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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性的视觉——对话摄影家李少白(一)

 mhml 2012-05-07

诗性的视觉——对话摄影家李少白(一)

作者:蔡焕松  | 2012年04月10日



 


故宫幻影

摄影/李少白 采访 /蔡焕松  唐东平

  蔡焕松:现在摄影界许多人很喜欢把摄影家定位在某一个位置上,好像你是风景摄影家,你是纪实摄影家,你是什么什么家,所以很多人就依据少白老师拍风光拍得比较多,把你定位在风光摄影家,我又觉得好像不大对,你拍的很多东西又不是风光。你对自己的定位是什么?

 

  李少白:我拍得比较多的是长城和故宫,基本上应该算是风光的大范围之内。但如果要说得更准确些,还是在摄影家前面不加风光二字更好些,而且我的摄影起步和风光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蔡焕松;我看过你早期拍的美女作品,你是从拍美女开始你的摄影历程对吗?

 

  李少白:我是拍美女开始的,文革大串联的时候拿着家里的相机在大街上拍美女。1970年“文化大革命”期间我失去自由,1979年平反,那时候都快四十了,做其他工作起步晚了,我不甘一般,老想拔尖。觉得摄影和艺术沾点儿边,跟年龄没什么关系,只要你有天赋,起步晚也没关系,所以我干脆搞摄影,而且方向是美女摄影。到了80年代末的时候,我在这个行当中就比较有名了,那个时候的一些有名的美女都知道我,许多挂历也都是我拍的,我挺得意。

 


黄昏、湖水、少女

  蔡焕松:后来因何亊、何因改拍别的题材了?

 

  李少白:是因为有人打击我了,说我离开了女人的大腿就不知道怎么按快门。我一听就怒发冲冠,心想,那么轻蔑我,不就是因为这个题材吗,好像这个题材多么低俗。为了让他们闭嘴,得找一个所谓有内涵的东西来拍一拍。我想了一下,在我拍美女的选景过程中,感触比较深的是故宫,故宫不仅宏伟壮丽,而且还有很深厚的文化内涵,故宫离我当时住的地方也比较近,门票也不贵,就开始拍故宫了。那是1992年。就这样拍了半年故宫。1992113,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当时就职的中国桥杂志社与华北油田合作,在北京民族文化宫把我拍的故宫拿出去展览了。评价挺好,出了不大不小的名,也出了一口气,但是这口气出得不彻底。为什么呢?因为我发现北京比较有名的摄影家,都是因拍长城而出的名,所以我觉得最后的决战还是在长城上。其实我对长城并没有兴趣,但是为了让某些人彻底闭嘴,在 1992年底,我开始拍长城了。我虽然是带有功利目的去拍长城和故宫,但最后还真的爱上长城和故宫了。如果现在谁要问我,中国最大的美女是谁?第一是长城,第二是故宫。我认为,在中国这是两个无与伦比的美女。

 

  唐东平:刚才少白老师说,他是风光摄影师,也无可厚非,但问题是他的风光跟别人的风光不一样,在他的风光作品里人的感受是占主要因素的。我曾看过他一张拍长城的图片,拍的不是长城,拍的是山桃花,落了满地的山桃花,一个高角度的拍摄,表现的是落英缤纷的地面。我觉得这个角度好,就是说,你很轻松,俯拾皆可为美,你往上看,往下看,表现得很自如,很多人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尝试,但眼里头总还是有一个先入之见,有了长城我就去拍长城,功利性特别强。

 

  李少白:我功利性也很强。

 

  唐东平:你刚才说你是抱着功利目的去拍长城,但你对于美的那一种理解还是与众不同的,有一点儿像日本东山魁夷的绘画,满地落英缤纷那种,那个感觉很女人味,很优雅。那时候我对你的东西还不是特别了解,后来你又出了一个《看不见的故宫》和《看不见的长城》,我才对你有一个比较深的印象。你刚才说你走向摄影的历程,要比那些奔着摄影目的想要成家的人,所谓对艺术感兴趣的人走上摄影道路要更朴实,更纯粹,更真实。为什么呢?因为你当时是被感动的,你被摄影感动的是什么?是摄影本来的或原初的意义,这个了不得,就是一种原始的动力,你的原始动力来自于什么?来自于摄影的最本质、最原始和最纯粹的那种功能,而那种功能则带来了意义,就是要记录那种生命的意义,记录存在的意义,记录我们走过的足迹。我觉得你后来走上人文摄影道路,不是偶然性的,应该说故宫和长城都是咱们人文摄影里面的一些典型范本。


养心殿之夜

 

  “摄影可以是关注社会、批判社会、改造社会的一种手段,也可以是纯粹的爱好,甚至是造梦的工具。”

 

  蔡焕松:从摄影传进中国以后,我们的摄影前辈,包括郎静山,再到后来的陈复礼,许多人都在探寻着怎么把中国传统的文化糅在摄影作品中。改革开放以来西方许多摄影理念传入我国,很多人唯西方理念马首是瞻。我看少白老师他的作品很少受时髦理念所影响,骨子里还是中国文化的,依据你自己的创作实践,对当下摄影界的状况,你持什么看法?

