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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字的人

 悠然一笑. 2012-05-03

 
 

 
写字的人

 

枫林主人

喜欢写一点字的人,多半是个在身体上安静,而心里不大安静的人。或许他原来也很喜欢说话,说那些家常的闲言碎语,说那些飞短流长,到后来却发觉,那些都不是自己真正要说的,于是就试着在人前掏出心底的话来。这时,同座的人,就笑他喝多了,嗔他说的是醉话,平日里则又骂他是个呆子,痴了的。所以,他便像个犯错的孩子,惴惴然低了头,不好意思起来。最终,他渐然沉默下去,到底寻了不知爱憎的笔墨与之为伍,将一颗真心完全捧给了它。从此,一支笔,成了他代言的口舌,墨,成了浇去块垒的美酒,纸成了造梦的梦土,文字,则做了他今生今世不离不弃的情人。

 

诗文一类,在世人看来,大多是冒着酸气的,放着大好时光不赶紧地谋取稻梁,偏写这些劳什子做甚。于是乎,写诗弄文的人,在世人的眼里,就变得不大正经,不识时务。因为,他不合乎人为财死的规矩,不合乎常人的活法儿,便是个银样蜡枪头,是个百无一用的穷书生,酸秀才。这不免又促使他自卑起来,甚至那些相比常人毫不逊色的好处,也一并偷藏闲置,慢慢的退化掉,经年之后,不复寻找了。

 

自卑必然使得他自恋,转而从文字之间,怒而飞,梦想做起那只翼若垂天之云的鲲鹏来。因此,他往往在现实里不大起眼,可在文章里实在算得上个大英雄,自视之间,也有着一番绝代之风华。可是,他没有想到,世人眼中的功名富贵,不但始终是判定王寇的圭臬,也是横阻他成为真正大英雄的沧海鸿沟。所以,他的英难之旅注定要成为一个湮灭的梦幻,要穿过那些刻薄的冷眼,尖酸的讥诮,最终消失在歌舞升平的浮光艳影里,落得个无息无踪。那些偶幸成名垂世的,除去卖字换金的奴才,大多也都是表面风光,心中苍黄不已的伤情客,“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那背后的辛酸,岂是能道与人知的。

 

他若真是只呆头鹅,痛痒不知的也还好,惜在这等人,非但不痴,还偏偏天生的晶心冰魄,精致玲珑。他连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视为有情物,更何况人世的冷暖,命运的无常。他多半生就一条善根,心怀悲悯,可叹手无缚鸡之力,无兵无马,面对世情的离索与不公,也只能望洋兴叹,慨然无措。因而,他眼中的春花秋月,心中的歌哭悲诧,郁不得放,愁不得解,只好都和着真切的心脉流进字句,借俗出雅,以假入真,一并化作文章了。这些意绪情怀,或登高啸傲,或吞毡饮雪,或逸情山水,不过是付于世代洪流乱烟,陈卧在锦函藤箧之内,好端端的任其生灭了。

 

换不尽的帝王将相,演不够的才子佳人。红尘之中,既有杨柳岸晓风残月,也有铁马秋风大散关,既有奴颜婢膝的弄臣,也有邀名射利的市刽,自然也该有倾情笔墨的性情人。他不甘寂寞,却耐得寂寞,他活在浊世,却自存清气,他一心可怜别个,亦是个可怜人。他是把血泪的字句,留在世上,由那些凡夫俗子,一面拿了势利的心轻贱他,一面又从中窃得灵性慧美,去搏功名,而他自己却是空赚得满腔忧愤,蓄了一眼的热泪,向着那西风斜阳,黯然独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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