《哭崔二十四常侍》詩又有“貂冠初別九重門/馬鬣新封四尺墳”句可證。宋-黃山谷《王文恭公挽詞》亦有“不謂堂堂去/今為馬鬣墳”句。
4/[皇]字[朝]字讀音辨正
    今人讀“皇”字普遍以陽平(二聲)讀法為是,然此字自古至今從無“陽平”或“二聲”讀音,僅辨如下。“皇”字共有三讀。一讀陰平(一聲)“荒”音。“皇甫”複姓本於春秋時宋國戴公之子戴充石,因其字“皇父”,故其後裔襲其字以為姓。而二字連讀則為“荒斧”音(前為陰平一聲/後為上聲三聲)。“皇”字二讀陰平(一聲)“筐”音,匡正之義也。“皇”字三讀去聲(四聲)之“況”音,通“況”字義。
    [誕碑]載皇甫誕為“安定-朝那人”。朝那為漢代縣名,屬安定郡,故址在今甘肅-平涼縣西北。朝那之“朝”字應讀陰平(一聲)之“朱”音(zhu),專指此地名,僅此一詞可讀此音也(參見《辭源》修訂本/商務印書館/1988年版)。

[皇甫诞碑]杂考

[皇甫誕碑]雜考

□蕭 沉

上篇/相關人物考

1/于志寧
    [皇甫誕碑]撰文者于志甯在碑中題銜為“銀青光祿大夫-行太子左庶子-上柱國-黎陽縣開國公”,對此職銜與名號授予時間及持續期之考證,關乎志甯撰寫碑文之確切年代,故應特別予以計較。于志甯嘗兩度得拜“太子左庶子”銜,一前一後究為何時,茲考於下。
    清-王昶《金石萃編》卷五十六錄有[于志甯碑],4000餘字雖已漫滅1300餘字,然可辨識者仍有2700餘字。[于志甯碑]之撰文者為唐人令狐德棻,書寫者為志甯之子于立政(後又書寫[令狐德棻碑])。令狐德棻嘗與志甯同朝為官,嘗任太子右庶子,故其為志甯所撰履歷故實應較[新舊兩唐書]更為可信。
    [于志甯碑]在述其首任太子左庶子時載“(貞觀)三年遷中書侍郎/密□階墀/□□□□/同范甯之宏益政□/若孔演之多識□章/尋□□部侍郎□□□太子左庶子/加散騎常侍/以□□宮多所□益/賜黃金一斤/賜絹百匹”云云。參考《舊唐書/于志甯》本傳,則曰“貞觀三年累遷中書侍郎/太宗命貴臣內殿宴/怪不見志甯/或奏曰:敕召三品已上-志寧非三品-所以不來/太宗特令預宴/即加授散騎常侍/行太子左庶子/累封黎陽縣公”云云。《新唐書/于志甯》本傳則曰“貞觀三年/為中書侍郎/太宗嘗宴近臣/問:志甯安在/有司奏:敕召三品-志甯品第四/帝悟/特詔預宴/因加散騎常侍-太子左庶子-黎陽縣公”云云,[新舊兩唐書]本傳所記與[于志甯碑]基本相合。
    唐-杜佑《通典》卷二十一[職官三/散騎常侍]條目載:“……大唐-貞觀二年/制諸散騎常侍皆為散官/從三品/後悉省之”云云。同書卷三十[職官十二/太子庶子]條目載:“隋分為左右庶子各二人……大唐亦各二人/分掌左右春坊事”,杜佑於此段小注中又補述曰:“于志甯為太子左庶子/撰[諫苑]二十卷以進於太子”。《舊唐書/職官一》[正第四品上階]條目下有“太子左庶子”,可知為正四品上階銜。而於“太子左庶子”前加“行”字,是因官職高而理職低者之故。散騎常侍為從三品,太子左庶子為正四品,高位帶低職,乃稱“行”。
    于志甯之“銀青光祿大夫”榮譽名號系唐高祖-李淵即位之武德初年所授,其碑述及得授此名號年代,字已漫漶,僅存“□□□□□□賜以乘馬/既拜銀青光祿大夫”。《舊唐書/于志甯》本傳則曰“志甯/大業末為冠氏縣長/時山東群盜起/乃棄官歸鄉里/高祖將入關/率群從於長春宮迎接/高祖以其有名於時/甚加禮遇/授銀青光祿大夫”云云。
    唐-杜佑《通典》卷三十四[職官十六/文散官]條目載:“……魏-晉以來無員/以左右光祿大夫-光祿三大夫皆銀章青綬/其重者詔加金章紫綬/則謂之金紫光祿大夫……隋有光祿大夫-左右光祿大夫/皆為散官/不理事/大唐初猶有左右之名/貞觀以後/唯曰光祿大夫-金紫光祿-銀青光祿/並為文散官”云云。可知“銀青光祿大夫”並無實際職事與權力,榮譽名號而已。《舊唐書/職官一》列入“從二品”。
    于志甯之“上柱國”名號,[新舊兩唐書]均不書,唯其碑記之,然前後字跡多泐,僅存“伊□□□大□□討□□□□□□□□□策勲行賞□授上柱國”云云。唐-杜佑《通典》卷三十四[職官十六/勲官]條目載:“……隋置上柱國-柱國/以酬勲勞/並為散官/實不理事/大唐改為上柱國及柱國”,可知此勲仍似榮譽名號。《舊唐書/職官一》列入“正二品”,並注明“無職事官”。
    綜上所考,于志甯之“銀青光祿大夫/太子左庶子/上柱國/黎陽縣開國公”諸職銜與名號均授於貞觀三年前(含三年)。
