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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江的酒

 2009妙手空空 2012-05-13

老家兰溪市梅江镇,素以民风淳朴、善酿好酒、善做小吃名闻遐迩。

梅江地处金华、兰溪、浦江、义乌四县市的交界处,又与建德新安江毗邻,四周群山叠嶂,中间一条清澈的梅溪潺潺而过,无论春夏秋冬,入眼便是风景。梅江古属浦江,今属兰溪,浦江人延续古时习惯称梅江为“通化”,个别兰溪人却戏称梅江为“西伯利亚”。舍其贬义,梅江民风中倒真多了几分“西伯利亚人”的豪爽。

梅江的风肉(腊肉)、羊糕、小麦铃(猫耳朵)、小麦馃、红字馒头、清明馃等小菜、小点心,曾养育过著名的抗日队伍“八大队”(新四军浙东纵队金萧支队第八大队);也养育了抗金名将梅执礼、元代“儒林四杰”之一柳贯,现代著名作家、著名战地记者曹聚仁,当代浙派人物画代表方增先、著名画家柳村等一大批能人志士。

在冬日柔柔的阳光里,邀三两知己亲朋,坐在青砖瓦房丛中,搬几张古色古香的太师椅,切一小碟风肉、一大盘羊糕,煎几只小麦馃,饮几盅红曲酒,看一眼连绵起伏的金华北山,生活应该不亚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羊糕米酒”或许就是这样在觚筹交错、迎来嫁去中蜚声八婺大地,享誉龙游、新安江、杭州的。

羊糕并非糕点,而是羊肉煮熟、撕碎后,再煮得稀烂,摊凉,凝成膏冻,切成的片状物。其形如糕点,色泽润黄,肉碎隐隐,香气扑鼻。喝一口红曲米酒,咬一口羊糕,酒香伴着羊肉香徘徊齿间,久久不散。

红曲酒,又叫“缸面浑”,是梅江人逢年过节待客的必备之酒。为何称缸面浑,我无力考证。曹聚仁先生在一篇有关梅江酒的文章中,称其为“缸面浑”,大约取其酒糟不曾沥去或梅江人常常连糟同喝此酒,酒尚浑浊之意,跟梅江方言、兰溪方言倒都非常接近,也颇能望文生义。

缸面浑虽与绍兴酒同属黄酒系列,味道却大不相同。就绍兴酒中的大路货而言,梅江缸面浑似要好喝得多。除色泽、香味、口感的差别外,绍兴酒大多回味偏苦,缸面浑却余味略甜。

常听人说,无论是缸面浑还是绍兴酒,只要是黄酒,北方人都不喜欢喝,似乎有以讹传讹之嫌。在杭州四年,曾与众多江苏、山东、河南、沈阳的朋友对酌,他们大多对缸面浑钟爱有加,喝一回赞一回。不过,北方人比较豪爽,缸面浑味甜爽口,又属低度酒,几碗下肚,不知不觉便已酩酊。怕酒后失态,应该才是他们不怎么喝这类酒的原因。

梅江人好客,家家户户都备有酒缸和一大堆酒坛,少则酿几十斤,多者酿数百斤,喝过了春节,喝过了元宵,直喝到春暖花开、夏风袭来。天一热,缸面浑便不易藏了,只能赶忙喝了。所以,酿缸面浑,一般都在冬天。天太热,酒米尚未发酵便已发酸甚至发馊发臭,是酿不成的。

“冻缸酒”是缸面浑中的极品。糯米饭与酒曲拌和后,装入酒缸中发酵,遇天气骤冷,酒曲酶刚刚将淀粉分解成糖类便不肯“工作”了。此时饮之,味如甘饴,一般不醉人。待气温回升,酒缸中才渐渐飘出香气。这样酿出来的酒,色深、香浓、劲足。

近几年,有农人趁着冬闲,专酿此酒,肩挑背扛着去金华、杭州、上海等地叫卖,据说销路很畅,几年下来,“梅江酒”的名头已经打得梆梆响,有的干脆扎根城市,置缸酿酒了。

缸面浑并不是梅江酒的代表,久负盛名的梅江酒,当数“高粱烧”。

梅江的烧酒有麦烧、谷烧、米烧、番薯烧、砻糠烧等品种,但在梅江人眼里,就是稀有、价高又有保健作用的荞麦烧也算不得好酒,唯有纯高粱烧才“正宗”,所以,“梅江烧”就是梅江高粱烧的专用名词。曾有品酒师赞扬梅江烧“绝不逊于茅台、五粮液”,并称其为“小茅台”、“赛茅台”。

1992年我去新疆石河子。在石河子某支柱企业任厂长的亲戚,从一大堆国产、进口名酒中挑了又挑,拿出几瓶“伊梨特”,说:“这是新疆的特产,酒厂朋友特意给我挑的精品,纯高粱的。你尝尝看,是不是可以与梅江烧一比高下?”一尝就“尝”掉十余盅,我说,与梅江烧差不多啊。亲戚却说,你充其量酒鬼一个,根本不懂品酒。这酒根本比不上梅江烧。