 

  李少白:上海有一个非摄影类刊物采访过我,让我评价中国的摄影界,我说中国的摄影界有两种人让我比较反感,一种人叫“土八路”,另一种人叫“假洋鬼子”,“土八路”大家都知道,是那种比较保守的,比较封闭的,动不动就强调什么旋律,什么宣传功能的。而“假洋鬼子”,不是学本雅明就是学桑塔格什么之类的。哲学上说极端相合,“假洋鬼子”好像是极右,实际上是极左,老在教导别人,应该这样做,应该那么做。动不动就站在一个道德的高度上来批判别人,比如说批判风光。最近我看到一篇文章,说要把风光摄影从摄影圈驱逐出去,驱逐出去最主要的理由就是它没有社会责任感,不关注现实。我对这个社会责任感的提法就极其反感。任何一个人,只要是一个真正的人,社会责任感是自然而然就会有的,不违法,不伤害别人,也是一种社会责任感,我觉得,作为一个人,热爱生活,热爱生命,这是很重要的。人家热爱生活,热爱生命,喜欢大自然,喜欢摄影,喜欢风光摄影有什么不对,值得你义愤填膺,没完没了的批判?不同的兴趣,不同的价值观,你何必去干涉人家呢?社会责任可以体现在很多方面,不一定非体现在摄影上。摄影可以是关注社会、批判社会、改造社会的一种手段,也可以是纯粹的爱好,甚至是造梦的工具。

 

  我认为20世纪是各种主义登台较量最激烈的世纪,较量的结果是发现还要讲自由、讲民主、讲和谐、讲共处。我觉得摄影界也一样,让它自由发展呗,你愿意纪实你就纪实,拍四五运动,自有它的历史价值。但是有的人拍风光、仙鹤或者什么,他也有他的价值。

 


养心殿之夜

 

  蔡焕松:你刚才讲到社会责任感的问题,我认为这是摄影界应该思考的问题。咱们回到你说的原题上,就是你说最恨的两种,“土八路”跟“假洋鬼子”这两种现象,那你认为什么才是正确的?

 

  李少白:我认为还是少一些教师爷为好,少一些自以为是的圣旨为好,少一些故作惊人的暴力语言为好,少一些新概念、新定义为好。拿风光摄影来说,风光摄影已经约定俗成了,就是以大自然为对象、以审美为标准的这么一种摄影。有些以大自然为对象,但不以审美为标准,就不叫风光摄影。复制科研标本的,比如说地质勘探,那不叫风光摄影,或者记录一个社会问题的,比如拍摄垃圾场,那个也不叫风光摄影。风光摄影又分两类,一类是记录性的,就是被讥为美丽的垃圾的那一种照片,比如“黄山云海”,“坝上秋色”等,这个无可厚非。但风光摄影和其他摄影一样,也会诞生一批艺术家,不止风光摄影可以诞生,纪实摄影也能诞生,我觉得纪实摄影里面的布列松、杜瓦诺、王福春等就已经上升到艺术层面了,他们不光是记录历史、记录社会、记录生活,也在发现美、表现美。风光摄影也一样,风光摄影里有一部分人,很少的一部分人,把大自然作为抒发自己情感的对象,他不是复制大自然的美,而是去发现大自然隐藏的美,并使它主观化。我觉得这是属于艺术层面的。我个人认为风光摄影不管是艺术类型的,还是那种复制类型的,都是人类精神领域非常重要的一块,因为不论是复制大自然的美,还是从大自然中去发现美,都能让人类获得并享受大自然的美。我觉得人类之所以愿意活着,大自然之美肯定是非常重要的诱因。美的东西当然也存在于社会中,但更多的是存在大自然里面,所以我觉得,将来随着社会的进步,风光摄影会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它就会跟户外散步,出来做健身操差不多。

 