于志甯第二次得授“太子左庶子”銜應在貞觀十七年,中間相隔近十四年。其碑述及得授此銜年代,前後字多漫漶,僅存“複拜左庶子/加銀青光祿”。 《舊唐書/于志甯》本傳記述較詳,曰“及高宗為皇太子/複授志甯太子左庶子/未幾遷侍中/永徽元年/加光祿大夫/進封燕國公”云云。《舊唐書/高宗》本紀亦載:“十七年/皇太子承乾廢/魏王-泰亦以罪黜/太宗與長孫無忌-房玄齡-李勣等計議/立晉王為皇太子”。晉王即唐高宗-李治。《新唐書/于志甯》本傳則曰“晉王為皇太子/複拜左庶子/遷侍中/加光祿大夫/進封燕國公”。
    于志甯於貞觀三年時所帶之“銀青光祿大夫-太子左庶子-上柱國-黎陽縣開國公”等職銜與名號,持續至何時,又在何時被罷,[新舊兩唐書]及碑文均無確切記載。但于志甯撰寫[皇甫誕碑]當在第二次入拜“太子左庶子”前,若在第二次後,則應書新封之“燕國公”名號,而非舊封“黎陽縣開國公”名號,是為讀者特別注意。另:其兩番入拜“太子左庶子”,中間相隔十四年,而此十四年間究竟又於何年撰寫[皇甫誕碑],只能待考他人經歷並互參後,方可斷其大概。然《新唐書/于志甯》本傳似已稍露此中消息,嘗言志甯始拜太子左庶子時,“是時議立七廟”。考《舊唐書/禮儀志》載,立七廟事當在貞觀九年,知《新唐書》誤書。然此立七廟年代雖誤書,又大致可知志甯在貞觀九年立七廟時,仍有“太子左庶子”銜在身,故其撰寫[皇甫誕碑]之年代又可縮小範圍為“貞觀三年至九年間”。
    志甯卒年,《于志甯碑》曰“以麟德二年十月廿日薨於東都安眾里之第/春秋七十有八”;《舊唐書/于志甯》本傳曰“麟德元年累轉華州刺史/年老請致仕/許之/二年/卒於家/年七十八/贈幽州都督/諡曰定”。麟德二年為公元665年,上推78年,其生年應為隋-開皇八年(公元588年)。
2/皇甫無逸
[皇甫誕碑]載,其世子皇甫無逸立此碑時,身帶“民部尚書-上柱國-滑國公”職銜與名號。考《舊唐書/皇甫無逸》本傳,其“上柱國”名號系襲父爵,當在隋煬帝在位時;本傳曰“煬帝以誕死節/贈柱國-弘義郡公/令無逸襲爵”可證。而其“滑國公”名號與“民部尚書”銜,當封授於唐高祖即位時之武德初年,本傳曰“高祖以隋代舊臣/甚尊禮之/拜刑部尚書/封滑國公/曆陝東道行臺民部尚書”。《新唐書/皇甫無逸》本傳則曰“高祖以無逸本隋勲舊/尊遇之/拜刑部尚書/封滑國公/曆陝東道行臺民部尚書/遷御史大夫”云云。
然其“民部尚書”銜亦嘗拜兩次,第一次所謂“陝東道行臺民部尚書”乃高祖於陝東道設立行臺(類似於臨時政府)時事,非正式所拜,故有二次再拜之由。第二次得拜“民部尚書”銜,應在武德初(約武德二年)。《舊唐書/皇甫無逸》本傳述及於此時曰:“明年/遷御史大夫/時益部新開/刑政未治/長吏橫恣/贓汙狼藉/令無逸持節巡撫之……無逸既返命……尋拜民部尚書/累轉益州大都督府長史”云云。《新唐書》本傳所記與此略同。
    皇甫無逸之卒年,當在貞觀八年至十一年之間。《舊唐書/皇甫無逸》本傳載:“母在長安疾篤/太宗令驛召之/無逸性至孝/承問惶懼/不能飲食/因道病而卒/贈禮部尚書/太常考行/諡曰孝/禮部尚書王珪駁之曰……”云云,傳中所述“王珪”其人尤應重視,其始任禮部尚書系貞觀八至十一年間,《舊唐書/王珪》本傳載:“……(貞觀)七年/坐漏泄禁中語/左遷同州刺史/明年/召拜禮部尚書/十一年與諸儒正定[五禮]書成/賜帛三百段/封一子為縣男/是歲/兼魏王師……”云云。
    皇甫無逸自武德初拜“民部尚書”銜,至貞觀八年,其間逾十六年,是否又任新職或“民部尚書”銜始終在身,史料已不可考。但其卒於貞觀八至十一年間,則有王珪本事可參證,當無大疑。而其立[誕碑],亦不應晚於貞觀十一年。參觀前述于志甯撰寫[誕碑]應在貞觀三至九年之考論,皇甫無逸之卒年,則又可縮定於“貞觀八至九年”兩年中。

3/歐陽詢
[皇甫誕碑]書寫者歐陽詢之題銜為“銀青光祿大夫”,甚應注意。[新舊兩唐書]詢之本傳均未記錄其為“銀青光祿大夫”經歷,其何時得授此文散官銜,不能確考。詢書[溫彥博碑]署銜亦為“銀青光祿大夫”,[溫碑]立於貞觀十一年,迄今為止系其所書之碑有確切年代可考者之最晚之碑(《舊唐書/溫彥博》本傳記彥博卒於貞觀十一年六月(公元637年),太宗賜其陪葬[昭陵])。“銀青光祿大夫”為從二品,較詢他職均高。詢書[九成宮醴泉銘]在貞觀六年,其所署“太子率更令”不過從四品,故其“銀青光祿大夫”銜應授予貞觀六年後,而其書[誕碑]亦應在貞觀六年以後。
