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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帆: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生活

 白水神木山人 2012-05-20
南帆: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生活
 
 
 
2012-04-25 09:55:36 来源:人民政协网 

  编者按:

  现今,已经不再是那个吟诵唐诗宋词的时代。它更加丰富、更加多变、更加快节奏。身为作家的南帆委员,以自己独到眼光和多年的写作经历概括了我们这个时代文学的存在,道出了问题,并阐明了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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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讲人:南帆

  简 介:本名张帆。现为福建社会科学院院长。九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十、十一届全国政协常委,福建省政协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福建省文联主席。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闽江学者”福建师范大学特聘教授、“紫江学者”华东师范大学特聘讲座教授、博士生导师。

  我们具有各种各样的生活。譬如政治生活,我们常常说某某会议是政治生活之中的一件大事,可见我们存在政治生活;我们还有经济生活,算一算这个月的工资多少,奖金多少,考虑一下要不要进入股市,检查一下口袋里还剩多少饭票,这都是经济生活。现在的文学生活怎么样?这个问题好像存在许多不同的答案。现在人们关心的是金融问题,房地产问题,股票问题,关心的是民主问题,“三农”问题,卫生教育改革问题,哪怕是“超女”、NBA、足球或者网球也比文学热闹得多。文学还存在吗?这些人表情惊讶地反问。文学当然存在。教授不是还在课堂上教文学吗?他们告诉我们什么是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还告诉我们什么是象征、隐喻、神话原型或者文本结构,如果文学消失了,这些概念还有什么可说的?

  当然,教授之间也有分歧。一些教授发表文章,宣称那些玩意叫“纯文学”,只有少数有闲阶层在那自娱自乐;对于大众说来,文学已经死亡。不过,这种话也有人不爱听,例如某一个文学网站的老总。他说,真正的文学都在网络上呢。他还说,这几年他已经发出了1000多万的稿费。试问,建国60多年至今,我们的第一号文学刊物《人民文学》发出的稿费有没有超出1000万啊?谁都必须承认,网络文学热闹非凡。这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文学集散地。一个著名作家告诉我,一回遇到喜欢文学写作的一个大学生,请他看看稿。作家表示可以帮忙。大学生把U盘插入电脑,一部是写唐朝的,一部是写宋朝的,另一部是写明朝的。在传统的作家那里,历史小说是最见功力的,要做许多资料功夫。这一切对于新生代的作家似乎已经不成问题了。他们在网络上动辄就是500万字,800万字,这一切更适合称为巨型小说。据统计,全唐诗不过48900来首。每一首平均100个字,不过五六百万字左右吧。是一个作家几个月的工作量罢了。既然我们还常常夸耀唐代文学,号称唐诗如何如何,那么,今天的文学不是更为可观吗?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用各种不同的结论形容这个时代的文学生活,这些结论甚至大相径庭。一些人可能认为文学已经边缘化,至少是相当贫乏的;这是一个文学贫困的时代。另一些人恰好相反,他们认为文学无比繁荣,数量和质量都是前所未有。

       大众传媒上的文学消息

  我想谈一谈我在这个时代如何接触文学。这是我在这个时代的文学生活。我愿意从这么几个方面概括。

  首先,我想指出的是作为媒体事件的文学。大众传媒之上,我们很少读到文学作品,读到的是一大堆关于文学的消息。哪一个作家剽窃,哪一个作家在富豪排名榜上的位置,哪一个作家绯闻不断,哪一个作家得到了诺贝尔奖的提名,如此等等。前一段传媒最关注的当然是茅盾文学奖。谈论文学的时候,传媒常常具有自己的兴奋点。譬如作家的年龄。记者打电话首先就是问这个问题。为什么没有80后作家呵?80后作家,70后作家,这些都是引人注目的名号。以至于某个老作家也站出来宣称,他是30后。我曾经多次说过,作家的年龄没有意义,或者说只有很小的意义。衡量一部文学作品的价值时,我们绝不会因为某个作家年轻一些就放宽尺度,也不会因为另一个作家年事已高就必须把他列为偶像。我记不住多数经典作家的年龄,这个作家50岁还是80岁写出了某一部作品,这需要去翻文学史。可是,有必要知道这些吗?没有年龄的参照我们就无法判断一部作品的优劣吗?更为奇怪的是,把年龄按照十进制切割成一个段落一个段落,仿佛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人或者80年代出生的人都是同伙。一个70后真的能代表那么多70年代出生的人?69年出生的作家与71年出生的作家真的有那么大的区别吗?我非常怀疑。但是,大众传媒就是喜欢这么简单地分解文学。60后、70后、80后,这种没有理论内涵的区分比什么黑色幽默派、新月派或者达达主义好懂吧?