  唐东平:以前厦门大学有一个关于读书的论坛,陈丹青谈了一个读书的体会,说读书对于他来说至少可以让自己达到自以为非的程度,当然他的意思是说不要过分地迷信书本,书本可以带来知识,读书多了有好处,但读书其实是中性的,很多没有读过许多书的人,照样具有惊人的智慧。陈老师的这个“自以为非”,可以用到李老师身上了,你也是看了很多事情,想了很多事情,其实你不是在做“自以为是”,你是在进行反思,进行否认,在做“自以为非”的理解。刚才你所反对咱们摄影界里面的“土八路”与“假洋鬼子”,概括得很绝。

 

  李少白:摄影界各种人都有,我接触的比较少,但是我觉得摄影界跟任何界都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这个是不足为怪的。


角楼与柳枝

 

  蔡焕松:现在世界的文化发展潮流是多元嘛。面对这种情况你是各取所需、各自发展的包容心态,还是用别的方法对待……

 

  李少白:我不取包容的心态。

 

  蔡焕松:一定要反击吗?

 

  李少白:伏尔泰说,愿意以生命的代价来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我也持同样的观点,哪怕你骂我,但是并不能说,你说的话我就爱听,你说的话我就同意,同样我也有权利来反击你,所以说这是另外一个问题,存在是合理的,是社会发展到这一步,就可能有这个出来,有那个出来。

 

  蔡焕松:生态多样化。


石缝中的小花 太和殿丹陛

 

  李少白:但是同样,我的存在也是合理的,而且我们之间肯定有对错,现在有人老说没有对与错,不对,有对错,对错肯定是有的,不然这个社会怎么前进。比如说一个车子前进它一定是有一个前进的动力,也有一个阻力,光有动力,没有阻力,车也前进不了。

 

  “我觉得摄影根本就要驱逐思想”

 

  蔡焕松:你是不是也想对那些权威人士进行反击的同时,争取站立在一个制高点上啊?

 

  李少白:这不是站什么制高点,但要有一个立场,有一个落脚点,每个人都要一个落脚点。我为什么对他们比较讨厌呢?因为他们动不动就强调“思想”、强调“观念”,批判风光其中有一条就是说风光没有思想。现在观念摄影大行其道,用“思想”来指导摄影,或者说用摄影来表达“观念”,我就反对这个。

 

  唐东平:这个跟我的观点很相似,我一直主张,形象是大于思想的,思想要大于技巧。

 

 

  李少白:我比你彻底,我觉得这个摄影啊,根本就要驱逐“思想”,我觉得音乐、美术、摄影,只要是在艺术层面上,主要是感觉,而不是“思想”,因为“思想”是有逻辑性的东西。艺术最大的功能是利用外在美将人的内在美触醒,外面有多美里面就有多美,但里面的美,相当部分是藏着的,包括你自己都不知道。那么怎么开发出来呢?其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手段就是通过艺术来触动你,听音乐就能哭,为什么?被触动了、被感动了呗。什么思想能让人哭?没有。所以我个人觉得“思想”在艺术上不值钱,是人就会思想。何况摄影界有哪一个够得上哲学家的水平呢?再说中国在20世纪就没有出什么哲学家,也没有什么值钱的思想,你那个思想、观念本身就没有什么,还用了一个缺乏逻辑能力的摄影手段来表现。我说摄影如果在艺术层面上主要是靠感觉,并不是说摄影人没有思想,有思想的人恰恰不会费了半天劲,去用光影,去用色彩来表现他的思想。

 

  “是兔子说兔子的话,别认为狼好。”

 

  我跟一位著名风光摄影家有一次对话,人家问我们俩,现在中国喜欢风光的人特别多,中国风光又碰到瓶颈,遭到清算,你们俩对这些风光爱好者有什么建言。那位摄影家说第一要有创新,第二要有个性。他说的这个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放之四海而皆准,可是我认为他说这些不太对,为什么呢?首先我觉得中国的风光摄影现在的状况很好,应该让它自然发展。没有必要强调什么创新,什么个性,现在伪个性太多,一拍照,一画画就想着创新,想着个性,为创新而创新,为个性而个性。我不反对创新,艺术当然要创新,艺术家的成熟标准就是有个性,但是不易强调,应该强调真实,只要真实,自然而然就会有个性,所以这个真实是非常重要的。比方说你喜欢小桥流水,你就好好地去表现小桥流水,你就别想高原,别人家说高原容易出片子,你就往那儿跑;你喜欢高原不喜欢周庄,你就别去周庄,哪怕周庄多走俏也别去。就是说你是兔子说兔子的话,别认为狼好,受欢迎,你就学狼叫,你成不了狼,狼就是狼,羊就是羊,羊里也有优秀的。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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