    又:《舊唐書/歐陽詢》本傳載“貞觀初/官至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士/封渤海縣男/年八十餘卒”云云。依本傳行文語氣判斷,歐陽詢當卒於“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士/渤海縣男”之職位與爵位上,又似在“貞觀初”年之時。“貞觀初”一般即指貞觀元年至二年間,為公元627-628年,若依八十一、二歲逆推,歐陽詢之生年似大致在公元547-548年間,為南北朝時。《新唐書/歐陽詢》本傳亦記“貞觀初/歷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士/封渤海男”,而就其卒歲則記之更詳,曰“卒/年八十五”云云。若以八十五歲逆推,似當生於公元542-543年間。
    然[新舊兩唐書]均載歐陽詢之父為歐陽紇,紇父為歐陽頠。《陳書/歐陽紇》本傳載“太建元年/下詔徵紇為左衛將軍/紇懼/未欲就徵/其部下多勸之反/遂舉兵攻衡州刺史錢道戢/道戢告變/乃遣儀同章昭達討紇/屢戰兵敗/執送京師/伏誅/時年三十三/家口籍沒/子詢以年幼免”云云。“太建元年”乃南朝-陳-宣帝陳頊年號,為公元569年。若歐陽紇卒時年僅33歲,紇之生年逆推之則為公元536年。依《新唐書/歐陽詢》本傳載,若逆推歐陽詢生年為公元542年,其父歐陽紇在542年時僅七歲,顯然詢非542年生。由此可知[新舊兩唐書/歐陽詢]本傳所記詢卒於“貞觀初”年當為誤。
    民國學者岑仲勉先生定歐陽詢卒於貞觀十三年(見中山大學[史學專刊]一卷四期[金石證史]第八頁),系據清人王昶《金石萃編》對[誕碑]立碑年代所估,王昶證碑似證據不足,然岑仲勉先生以貞觀十三年估為詢之卒年,當已接近。《雪堂金石文字跋尾》將[誕碑]立碑年代推至貞觀十七年,其理由源於撰文者“于志甯於貞觀十七年複拜左庶子”,此論甚為不審。前已有述,于志甯嘗兩番入拜太子左庶子,貞觀十七年為二次“複拜”。參考誕子無逸應卒於貞觀七至八年之結論,[誕碑]立於十七年之說則不攻自破矣。
    [新舊兩唐書],二書彼此就其記錄人物履歷-生卒年代等時間準確率相較,[舊唐書]則更為可靠,畢竟為五代時人所撰,距唐較近;尤其對初唐各類人物與故實,記錄更為詳准。[舊唐書]言歐陽詢卒時“八十餘”,意為至多八十二歲以內。[新唐書]則直言“八十五”詳數,未知本於何處。
    前考詢父歐陽紇之生年為公元536年,卒於公元569年,享年僅33歲。大唐男女適婚年齡規定,“男年二十/女年十五以上”(參見唐-杜佑《通典》卷五十九/沿革十九/嘉禮四/[男女婚嫁年幾議]條目)。可知詢父歐陽紇結婚年代最早不過公元556年,若以次年生詢,則詢之生年應為公元557年。後推八十一或八十二年,則詢之卒年當在貞觀十二至十三年間(公元638-639年),似更合適。
下篇/碑文字考

1/[隋]作[隨]字考
    [誕碑]乃至諸多唐碑,逢隋代之“隋”多書作“隨”。顧炎武《金石文字記》載:“隋字作隨/虞世南[孔子廟堂碑]-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王知敬[李衛公碑]-高宗[李英公碑]-天后[順陵碑]-于敬之[華陽觀王先生碑]-裴漼[少林寺碑]皆然/當日金石之文/二字通用/自司馬溫公作[通鑑]以後/始壹用隋字/而[水經注]:溳水東南逕-隋縣西/隨字作隋/則知此古人省筆之字/謂文帝始去辵而為隋者/未必然也”云云。
    亭林所論頗值商榷。考《金石萃編》所輯隋代墓碑,如[詔立僧尼二寺記]-[王忻造像記]-[杜乾緒等造像銘]-[曹子建碑]-[陳茂碑]-[賀若誼碑]-[青州舍利塔下銘]-[鄧州舍利塔下銘]-[郭雲銘]-[陳叔毅修孔子廟碑]-[比丘尼靜元造像]-[段元暉造像記]-[阮景暉等造像記]-[陳汝珍題記]等等,逢“開皇/仁壽/大業”年號前均書“大隋”字樣,且多為隸書。[北京圖書館]2003年整理出版《隋唐五代石刻文獻全編》一書,所錄凡隋代碑誌無一不為“隋”字,並不見作“隨”寫。又:亭林所舉作“隨”字諸碑,皆乃唐碑,其所舉[水經注]一書亦乃唐人酈道元所著,不足為證。隋去唐來,時過境遷,故唐時已無需顧及隋代諱字,亭林所持“隨字作隋/則知此古人省筆之字”之論亦應實屬臆斷。
