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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缺的色彩

 聽雨軒sjh 2012-05-20

残缺的色彩

    摘要:色彩语言是张爱玲自我确认的独特感觉表达方式,她游刃有余地运用着各种色彩来展示作品人物的生存状况和心理状态。在她笔下,色彩呈现出了超出传统的许多种独特表情,透露出她作品中的感伤情调和苍凉心态。

  关键词:张爱玲;色彩语言;残缺;苍凉
  
  张爱玲的作品涌动着生命的灵气和时代、都市的气息,充满着丰繁复杂的意象比喻,细腻冷峻的心理刻划、哀切缠绵的情感以及活泼婉妙的语言。尤其是她对色彩语言的运用,每每令人惊艳。色彩语言是指作家在作品创作中所使用的表示颜色的词语。色彩语言是特定情绪的象征,具有审美的性质和想象的空间。色彩丰富的内蕴在文学中有着神奇的表现力,作为一种特殊的语言,它能增强话语的情感效果,给读者以视觉
艺术般的美感。张爱玲倾心于色彩语言,自然万物各自成色,而她几乎都能用心捕捉到。通过匠心独运的色彩泼洒,张爱玲营构了自己华美而又悲哀、绚烂而又苍凉的文学天地,呈现了她渗入骨髓的悲剧意识。
  
  一、残缺的色彩
  
  黑、白、灰三色是非彩色的混合色,它们都有袭人的冷意。在张爱玲笔下,这三种颜色占据了绝对的力量优势,在色彩客观布局和主观倾向上达成了一致。她用看似漫不经心的色彩,表达了对苍白人生的调侃和对残缺的人生本质的深刻揭示。
  
  (一)白色

  在
中国传统文化中,白色是一个基本的禁忌色,它体现了中国人在物质和精神上的摒弃和厌恶。白色是枯竭的,没有血色、没有生命的表现,象征着死亡、绝望、悲哀、匮乏、腐朽、隔膜、焦虑、愚蠢等。在张爱玲笔下,白色呈现出了许多种独特表情,被用来表现主人公的悲剧命运和伤感情绪,充分暴露现实家庭、人性的丑陋和荒凉,展示人物尤其是女性的悲剧性身份。在很多看似稀松平常的话语中,我们都可以看到张爱玲赋予白色的厌恶、嘲讽的表情,比如:
  花园里的白玉兰:“开着极大的花,像污秽的手帕,又像废纸,抛在那里,被遗忘了,大白花一年开到头,从来没有这么邋遢丧气的花……”(《私语》)
  “上海人显得个个肥白如瓠,像代乳粉的广告。”(《到底是上海人》)
  “她穿着一件白洋纱旗袍,滚一道窄窄的蓝边。深蓝与白,很有点讣闻的风味。”(《封锁》)
  《花凋》里这样描画久病的川嫦:“她一天天瘦下去。她的脸像骨架子上绷着白缎子,眼睛就是缎子上落了灯花,烧成两只炎炎的大洞”;川嫦临终前,央求女佣背她到街上散步,她“趴在李妈背上像一个冷而自的大白蜘蛛”。作者用刺目的白色,突兀的比喻,给我们呈现了一个彻底陷入绝望的生命。
  又如《金锁记》中,对长白和长安初次的外貌描写:“七巧的儿子长白,女儿长安,年纪到了十三四岁,只因身材瘦小,看上去才只七八岁的光景。在年下,一个穿着品蓝摹本缎棉袍,一个穿着葱绿遍地锦棉袍,衣服太厚了,直挺挺撑开了两臂,一般都是薄薄的两张白脸,并排站着,纸糊的人儿似的。”寥寥数笔刻画的是生活在冰冷的深宅大院里,欠缺正常的父爱、母爱,甚至欠缺所有的爱的两个孩子,单薄呆滞、毫无可爱之处。这样的苍白虚弱的形象注定了长白和长安要被“黄金的枷锁劈杀”的命运,无从逃脱!
  张爱玲不仅善于用颜色描绘人物外貌,还善于用颜色来展现人物的心理与命运。《茉莉香片》中有一段描写:
  “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绣在屏风上的白鸟”象征的是沉重的现实中,女性生命活力被窒息、被异化的境况,同时也是一个旧时代的大家闺秀、包办婚姻的牺牲者冯碧落悲惨的一生。它凝练、含蓄而且醒目,带着哀怨与死亡气息的色彩,凸现了一个封闭、落后、充满腐恶之气的旧时代女子的生存依附性和无法摆脱封建家族束缚的悲剧性命运。
  至于《怨女》里对银娣的丈夫的描写,当是张爱玲的白色用得最为恶毒残忍的一笔:
  “他一双鞋底雪白,在黄昏的灯下自得触目。”银娣年纪轻轻就没了爹娘,为了生计,不得已嫁给了这个前鸡胸后驼背,站立不稳的人。鞋底的雪白是因为他根本不可能下地行走!在描写这男人时,作者没有多言,只是冷冷地抛出这么简洁却又杀机凛凛的一句,不由令人后背一凉!
  张爱玲笔下的颜色与感情已经如同白盐入水,彼此交融,无法分清了。对张爱玲而言,“细节往往是和美畅快,引人入胜的,而主题永远悲观。一切对于人生的笼统观察都指向虚无。”(《中国人的宗教》)。所以,她笔下的白色不是纯洁、甜美和清新,而是虚无、沉重、阴冷甚至肮脏!毫无生机,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二)黑色

