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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到各地出差，我都会在大清早到附近的公园去走走，一面出点汗，一面也感受一下这个城市的容貌、气味、氛围。 大体上说，除了一些特色城市，像沈阳会有大队人马扭秧歌，兰州或银川会有人吊嗓拉秦腔外，各地公园的众生相是差不多的：三五成群快走慢跑的男女老少、摇摆着水桶腰跳标准舞的婆婆妈妈、悠然自得打太极拳的老头老太、跳韵律操的青春靓女，或是打羽毛球、踢毽子的大叔大婶，再有就是遛狗、遛鸟自己也遛弯的大伯、贵妇们。 单说遛狗吧，现在城市里养狗的人多了起来。俗话说，什么人养什么狗，按理北方人养的应该多属威猛大犬，但实际情况好像正相反，北京最常见到体型娇小、温顺可爱的哈巴狗、约克夏、狐狸犬之类的；而上海反倒有不少人喜欢养烈犬，如狼狗、圣伯多纳、德国牧羊犬，甚至阿拉斯加犬之类。每次看到这些本该驰骋于草原森林间的大狗蜷伏在湿热的空气中喘气，都让人觉得这种海派好像不太狗道。 我自己也养狗，但不是什么名门贵犬，就是本地的草狗（台湾叫土狗）。说起来，它也算生得气宇轩昂，狗模狗样，却生性懦弱。每次带它到外面溜达，一开始总会雄赳赳气昂昂地拉着人往前冲；可是只要一遇见同类，即使是体型比它小的，只要对方狺狺而吠，它就吓得赶紧退到主人身后藏了起来。 前两天清晨遛狗，遇到一老伯带着一大一小两只狗迎面而来，却都没按小区规定拴着，一照面立刻边吠边冲了过来，老伯哪里叫唤得回？这下吓得我家那狗左闪右躲，哀哀哭号；我一面用脚挡住大狗，一面还要防着那小的，真叫左支右绌，忍不住埋怨起那老伯：“怎不拴住你的狗？”没想到他反倒瞪我一眼，振振有词说你还不快拉走，再不走我可没办法了！ 狗遇同类或嗅或吠，多半是冲动反射所为。它们到底有没有自我意识，不得而知，但人的自我意识可绝对是动物中最强的。人有自我之后，不论是非曲直，反正千错万错绝对不是我的错。 鲁迅写过一短篇《狗的驳诘》，写他在梦中被狗吠，愤而叱骂那狗：“呔！住口！你这势利的狗！”没想到那狗听了竟然嘻嘻笑道：“不敢，愧不如人呢。”他的另一篇《狗猫鼠》写得更绝： 动物……噜苏做作的事总比人间少。它们适性任情，对就对，错就错，不说一句分辩话。虫蛆也许是不干净的，但它们并没有自命清高；鸷禽猛兽以较弱的动物为饵，不妨说是凶残的罢，但它们从来就没有竖过“公理”“正义”的旗子，使牺牲者直到被吃的时候为止，还是一味佩服赞叹它们。人呢，能直立了，自然是一大进步；能说话了，自然又是一大进步；能写字作文了，自然又是一大进步。然而也就堕落，因为那时也开始了说空话。说空话尚无不可，甚至于连自己也不知道说着违心之论…… 千百万年来，动物和人的身体都以适者生存的方式不断演化。但在情绪这一点上，却是咫尺千里。人类越进步，脑子越复杂，自我意识也就越强。据说正常人大约从一岁半开始有自我意识。有了自我意识，人就开始建构他的自我概念，同时自我的防卫心理也会随着社会化的过程而越来越强。 事实上，一岁多以前的小孩子才真正拥有完整的自我，想笑就笑，想哭就哭，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完全活在当下。但当人成长到青少年后，那种单纯与专注就逐渐泯没了--会担心自己的身材，担忧成绩或别人的看法。等到就业后，在企业里常常被人用“胡萝卜加大棒”操弄，就更加在意领导或旁人的看法，动不动会产生抵触与反弹的情绪，要不就是虚矫的自我掩饰。日子属于别人，生活已全不在当下了。 前不久参加友人的周末聚会。他女儿刚大学毕业，经人介绍到一家很有名的外资企业工作。聊天时却有几个太太说那家公司十分political，内部派系林立，人员钩心斗角。朋友女儿听后忧心忡忡，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去那家公司任职了。 我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于是在单独聊天时就劝她何必听人家的闲言碎语？何不自己去观察、去感受？她说：“可是我实在是不希望扭曲自己，变成那样子的人。” 人是把自己假设得很完美--“我不希望变成那样子”、“我不想被他们同化”的背后，隐含着“自己很纯洁”、“我最完善”的认定。但实际上，很少有人真正认识自己，遑论完美了。人生在世，正是要不断透过别人的眼睛来认识自己，并不断完善和发扬自己。这过程需要开放的心灵，如果把自己当成一张白纸，可以为自己不断加分添彩；假如才出社会就已涂满彩绘，那今后不就只能减分了吗？ 年轻人尚且如此，年纪越长、工作时间越长的人，就更要警惕“我执”（Self-Ego）的遮障了。每天读邮件，经常观察到人们的自我防卫心阻碍了理性思维的开展，进而在情绪下相互放话，不但没必要，也不健康。 在大组织中，许多事需要不同单位来协商处理。由于大家看事情的角度有异，优先级也不同，因此很容易产生冲突。这时最重要的是放掉我执，不畏惧冲突，保持不回避的正面沟通和换位思考，才能站在总体的立场来罗列利弊，得出较周全的解决方案。 如果没有自我，双方能就事论事，问题就不难解决。小事如此，大事亦然。如孙子兵法所说“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 《当下的力量》（ThePowerofNow，作者是德国的EckhartTolle）教人一个法门：把自己想象成透明人--再厉害的箭射过来，也会穿透而不留伤痕；再重的拳击过来，也会像打到虚空而毫无反弹。一家公司如果只有一个人，很容易对应外界的需求而变化，系统效率等于100%。人多了，猜疑也多，许多信息就在经过这一个个“不透明的个体”后被过滤或折射扭曲，导致系统效率不断降低。只有当人们不因恐惧而虚饰，不因防卫而夸张时，组织才能最快地按照合理化的原则去应变，使系统效率极大化。 说起来，人回避对话，老爱放话，反倒不如狗儿一吠不出，张口就咬来得痛快呢。 （原载于《中达电通月刊》2009年7月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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