    隋文帝-楊堅在北周-武帝-保定元年時(公元561年)曾出任隨州刺史(今湖北境內)。保定五年(公元565年)襲封為“隨國公”。大象二年(公元580年)十二月逼迫幼帝宇文衍交出二十郡,並命之曰“隋國”。大定元年(公元581年)再逼迫宇文衍冊封其為“隋王”,並將帝位禪讓於他。次年二月改年號為“開皇”,國號“大隋”。
2/[世民]二字諱考
    [誕碑]述及皇甫無逸時稱“世子民部尚書”云云,並未避諱太宗“世民”之名,故後人依此判定詢書[誕碑]應在高祖時,而非太宗時。顧炎武引唐-杜佑《通典》曰“武德九年六月,太宗居春宮,總萬機。下令曰:'依禮,二名不偏諱。今具官號-人名及公私文籍,有世及民兩字不連讀者,並不須諱避’……”云云,以駁[誕碑]書於高祖時說。
    清人王澍《虛舟題跋》又駁炎武曰:“唐人最重諱/禇遂良[聖教序]書於高宗之世/世字尚有闕筆/民字尚以人代/況當太宗之世/豈有不諱之理/而世字民字皆無闕/定當是高祖時書”云云,力主[誕碑]書於高祖朝。
    然我以為王虛舟所言差矣。高祖之時,正因避“世民”二字之諱太過頻繁,故太宗方下此令,言二字不連讀便不須諱,以減少文書典籍所避之普遍性。考《舊唐書/太宗本紀/上》載:“(武德)九年……又令百官各上封事/備陳安人理國之要/己巳/令曰:依禮-二名不偏諱-近代已來-兩字兼避-廢闕已多-率意而行-有違經典-其官號人名公私文籍-有[世民]兩字不連讀者-並不須諱”云云,記錄甚詳。
    後唐高宗-李治時代,亦因其“治”字乃經典文籍中常見之字,故亦下另不諱。考《冊府元龜》第一冊第三卷第三十六頁載:“比見鈔寫古典/至於朕名/或缺其點畫/或隨便改換/恐六籍雅言/會意多爽/九流通義/指事全違/誠非立書之本意/自今以後/繕寫舊典文字/並宜使成/不須隨意改易(顯慶五年正月壬寅)”云云,是為一證。
3/[牛亭/馬獦]考
[誕碑]有“牛亭始卜/馬獦初封”句,數年來吾嘗與當代歐書第一人田蘊章先生屢揣其義,久辨不明。偶讀晉-崔豹《古今注》,[下卷/問答釋義第八]有“牛亨問董仲舒”數則,所問之事諸如“芍藥/蒙恬造筆/書籍/草木”等,董仲舒均有答復。又讀五代時人馬縞《中華古今注》,內有“牛亭問蟬”與“牛亭問蟻”二則,所問之事與《古今注》類同,故可斷“牛亨”與“牛亭”應為同一人,疑“亭”字或為“亨”字之誤筆或誤刻,或“亨”字又為“亭”字之誤筆或誤刻。不過由此可知“牛亨”或“牛亭”乃漢時人也,嘗就教於碩儒董仲舒。然人名與“始卜”二字連,似又指占卜祭典事。
再考《佩文韻府》,又有“牛享”條目,《國語/楚語》載----“其《祭典》有之曰:國君有牛享-大夫有羊饋”。意謂國之君主祭祀時用牛,大夫則用羊;牛羊之別,又謂之為“大牢”與“少牢”。《毛詩/魯頌/閟宮》有“春秋匪解/享祀不忒”句;唐-徐堅《初學記》卷十三又有“禋潔享祈/歆嘗百神”句;其中“享祀”與“享祈”均為祭祀之義。以“牛享”之義與“始卜”二字連,似亦能說通。
    然唐人諛墓之文多見四六駢句,上下二句極講平仄對偶。若“牛亭(或牛亨)始卜/馬獦初封”(獦乃入聲字)則為“平平仄仄/仄仄平平”,應合韻律。而若“牛享”則失之律矣。故我以為應以人名之“牛亨”或“牛亭”為是。
    “馬獦”一詞依其“馬”字與“獦”字相連,頗費解。清人王昶辨之曰,“獦”字似借為“獵”字,又借為“鬣”字,皆屬碑別字。依王昶所言,若“馬獦”實為“馬鬣”二字,義則通矣。《禮記/檀弓》曰:“吾見封之若堂者矣/見若坊者矣……見若斧者矣/從若斧者焉/馬鬣封之謂也”云云,本義則為墳墓之上所封新土之形,其狀頗似馬頸鬃毛,亦似斧鉞。唐-白樂天《哭崔二十四常侍》詩又有“貂冠初別九重門/馬鬣新封四尺墳”句可證。宋-黃山谷《王文恭公挽詞》亦有“不謂堂堂去/今為馬鬣墳”句。
4/[皇]字[朝]字讀音辨正
    今人讀“皇”字普遍以陽平(二聲)讀法為是,然此字自古至今從無“陽平”或“二聲”讀音,僅辨如下。“皇”字共有三讀。一讀陰平(一聲)“荒”音。“皇甫”複姓本於春秋時宋國戴公之子戴充石,因其字“皇父”,故其後裔襲其字以為姓。而二字連讀則為“荒斧”音(前為陰平一聲/後為上聲三聲)。“皇”字二讀陰平(一聲)“筐”音,匡正之義也。“皇”字三讀去聲(四聲)之“況”音,通“況”字義。