  黑色是色彩中的一个极端,是光的全部吸收。黑色被看作是“静寂、悲哀、绝望、沉默、恐怖、严肃、死灭”的象征。中国文化从《易经》、《老子》以来就强调“黑白生万物”这样一种哲理精神,张爱玲对这种文化精髓有很深的领悟,她常用一些黑白意象对比来加强文字的视觉效果,突出作品的主题意蕴,艺术地把荒凉体验审美化、情趣化。比如描画开电梯的人,可能永远不能离开电梯那个狭小的空间:“电梯上升,一重重的黑暗往下移,棕色的黑暗,红棕色的黑暗,黑色的黑暗……衬着交替的黑暗,你看见司机人的花白的头。”这里黑白的强烈对照,概括的是司机的整个一生,辛酸感慨。
  又如描写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雨越下越大,天忽然回过脸来,漆黑的大脸,尘世上的一切都惊惶遁逃,黑暗里拼铃碰隆,雷电急走。痛楚的青,白,紫一亮一亮,照进小厨房,玻璃窗被逼得往里凹进去。”(《阿小悲秋》)
  用黑白对比对人物进行外貌描写是张爱玲喜欢用的手法,《金锁记》里这样的色彩运用俯拾皆是:“七巧穿着白香云纱衫,黑裙子,然而她的脸上像抹了胭脂似的。”黑自的搭配一方面强调了七巧新丧的身份,一方面也借对照的色彩强化了她在家产抢夺战中欲奋力一搏的紧张心理。白衫黑裙传达的表面镇静与她胭红的脸色传达的内心兴奋紧张的对比揭示了七巧内心的恐惧、慌乱和焦虑。
  又如对七巧懦弱无依的女儿长安的一次着装描写:“长安悄悄地走下楼来,玄色绣花鞋与白丝袜停留在日色昏黄的楼梯上,停了一会,又上去了,一级一级走进没有光的所在”。以日色昏黄的楼梯为背景,黑鞋白袜的冷色调的对比传达出了一种不安、无助和凄婉:母亲七巧以“疯子般的审慎与机智”破坏了长安来之不易的婚姻,孤苦无助的长安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破坏自己的幸福,她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恋爱,而她只能“一级一级”地走进“没有光的所在”。
  此外,黑白的对比还被张爱玲经常运用到环境描写中来:
  “起坐间的帘子撤下送去洗濯了。隔着玻璃窗望出去,影影绰绰乌云里有个月亮,一搭黑,一搭白,像个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谱。一点,一点,月亮缓缓的从云里出来了,黑云底下透出一线炯炯的光,是面具底下的眼睛。”
  “窗外还是那使人汗毛凛凛的反常的明月——漆黑的天上一个灼灼的小而白的太阳。”
  在这里,“一搭黑,一搭白”的夜空暗示着七巧暴戾自私与母性柔情的双重人格,喜怒无常,无从捉摸;“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谱”暗喻她被扭曲的灵魂与被压抑的人性;诡秘的“眼睛”就是七巧那双恶毒的眼睛,窥探并最终扼杀了儿子的婚姻。“白太阳似的月亮”其实是七巧占有儿子的乱伦意念的一个意象。媳妇芝寿的命运掌握在婆婆七巧手里,身处月光下,被人窥视,私秘的夜晓却变成了昭然若揭的白天,月亮成了,“小而白的太阳”,一切都反常了,变态了,连同伟大的母爱!在这“小而白的太阳”的照耀下,绝望无助的芝寿被恶毒的婆婆七巧从精神到肉体,一寸寸地扼杀了!

