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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能用的书名

 红瓦屋图书馆 2012-04-30

没能用的书名


  ■黄德海
  四五年前,我和几个朋友起意选编一套小书,商定的名字是“率性丛书”,然后兴冲冲地写了“解题”,并拟出一个十人左右的作者名单,准备一本本地编出来。解题中有几句话是这样的:
  《中庸》开篇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率性”二字采自这里,意谓“各循其性之自然”。
  性情之不同,各如其面。每个写作者都有自己不同的性情所长。这套丛书的理想,就是选出各位作者性情所长的部分。
  选者自己的性情所向部分决定了能选出怎样的文章。不同的读者也会对入选者的所长有自己的看法,不免对我们的选择欣喜、存疑甚或不满。
  我们的希望是,不管读者对这样的选择满意还是失望,最终都能循着自己的性情检讨作者和选编者,从而更好地认识自己。
  “解题”标明了我们不切实际的志向,也几乎决定了丛书中途夭折的命运。果然,最终按预定的编选思路出版的,不过四本,分别是金克木的自传,孙犁晚年的读书笔记,朱光潜谈修养,汪曾祺写人物。“解题”没派上用场,原先拟定的书名也改题了其他名字。这四个没能用上的书名,虽然并不惬当,但因为表达了我们对某些事情的关注,反映了当时的一种心怀,还值得提一提。
  金克木有一篇短文,叫《续断》:“续断是一味中药的名字。这种草本植物的根若用作药,可以通血脉,强筋骨,对骨折等症有益,故称续断。”文中举断臂维纳斯、《红楼梦》未完和《水浒传》的被腰斩为例,说明艺术作品的断和续都不能硬来蛮干,否则容易适得其反。曲终奏雅,短文的结论是关于世界趋向的,“人类作的一篇大文章要通了,要续断了”。善于玩文字游戏的金先生当然话里有话,把自己对时代和自身的认知埋伏在文字里面。朋友在原先的编选小引里猜出了这个哑谜,并决定用“续断集”作为这本自传的名字:“通则强,断则弱,中国近世百年沧桑,被拦腰折断的东西太多,‘飞梭往复,常须续断’(《自撰火化铭》),‘续断’一词,可以说正是金克木先生晚年思想致力所在。”
  按传统经、史、子、集的分类方式,孙犁晚年读书,于自己的集部本行之外,多关注史部。虽然孙犁因为读史未能结合经、子,多见历史上的天地翻覆、波谲云诡,难以从中看到生机,以致晚年给人淡漠寡恩的印象。但在阅读早已被专业化和学科化驯化的今天,以文学知名的孙犁能略离轨辙,也算得上一种“野”了,因此这本书就被命名为“野读集”。编选的当时,我心高气盛,总觉得孙犁的“野”还不够出边出沿、百无禁忌,暗地里指望读者能从这个书名想到为文的“宁可如野马,不可如瘦驴”,甚至奢望有心人可以由这个书名直接联想到《庄子·寓言》的“一年而野”,并知而后行,走上一条独特的读书之路。不过这些想法都不过是自己内心的大话症发作,只彰显了自己的好大喜功,当不得真。
  有一段时间,我跟编选朱光潜的朋友颇热衷于美学,我们从老先生的著译中获益匪浅,尤其是他的翻译,当时觉得并世无二。但在选编的当时,我们都觉得朱先生的特殊之处更在他的为人,踌躇再三,决定选一本他谈修养的书。朱光潜在《谈立志》一文中说:“一、此身应该做而且能够做的事,就得由此身担当起,不推诿给旁人。二、此时应该做而且能够做的事,就得在此时做,不拖延到未来。三、此地应该做而且能够做的事,就得在此地做,不推诿到想象中的另一地位去做。”这此身、此时、此地的“三此主义”,是朱先生修身治学精神的体现,也是他一生性情的风标,可以救治我们好高骛远、推脱塞责的毛病,书名就很自然地定了“三此集”。
  汪曾祺写人物的一本,用了个生僻的名字——“颊上集”,典出《世说新语》:“顾长康(恺之)画裴叔则,颊上益三毛。人问其故,顾曰:‘裴楷俊朗有识具,正此是其识具。看画者寻之,定觉益三毛如有神明,殊胜未安时。”选编这本书的朋友说,“颊上益三毛”是写意,顾恺之用这种手法画裴楷,如有神助。汪曾祺写人也颇得“颊上”之妙,寥寥数笔就能写出一个人的神采来。遗憾的是,“三毛”被反复抢注,否则,“三毛集”会是一个更有趣味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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