    [誕碑]載皇甫誕為“安定-朝那人”。朝那為漢代縣名,屬安定郡,故址在今甘肅-平涼縣西北。朝那之“朝”字應讀陰平(一聲)之“朱”音(zhu),專指此地名,僅此一詞可讀此音也(參見《辭源》修訂本/商務印書館/1988年版)。
简繁转换了一下
[皇甫诞碑]杂考
□萧 沉
上篇/相关人物考
1/于志宁
   [皇甫诞碑]撰文者于志宁在碑中题衔为“银青光禄大夫-行太子左庶子-上柱国-黎阳县开国公”,对此职衔与名号授予时间及持续期之考证,关乎志宁撰写碑文之确切年代,故应特别予以计较。于志宁尝两度得拜“太子左庶子”衔,一前一后究为何时,兹考于下。
   清-王昶《金石萃编》卷五十六录有[于志宁碑],4000余字虽已漫灭1300余字,然可辨识者仍有2700余字。[于志宁碑]之撰文者为唐人令狐德棻,书写者为志宁之子于立政(后又书写[令狐德棻碑])。令狐德棻尝与志宁同朝为官,尝任太子右庶子,故其为志宁所撰履历故实应较[新旧两唐书]更为可信。
   [于志宁碑]在述其首任太子左庶子时载“(贞观)三年迁中书侍郎/密□阶墀/□□□□/同范宁之宏益政□/若孔演之多识□章/寻□□部侍郎□□□太子左庶子/加散骑常侍/以□□宫多所□益/赐黄金一斤/赐绢百匹”云云。参考《旧唐书/于志宁》本传,则曰“贞观三年累迁中书侍郎/太宗命贵臣内殿宴/怪不见志宁/或奏曰:敕召三品已上-志宁非三品-所以不来/太宗特令预宴/即加授散骑常侍/行太子左庶子/累封黎阳县公”云云。《新唐书/于志宁》本传则曰“贞观三年/为中书侍郎/太宗尝宴近臣/问:志宁安在/有司奏:敕召三品-志宁品第四/帝悟/特诏预宴/因加散骑常侍-太子左庶子-黎阳县公”云云,[新旧两唐书]本传所记与[于志宁碑]基本相合。
   唐-杜佑《通典》卷二十一[职官三/散骑常侍]条目载:“……大唐-贞观二年/制诸散骑常侍皆为散官/从三品/后悉省之”云云。同书卷三十[职官十二/太子庶子]条目载:“隋分为左右庶子各二人……大唐亦各二人/分掌左右春坊事”,杜佑于此段小注中又补述曰:“于志宁为太子左庶子/撰[谏苑]二十卷以进于太子”。《旧唐书/职官一》[正第四品上阶]条目下有“太子左庶子”,可知为正四品上阶衔。而于“太子左庶子”前加“行”字,是因官职高而理职低者之故。散骑常侍为从三品,太子左庶子为正四品,高位带低职,乃称“行”。
   于志宁之“银青光禄大夫”荣誉名号系唐高祖-李渊即位之武德初年所授,其碑述及得授此名号年代,字已漫漶,仅存“□□□□□□赐以乘马/既拜银青光禄大夫”。《旧唐书/于志宁》本传则曰“志宁/大业末为冠氏县长/时山东群盗起/乃弃官归乡里/高祖将入关/率群从于长春宫迎接/高祖以其有名于时/甚加礼遇/授银青光禄大夫”云云。
   唐-杜佑《通典》卷三十四[职官十六/文散官]条目载:“……魏-晋以来无员/以左右光禄大夫-光禄三大夫皆银章青绶/其重者诏加金章紫绶/则谓之金紫光禄大夫……隋有光禄大夫-左右光禄大夫/皆为散官/不理事/大唐初犹有左右之名/贞观以后/唯曰光禄大夫-金紫光禄-银青光禄/并为文散官”云云。可知“银青光禄大夫”并无实际职事与权力,荣誉名号而已。《旧唐书/职官一》列入“从二品”。
   于志宁之“上柱国”名号,[新旧两唐书]均不书,唯其碑记之,然前后字迹多泐,仅存“伊□□□大□□讨□□□□□□□□□策勲行赏□授上柱国”云云。唐-杜佑《通典》卷三十四[职官十六/勲官]条目载:“……隋置上柱国-柱国/以酬勲劳/并为散官/实不理事/大唐改为上柱国及柱国”,可知此勲仍似荣誉名号。《旧唐书/职官一》列入“正二品”,并注明“无职事官”。
   综上所考,于志宁之“银青光禄大夫/太子左庶子/上柱国/黎阳县开国公”诸职衔与名号均授于贞观三年前(含三年)。
于志宁第二次得授“太子左庶子”衔应在贞观十七年,中间相隔近十四年。其碑述及得授此衔年代,前后字多漫漶,仅存“复拜左庶子/加银青光禄”。 《旧唐书/于志宁》本传记述较详,曰“及高宗为皇太子/复授志宁太子左庶子/未几迁侍中/永徽元年/加光禄大夫/进封燕国公”云云。《旧唐书/高宗》本纪亦载:“十七年/皇太子承干废/魏王-泰亦以罪黜/太宗与长孙无忌-房玄龄-李绩等计议/立晋王为皇太子”。晋王即唐高宗-李治。《新唐书/于志宁》本传则曰“晋王为皇太子/复拜左庶子/迁侍中/加光禄大夫/进封燕国公”。