    (三)灰色

  灰色是一种复杂的颜色,是艳丽色彩混和在一起形成的非彩色色调,这本身就有一种“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抑郁和感伤,象征着寂寞、忧郁、无望,传达了一种单调、乏味、厌倦之感。张爱玲喜欢把艳丽的色彩相混合,而越是鲜亮丰富的颜色混合后就越接近“灰色”,也越接近人生“苍凉”的底色。
  张爱玲的许多作品都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色彩:童年的记忆里,父亲的世界是腐朽、冷漠的,懒洋洋的灰朴朴地缭绕在鸦片的云雾里。“父亲堕落,母亲的出走足以使张爱玲生命中的灰色的荒凉覆盖她朱红的门楣。”张爱玲爱用诸如“青灰的空气”、“灰寒的垃圾”、“灰了头发”、“灰了心”之类的词语。在小说里,张爱玲更是喜欢用到无所不在的灰色。《十八春》中,女主角顾曼桢总是穿着灰色系的衣服,恋爱前“淡灰色的旧羊皮大衣”;恋爱后“瓦灰”的衣料,“灰色麂皮鞋”。她的人生一如灰色一样复杂,沧桑坎坷。《沉香屑·第一炉香》中,误入歧途、无法自拔的薇龙眼中的景色:
  “那时天色已经暗了,月亮才上来,黄黄的像玉色缎子上,刺绣时弹落了一点香灰,烧糊了一片。”
  “天完全黑了,整个的世界像一张灰色的圣诞卡片,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
  在这暖色的纯净的玉样的“缎子”上,竟然沾落了一点“灰”,“烧糊了一片”,这个残缺不全的带有瑕疵的月亮正是薇龙残缺不全的感情和被腐蚀的灵魂的写照。日渐堕落、无法超脱的薇龙注定了逃不脱被灰色吞没的命运。
  《倾城之恋》中,香港陷落时,自流苏看到这样的景象:“灰砖砌的那一面墙,一定还屹然站在那里。风停了下来,像三条灰色的龙,蟠在墙头,月光中闪着银鳞。”
  小说里多次提到的这堵墙昭示的是生命的灰色基调。在张爱玲笔下,所有热闹缤纷的色彩不过是堆积了一种难以消蚀的苍凉。
现代都市的繁华轰然倾倒,红尘浮华的表象冰释殆尽,剩下的只有这堵永恒的“灰墙”了。人生的无奈与落寞通过灰色得到了具体细腻的表达。
  除了黑白灰三色的运用,张爱玲还喜欢把一些温暖明亮的色彩附着在残缺丑怪的事物上,营造一种陌生化的语言效果。
  比如《金锁记》中:“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材的老太太,脸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团龙官织缎袍,双手捧着个大红热水袋,身边夹峙着两个高大的女仆。门外日色昏黄的楼梯上铺着湖绿花格小漆布地衣,一级一级走上去,通人没有光的所在”。
  在这个没有光的所在,“青灰”和“大红”、“昏黄”与“湖绿”参差匹配,加上两个高大女仆夹峙着一个矮小老太的强烈反差,在暗淡的冷色调的背景中,营造了一种阴鸷、森寒的气氛,把七巧变态、荒唐、阴毒、冷酷的心理抖落了出来,也暗示着七巧衰朽的躯壳内仍然汹涌者巨大的愤怒饥恨乃至疯狂变态。
  又如《留情》中,敦凤“回眼看到阳台上,看到米先生的背影,半秃的后脑勺与胖大的颈项连成一片;隔着个米先生,淡蓝的天上现出一段残虹,短而直,红、黄、紫、橙红”。
  鲜艳的残虹与半秃的后脑勺、胖大的颈项纠缠在一起,其意蕴是复杂而辛酸的。正如作者一语道破的:“人世间有哪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鲜艳的残虹象征着敦风的婚姻,那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虚假繁荣与真实的短暂与无奈。这对表面上相濡以沫的夫妻,各自意难平:敦凤虽然费尽周折,有了婚姻的保障,但内心里抑制不了不甘与失落,还有对比自己大了23岁的丈夫的厌恶;米先生洞悉敦凤的心态,但现况如此,除了难堪地苟活,他还能如何?
  