梅江烧好喝,为什么不能跻身品牌酒行列?我曾数度带着疑问、怀揣酒瓶去拜访酿酒界名人、品酒师、经销商。得到的答复让我大跌眼镜:梅江烧用土法酿制,无法控制酒精度及杂质,不符合酒类的行业标准……

近几年,有人试图改变这种状况,于是,在梅江崛起了几家“梅江烧”酒厂,不过,一直名声低微,所产之酒也大多沦落为地摊货。梅江本地人干脆称之为“假酒”。并不是他们的生产工艺、行业标准有问题,也不是梅江人弊“酒”自珍,而是工厂化生产,整不出手工烧酒那个味道。

梅江人土法“烧”烧酒,要请专业的师傅。烧酒师的手艺大多家传,除了能巧妙运用蒸馏原理,他们手中往往还握有祖传的酒曲配方,不用他的酒曲,产量不会高,甚至烧出的酒也无法入口,像“马尿”。

“烧”烧酒时,会飘来阵阵浓香,大老远就能闻到,若处在下风向,酒香可以飘出一里以上。循香而去,便可以看到“烧”烧酒人家的灶台上按了一只特制的大木桶,上面架一只能循环流水的铁水壶,灶堂里大块木柴一烧,铁水壶里便滴滴嗒嗒流出醇香扑鼻、晶莹剔透的梅江烧来。

烧酒初出,如细雨天的檐头滴水,称“滴烧”,酒精度最高,梅江人视为珍品。接着,雨越下越大,“檐头滴水”也越滴越快,犹头细泉汩汩而流,流得时间越长,产量越高,酒往往越好。一担高粱米,大多只能烧30余斤。要再烧下去,又成滴状,那便是酒尾巴了,味淡而无劲。

以梅江人自己的标准,度数越高,酒便越“好”。这样的酒点火就着,沾碗不退,酒精度大多在50度上下,部分“好”酒甚至超过70度,简直与医用酒精无异。我不喜欢喝高度酒,此类“好”酒大多用来泡杨梅。梅江烧泡杨梅,称为杨梅酒,也是梅江特产之一。

杨梅酒甜润爽口,还降火消食。如果只喝“酒”,不吃“杨梅”,不易醉人,因为酒“劲”全跑杨梅里去了。现在人们喝酒,还讲究保健功能,梅江便又增加了桑葚酒、猕猴桃酒、枸杞酒等用烧酒泡制的酒。

十多年前,我一度迷上过泡制药酒。什么人参、鹿茸、蕲蛇、蛤蚧、海龙海马、黑蚂蚁,甚至山间土草药,大把大把地被我扔进酒缸里,塞进酒瓶中;什么祛风的、养颜的、壮阳的、滋阴的、补气的、补血的、十全大补的,都要试上一试。泡了七八年药酒,倒也积累了不少心得。哪些中药既能保健、治病,又无异味,哪些中药不宜泡酒便了然与胸了。偶有亲朋来访,捧出自泡药酒品尝,每每赞不绝口,末了,或者装上一两斤拎回去喝,或者吩咐一句:“别忘了,下次为我泡两斤啊。”

近几年,“劲酒”名气越来越响,这便勾起了以前那帮酒友的酒虫,常常打电话来索讨:“劲酒哪有你泡的酒好喝啊,你干脆改行卖酒吧。”不管他们说的是实话还是恭维我,我是不喝劲酒的。因为,那里面泡了几味口感不佳的中药。

那些年,泡酒泡得有些走火入魔了,还从一本上世纪二十年代民间郎中的手抄本中淘出了一个名为“接骨止痛水”的“秘方”。同事、邻里有个牙痛、扭伤什么的,用止痛水搽一搽,竟然立马见效。更有夫妻吵架,妻子被丈夫一扁担打在大拇指上,肿了老大一青包,为了省钱,问我讨了点止痛水去,搽了个把星期后,竟然不药而愈了。此后,一个“陈氏神奇止痛水”的名字便让她叫响了。不过,行医得有资格,而且泡止痛水需要几味剧毒中药,我便不敢再玩下去,但泡酒用的瓶瓶坛坛罐罐堆了一屋子,至今没有去收拾。

梅江还有一种特产酒——兰花酒,外地人知道的并不多。最近五六年,我常拿此酒“勾引”文友、酒友,总是屡试不爽。无论男的、女的、南方的、北方的,但凡喝过此酒,总忍不住击箸赞叹。

偶约数网友到家中小聚,有人喝至七八分醉,边喝边做打油诗,眯眼瞥见特大可乐瓶中所余不足半斤,便卷了舌根表示不喝了,“这么好的酒,不留一点给某某某,那便是饕餮天物了”,颇有几分自我“虎口夺粮”的悲壮。某某某则是金华某区的一个招商局局长,英语极通,擅音律,又以酒量扬名,曾经一边夜半独酌此酒,一边网络视频聊天,凭酒量慑服一名瑞典巨贾,引得数千万美元的投资,备受“杯中人”热捧。