   于志宁于贞观三年时所带之“银青光禄大夫-太子左庶子-上柱国-黎阳县开国公”等职衔与名号,持续至何时,又在何时被罢,[新旧两唐书]及碑文均无确切记载。但于志宁撰写[皇甫诞碑]当在第二次入拜“太子左庶子”前,若在第二次后,则应书新封之“燕国公”名号,而非旧封“黎阳县开国公”名号,是为读者特别注意。另:其两番入拜“太子左庶子”,中间相隔十四年,而此十四年间究竟又于何年撰写[皇甫诞碑],只能待考他人经历并互参后,方可断其大概。然《新唐书/于志宁》本传似已稍露此中消息,尝言志宁始拜太子左庶子时,“是时议立七庙”。考《旧唐书/礼仪志》载,立七庙事当在贞观九年,知《新唐书》误书。然此立七庙年代虽误书,又大致可知志宁在贞观九年立七庙时,仍有“太子左庶子”衔在身,故其撰写[皇甫诞碑]之年代又可缩小范围为“贞观三年至九年间”。
    于志宁卒年,《于志宁碑》曰“以麟德二年十月廿日薨于东都安众里之第/春秋七十有八”;《旧唐书/于志宁》本传曰“麟德元年累转华州刺史/年老请致仕/许之/二年/卒于家/年七十八/赠幽州都督/谥曰定”。麟德二年为公元665年,上推78年,其生年应为隋-开皇八年(公元588年)。
2/皇甫无逸
    [皇甫诞碑]载,其世子皇甫无逸立此碑时,身带“民部尚书-上柱国-滑国公”职衔与名号。考《旧唐书/皇甫无逸》本传,其“上柱国”名号系袭父爵,当在隋炀帝在位时;本传曰“炀帝以诞死节/赠柱国-弘义郡公/令无逸袭爵”可证。而其“滑国公”名号与“民部尚书”衔,当封授于唐高祖即位时之武德初年,本传曰“高祖以隋代旧臣/甚尊礼之/拜刑部尚书/封滑国公/历陕东道行台民部尚书”。《新唐书/皇甫无逸》本传则曰“高祖以无逸本隋勲旧/尊遇之/拜刑部尚书/封滑国公/历陕东道行台民部尚书/迁御史大夫”云云。
    然其“民部尚书”衔亦尝拜两次,第一次所谓“陕东道行台民部尚书”乃高祖于陕东道设立行台(类似于临时政府)时事,非正式所拜,故有二次再拜之由。第二次得拜“民部尚书”衔,应在武德初(约武德二年)。《旧唐书/皇甫无逸》本传述及于此时曰:“明年/迁御史大夫/时益部新开/刑政未治/长吏横恣/赃污狼藉/令无逸持节巡抚之……无逸既返命……寻拜民部尚书/累转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云云。《新唐书》本传所记与此略同。
   皇甫无逸之卒年,当在贞观八年至十一年之间。《旧唐书/皇甫无逸》本传载:“母在长安疾笃/太宗令驿召之/无逸性至孝/承问惶惧/不能饮食/因道病而卒/赠礼部尚书/太常考行/谥曰孝/礼部尚书王珪驳之曰……”云云,传中所述“王珪”其人尤应重视,其始任礼部尚书系贞观八至十一年间,《旧唐书/王珪》本传载:“……(贞观)七年/坐漏泄禁中语/左迁同州刺史/明年/召拜礼部尚书/十一年与诸儒正定[五礼]书成/赐帛三百段/封一子为县男/是岁/兼魏王师……”云云。
   皇甫无逸自武德初拜“民部尚书”衔,至贞观八年,其间逾十六年,是否又任新职或“民部尚书”衔始终在身,史料已不可考。但其卒于贞观八至十一年间,则有王珪本事可参证,当无大疑。而其立[诞碑],亦不应晚于贞观十一年。参观前述于志宁撰写[诞碑]应在贞观三至九年之考论,皇甫无逸之卒年,则又可缩定于“贞观八至九年”两年中。
3/欧阳询
[皇甫诞碑]书写者欧阳询之题衔为“银青光禄大夫”,甚应注意。[新旧两唐书]询之本传均未记录其为“银青光禄大夫”经历,其何时得授此文散官衔,不能确考。询书[温彦博碑]署衔亦为“银青光禄大夫”,[温碑]立于贞观十一年,迄今为止系其所书之碑有确切年代可考者之最晚之碑(《旧唐书/温彦博》本传记彦博卒于贞观十一年六月(公元637年),太宗赐其陪葬[昭陵])。“银青光禄大夫”为从二品,较询他职均高。询书[九成宫醴泉铭]在贞观六年,其所署“太子率更令”不过从四品,故其“银青光禄大夫”衔应授予贞观六年后,而其书[诞碑]亦应在贞观六年以后。
   又:《旧唐书/欧阳询》本传载“贞观初/官至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封渤海县男/年八十余卒”云云。依本传行文语气判断,欧阳询当卒于“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渤海县男”之职位与爵位上,又似在“贞观初”年之时。“贞观初”一般即指贞观元年至二年间,为公元627-628年,若依八十一、二岁逆推,欧阳询之生年似大致在公元547-548年间,为南北朝时。《新唐书/欧阳询》本传亦记“贞观初/历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封渤海男”,而就其卒岁则记之更详,曰“卒/年八十五”云云。若以八十五岁逆推,似当生于公元542-543年间。