  二、独特的色彩语言的成因
  
  1、受《红楼梦》等旧书的影响

  张爱玲孤独寂寞的童年时代里,相当多的时间是在阅读古书中度过的。她很小的时候就读了《红楼梦》、《金瓶梅》、《海上花列传》等大部头的章回小说,有着深厚的古典文学根底。在她的色彩文学世界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红楼梦》对她的影响。张爱玲最喜欢读《红楼梦》,小时曾仿写了《摩登红楼梦》,她对色彩的选择、搭配都明显地带有《红楼梦》的印记,如《金锁记》中曹七巧的出场亮相是对《红楼梦》中王熙风出场的模仿,一样的繁缛,一样的铺张,一样的给人“锦绣辉煌”的深刻印象,而七巧抢白哥嫂那一段又使人不自觉地联想到鸳鸯抢白哥嫂的情节。

  2、对色彩的天分和偏爱

  对于色彩,张爱玲有着与生俱来的天分和喜好,她将这种天分倾注到文学创作之中,以画家般独到的眼光和感觉游刃有余地描绘着色彩斑斓的世间万象。她的色彩语言几乎无所不能,无论是对人、景、物,还是对情感、心理、性格,她都动用了丰富的色彩加以描摹,以独特的视觉意象,淋漓尽致地来表达她对人生的观照。
  张爱玲说:“九岁时,我踌躇着不知道应当选择
音乐或美术作我终身的事业。”虽然她最终没有选择音乐,也没有选择美术,而是选择了文学创作,但她对绘画还有着固执的留恋和偏爱。在香港读书期间,张爱玲接受过专业的美术训练。良好的美术教育使她能用画家的眼光来观察世间万象,然后用文字细致记录下来。有人做过统计,“取《传奇》集子中全部16篇作品,随便各拣出一段描写景物或描写女人的文字来统计,16段共91处用了带色调的词汇。”由此可见,张爱玲对色彩有着近乎痴狂的偏爱,色彩是她讲述故事、传情达意的重要手段。
 
  3、独特的人生经历

  作家的人生经历、性格气质都会不同程度地影响其创作。一个对色彩敏感的人其内心世界是丰富而又孤寂的。张爱玲是个早慧早熟、敏感细腻的女人,她从小既受到过“完美的教育”,又饱尝过许多深重的悲苦:家庭的衰败、父母的婚变、时代的动荡形成了她的悲剧气质,同时也使她敏感的心灵格外珍爱视觉中真实存在的事物。“对色彩的敏感与青睐是张爱玲历经坎坷后‘缺失性体验’的某种填补,是‘替代性满足’的一种表现。”苍白无爱的“缺失性人生体验”需要在另外一个场中获得补偿,于是她选择了色彩这种绚丽的视觉语言,把它化作心灵的符号,去营造浓郁的感伤氛围和强烈的悲剧色彩,表达内心丰富的情感。
  
  三、结语
  
  色彩的象征意义是一种文化积淀,“色彩的象征意义可以达到语言所无法表述的独特效果,……具有浓郁的审美情调。”然而,张爱玲笔下的色彩象征却有着个性化的特点。在她的记忆中,五彩缤纷的都市和繁花似锦的家庭给她的只有无尽的苍凉,所以张爱玲在使用色彩时赋予了色彩许多反传统的表情。她将自己的人生感悟和生命体验移植到色彩语言中,不只用色彩来描绘现实世界,构筑另一种生存环境,还用色彩来传达隐晦的跳跃的情绪,她独一无二地用色彩向世人公布了她的小说技巧。张爱玲的色彩语言深入骨髓,鞭及人心,透过或热闹或冷艳的色彩,我们看到的是繁华似锦的背后,苦涩荒凉的她的灵魂。 转贴于 中国论文下载中心 http://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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