兰溪尽管是小有名气的“兰花之乡”,但要产出数以吨计的兰花用来酿酒,那只能是天方夜谭。所以,兰花酒之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几年前,有个酒类开发商发现梅江有一种名不见经传但味道独特的勾兑酒,便想借兰花之名打打品牌,苦思冥想了这么个名字。起初,开发商确曾在酿酒的糯米中添加了些许兰花,以体现其“美容、延年、环保、绿色”的理念。后来,干脆只在酒兑入一点兰花香精了事。如今,酒厂倒闭已经数年,但兰花酒的名字挺有味道,希望它能留下来。

勾兑兰花酒的原料,是糯米酒和梅江烧。勾兑之初,色白而晶莹,确有几分兰花瓣的肉质感,既具米酒的浓香和粘稠,兼有梅江烧的劲道和清亮,只是甜味偏重。放阴凉处存放十天半月,米酒香与梅江烧香就渐渐融合成了一种独特的香气,啜一小口,满嘴甜润、余味绵长,几杯下肚,便已醺醺,但多喝几杯依然无妨,非常适合“酒逢知己”的场合痛饮畅喝,用句广告语叫“不口渴,不上头”。

兰花酒非常善于“变脸”,酒劲的大小可以按自己的口味随意调整,随着存放时间的延长,酒色愈深,香气渐醇,甜味隐隐,简直“一个时段一方洞天”,很是吊人酒虫。存放半年以上,色泽紫红,色如高粱,让人联想起电影《红高粱》。

梅江其实盛产“红高粱”酒,纯高粱米酿造。不过,大家都不把它当酒看,而视为制梅江烧的原料,称为酒卤。有人说,酒卤“生”,未经高温烧煮,喝了伤身;也有人说,酒曲中有斑蝥、蜈蚣、蝎子、蕲蛇之类的毒物,喝了发“风”;更多人则担心把酒卤给喝了,烧酒的产量、酒精度会下降。酒卤独具天然的高粱,色血红血红的,让人垂涎欲滴,略带中药味,酒性极烈。兰花酒中的酒精虽然来源于“红高粱”,性情却绝然相反,倒也有趣。

兰花酒若能陈上三五年,颜色深如酱油,醇香之极。不过,这样的陈酒非常少见。因为梅江酒讲究一个“纯”字,酿酒的原料不像五粮液那样“混杂”,各种酒也不混喝、不勾兑,所以,勾兑而成的兰花酒一直不被梅江人所看重,酿得不多。

上网之初,每每有人问我:“为什么取这么个网名?”甚至有兰陵人干脆拉我为“老乡”:“你也是兰陵人吧?兰陵陈香可有名了。”其实,取名陈香酒,与“兰陵美酒夜光杯”风马牛不相及,倒与故乡梅江有些“沾亲带故”——自幼听多了酒字、闻多了酒气,性格中自然多了几分酒劲。

溯源网名,缘于大学时的一句玩笑话。

在杭大读书期间,一次开室友夜半卧谈会,内容涉及结婚、生子。我说,如果生个男孩,就叫“陈香酒”;若生女孩,就叫“陈香醋”吧……没想到,多少年过去了,没能生下一子半女,后来上网,干脆把陈香酒当作自己的网名了,一用就是十来年。

事实上,上大学之前,父亲是不准我喝酒的,他说,一喝酒,人就笨了,根本读不了书。在家里,父亲的话我是不敢稍有违抗的。后来进了大学,离父亲远了,才渐渐在同学的劝说下喝上了酒,酒名也渐喝渐扬。所以,直到父亲突发脑溢血辞世,我都没能和他对酌几盅。这,或许是我此生的一大憾事了。

不久前,在一个名为“呼吸空间”的QQ群中大谈梅江烧时,竟然邂逅了一名高中同学。呼吸空间里大多是兰溪市作协的会员,梅江人极多。大家用的都是网名,起初并不知道对方是高中同学,聊过了梅江酒,自然便聊到了母校蜀山中学,竟然聊得十分投机,报上名字,双方都大吃一惊:快二十年不见了,他竟然还活得好好的……

同学久居京城,都快忘了梅江烧、缸面浑的味道了,更不知家乡还有一种既好听又好喝的兰花酒。我忽生“怜悯”之心,想给他托运几斤,却被邮局和快递公司拒绝了,理由是“液体,不能寄”。几番折腾下来,同学说,干脆,你来北京卖酒吧,再用你的网名注册一个品牌,保证非常畅销。“这样,我可以天天喝上梅江酒了。”

二十年不曾谋面的同学也叫我卖酒,看来,此生真要与卖酒结缘了。只是,有兰陵陈香、国宾陈香之类“挡道”,网名注册商标的事肯定是没戏了。那么,北京人能不能接受梅江乡下的土酒?不知道。我更不知道,北京人是否欢迎我这个梅江“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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