   然[新旧两唐书]均载欧阳询之父为欧阳纥,纥父为欧阳頠。《陈书/欧阳纥》本传载“太建元年/下诏征纥为左卫将军/纥惧/未欲就征/其部下多劝之反/遂举兵攻衡州刺史钱道戢/道戢告变/乃遣仪同章昭达讨纥/屡战兵败/执送京师/伏诛/时年三十三/家口籍没/子询以年幼免”云云。“太建元年”乃南朝-陈-宣帝陈顼年号,为公元569年。若欧阳纥卒时年仅33岁,纥之生年逆推之则为公元536年。依《新唐书/欧阳询》本传载,若逆推欧阳询生年为公元542年,其父欧阳纥在542年时仅七岁,显然询非542年生。由此可知[新旧两唐书/欧阳询]本传所记询卒于“贞观初”年当为误。
   民国学者岑仲勉先生定欧阳询卒于贞观十三年(见中山大学[史学专刊]一卷四期[金石证史]第八页),系据清人王昶《金石萃编》对[诞碑]立碑年代所估,王昶证碑似证据不足,然岑仲勉先生以贞观十三年估为询之卒年,当已接近。《雪堂金石文字跋尾》将[诞碑]立碑年代推至贞观十七年,其理由源于撰文者“于志宁于贞观十七年复拜左庶子”,此论甚为不审。前已有述,于志宁尝两番入拜太子左庶子,贞观十七年为二次“复拜”。参考诞子无逸应卒于贞观七至八年之结论,[诞碑]立于十七年之说则不攻自破矣。
   [新旧两唐书],二书彼此就其记录人物履历-生卒年代等时间准确率相较,[旧唐书]则更为可靠,毕竟为五代时人所撰,距唐较近;尤其对初唐各类人物与故实,记录更为详准。[旧唐书]言欧阳询卒时“八十余”,意为至多八十二岁以内。[新唐书]则直言“八十五”详数,未知本于何处。
   前考询父欧阳纥之生年为公元536年,卒于公元569年,享年仅33岁。大唐男女适婚年龄规定,“男年二十/女年十五以上”(参见唐-杜佑《通典》卷五十九/沿革十九/嘉礼四/[男女婚嫁年几议]条目)。可知询父欧阳纥结婚年代最早不过公元556年,若以次年生询,则询之生年应为公元557年。后推八十一或八十二年,则询之卒年当在贞观十二至十三年间(公元638-639年),似更合适。
下篇/碑文字考
1/[隋]作[随]字考
   [诞碑]乃至诸多唐碑,逢隋代之“隋”多书作“随”。顾炎武《金石文字记》载:“隋字作随/虞世南[孔子庙堂碑]-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王知敬[李卫公碑]-高宗[李英公碑]-天后[顺陵碑]-于敬之[华阳观王先生碑]-裴漼[少林寺碑]皆然/当日金石之文/二字通用/自司马温公作[通鉴]以后/始壹用隋字/而[水经注]:涢水东南径-隋县西/随字作隋/则知此古人省笔之字/谓文帝始去辵而为隋者/未必然也”云云。
   亭林所论颇值商榷。考《金石萃编》所辑隋代墓碑,如[诏立僧尼二寺记]-[王忻造像记]-[杜干绪等造像铭]-[曹子建碑]-[陈茂碑]-[贺若谊碑]-[青州舍利塔下铭]-[邓州舍利塔下铭]-[郭云铭]-[陈叔毅修孔子庙碑]-[比丘尼静元造像]-[段元晖造像记]-[阮景晖等造像记]-[陈汝珍题记]等等,逢“开皇/仁寿/大业”年号前均书“大隋”字样,且多为隶书。[北京图书馆]2003年整理出版《隋唐五代石刻文献全编》一书,所录凡隋代碑志无一不为“隋”字,并不见作“随”写。又:亭林所举作“随”字诸碑,皆乃唐碑,其所举[水经注]一书亦乃唐人郦道元所著,不足为证。隋去唐来,时过境迁,故唐时已无需顾及隋代讳字,亭林所持“随字作隋/则知此古人省笔之字”之论亦应实属臆断。
   隋文帝-杨坚在北周-武帝-保定元年时(公元561年)曾出任随州刺史(今湖北境内)。保定五年(公元565年)袭封为“随国公”。大象二年(公元580年)十二月逼迫幼帝宇文衍交出二十郡,并命之曰“隋国”。大定元年(公元581年)再逼迫宇文衍册封其为“隋王”,并将帝位禅让于他。次年二月改年号为“开皇”,国号“大隋”。
2/[世民]二字讳考
   [诞碑]述及皇甫无逸时称“世子民部尚书”云云,并未避讳太宗“世民”之名,故后人依此判定询书[诞碑]应在高祖时,而非太宗时。顾炎武引唐-杜佑《通典》曰“武德九年六月,太宗居春宫,总万机。下令曰:‘依礼,二名不偏讳。今具官号-人名及公私文籍,有世及民两字不连读者,并不须讳避’……”云云,以驳[诞碑]书于高祖时说。
   清人王澍《虚舟题跋》又驳炎武曰:“唐人最重讳/禇遂良[圣教序]书于高宗之世/世字尚有阙笔/民字尚以人代/况当太宗之世/岂有不讳之理/而世字民字皆无阙/定当是高祖时书”云云,力主[诞碑]书于高祖朝。
   然我以为王虚舟所言差矣。高祖之时,正因避“世民”二字之讳太过频繁,故太宗方下此令,言二字不连读便不须讳,以减少文书典籍所避之普遍性。考《旧唐书/太宗本纪/上》载:“(武德)九年……又令百官各上封事/备陈安人理国之要/己巳/令曰:依礼-二名不偏讳-近代已来-两字兼避-废阙已多-率意而行-有违经典-其官号人名公私文籍-有[世民]两字不连读者-并不须讳”云云,记录甚详。
   后唐高宗-李治时代,亦因其“治”字乃经典文籍中常见之字,故亦下另不讳。考《册府元龟》第一册第三卷第三十六页载:“比见钞写古典/至于朕名/或缺其点画/或随便改换/恐六籍雅言/会意多爽/九流通义/指事全违/诚非立书之本意/自今以后/缮写旧典文字/并宜使成/不须随意改易(显庆五年正月壬寅)”云云,是为一证。
3/[牛亭/马獦]考
[诞碑]有“牛亭始卜/马獦初封”句,数年来吾尝与当代欧书第一人田蕴章先生屡揣其义,久辨不明。偶读晋-崔豹《古今注》,[下卷/问答释义第八]有“牛亨问董仲舒”数则,所问之事诸如“芍药/蒙恬造笔/书籍/草木”等,董仲舒均有答复。又读五代时人马缟《中华古今注》,内有“牛亭问蝉”与“牛亭问蚁”二则,所问之事与《古今注》类同,故可断“牛亨”与“牛亭”应为同一人,疑“亭”字或为“亨”字之误笔或误刻,或“亨”字又为“亭”字之误笔或误刻。不过由此可知“牛亨”或“牛亭”乃汉时人也,尝就教于硕儒董仲舒。然人名与“始卜”二字连,似又指占卜祭典事。
再考《佩文韵府》,又有“牛享”条目,《国语/楚语》载----“其《祭典》有之曰:国君有牛享-大夫有羊馈”。意谓国之君主祭祀时用牛,大夫则用羊;牛羊之别,又谓之为“大牢”与“少牢”。《毛诗/鲁颂/閟宫》有“春秋匪解/享祀不忒”句;唐-徐坚《初学记》卷十三又有“禋洁享祈/歆尝百神”句;其中“享祀”与“享祈”均为祭祀之义。以“牛享”之义与“始卜”二字连,似亦能说通。
   然唐人谀墓之文多见四六骈句,上下二句极讲平仄对偶。若“牛亭(或牛亨)始卜/马獦初封”(獦乃入声字)则为“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应合韵律。而若“牛享”则失之律矣。故我以为应以人名之“牛亨”或“牛亭”为是。
   “马獦”一词依其“马”字与“獦”字相连,颇费解。清人王昶辨之曰,“獦”字似借为“猎”字,又借为“鬣”字,皆属碑别字。依王昶所言,若“马獦”实为“马鬣”二字,义则通矣。《礼记/檀弓》曰:“吾见封之若堂者矣/见若坊者矣……见若斧者矣/从若斧者焉/马鬣封之谓也”云云,本义则为坟墓之上所封新土之形,其状颇似马颈鬃毛,亦似斧钺。唐-白乐天《哭崔二十四常侍》诗又有“貂冠初别九重门/马鬣新封四尺坟”句可证。宋-黄山谷《王文恭公挽词》亦有“不谓堂堂去/今为马鬣坟”句。
4/[皇]字[朝]字读音辨正
   今人读“皇”字普遍以阳平(二声)读法为是,然此字自古至今从无“阳平”或“二声”读音,仅辨如下。“皇”字共有三读。一读阴平(一声)“荒”音。“皇甫”复姓本于春秋时宋国戴公之子戴充石,因其字“皇父”,故其后裔袭其字以为姓。而二字连读则为“荒斧”音(前为阴平一声/后为上声三声)。“皇”字二读阴平(一声)“筐”音,匡正之义也。“皇”字三读去声(四声)之“况”音,通“况”字义。
   [诞碑]载皇甫诞为“安定-朝那人”。朝那为汉代县名,属安定郡,故址在今甘肃-平凉县西北。朝那之“朝”字应读阴平(一声)之“朱”音(zhu),专指此地名,仅此一词可读此音也(参见《辞源》修订本/商务印书馆/1988年版)。
2005/06/30于天津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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