  年龄是传媒喜爱的一个噱头,题材是传媒处理文学的另一个常用的标签。工业题材,农业题材,军旅题材,写知识分子的,写官场的,写反腐倡廉的,如此等等,这个世界如果分解为100个行业,大约100个作家就够了。可是文学的题材又能说明多少问题呢?同样一个题材可以写出世界意义的杰作,也可以写得非常平庸。可是,大众传媒总是希望文学在题材上一决雌雄。这次茅盾文学奖之后,一个记者在电话里问我,为什么大多数申报的文学作品都是农村题材?他说城市的人口已经不比农村的人口少,言下之意文学为什么不写城市。他说的恐怕是事实,但是这有问题吗?中国当代文学的确较少处理城市,这种情况具有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但是,这与文学作品的好与不好没有直接关系,与能否获得文学奖没有关系。城市人口与农村人口的多与少证明不了作品的文学价值的高与低——文学评奖的宗旨是鉴定文学价值。鉴定文学价值的时候,题材这个标准太简单了,只有在写消息的时候用一用,没有理由扩大题材的意义。另一个大众传媒喜欢的题目是“大师”。报纸上一次又一次地声明最后一个大师已经仙逝。我们再也没有偶像了,这是一件无比痛苦的事情。可是,这个问题注定是要争论的。这个时代有没有大师?这个问题见仁见智,口水战周期性地发作。但是,争论之前,几乎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们大师的标准是什么,何时确认的,由谁确认,现今是否仍然有效,如此等等。总之,大众传媒上会有许多文学的消息,可是没有文学本身。当然,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文学生活的一种形式,而且是多数人熟悉的形式。

  娱乐的文学

  这个时代文学生活的另一个重大方面是娱乐。娱乐的文学。娱乐的文学包括许多内容和类型,从侦探、武侠、言情、科幻到新的玄幻、穿越,这些都是娱乐文学的品种。我要事先说明的是,我这里所说的娱乐并不是贬义的。娱乐是一个社会的正常活动,正像一个人有正常的娱乐生活一样。相反,没有任何娱乐的社会非常可能是专制的,偏执的。如果一个人对于任何娱乐都没有兴趣,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我们常常称之为工作狂。这不是一个表扬的称谓,所谓的工作狂常常具有某种程度的精神障碍,我们需要注意他,不要让他演变为严重的精神病患者。我不反对娱乐文学,不过,这里我想分析娱乐文学具有的两个重要特征。

  首先,娱乐文学与我们真实的人生经验联系不多,或者说基本没有联系。尽管娱乐文学之中的某些情节、场面相当有趣,或者悬念丛生,吸引人兴致勃勃地往下阅读,但是,读过之后也就算了。这些文学经验很少能转换为真实的人生经验。有时我们自以为娱乐文学提供的也是人生经验,可是这种经验如果进入生活,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碰壁。我在一所大学里带研究生,我可以提到两个上课时的有趣例子。有一回和学生讨论到《功夫》这部片子,周星驰主演的。为了拉近和学生的距离,我多少有些违心地说了几句《功夫》的好话。我说电影前半部分贫民窟之中的那一场打斗还有点意思,后半部分什么“如来神掌”简直是瞎闹吧。不料学生笑了笑说:老师,我们反复看这部电影,每一回都等着后半部分呢!我之所以说贫民窟中的打斗有点意思,是因为那里对于武功的表现还是比较真实的。一个手臂上套上许多钢圈的人物据说是以南拳高手“铁桥三”为原型,那个人的拳脚架势是比较地道的。至于后半部的“如来神掌”之类,那就是随便的胡思乱想。我们不能简单地声明这就是想象力。想象与真实生活经验之间的联系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但是,二者之间的联系肯定存在。另一方面,我们抛弃常识而转向了想象,后者必定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认识——否则又有什么必要呢?可是,这些年轻人仅仅愿意考虑有趣与否,至于跟生活是否联系,是否真实,这个问题丝毫不重要。另一次在课堂上谈到了玄幻文学和穿越文学。必须承认,我几乎是一无所知。我只是与学生谈到一个问题:这些文学品种与生活有联系吗?教室外面一大排新盖的房屋,可是你们这一批学生丝毫无法享受。在座没有一个人买得起房子。你们什么感受?学生叹气、气愤、不解,然后转过身子重新一头扎进玄幻或者穿越。谁都知道,玄幻或者穿越丝毫无助于认识这个问题。当然,学生也可以反问:这两件事有联系吗?为什么要到文学之中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当然,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常有代表性的观点:我们的日常工作那么累,当厨师的日夜炒菜,当会计的看了无数报表,当科学家的不断做实验,文学不就是在休闲时刻让人放松一下吗?我们又不是到文学之中寻找人生宝典。

娱乐文学的另一个特点是大众拥有巨大的话语权。娱乐就是刺激、惊险、搞笑、好玩,这些事不需要专家指导,我们天生就会。谁还要经过刻苦的学习、训练才会娱乐啊?因此,在文学问题上,那些专家的观点反而没有多少人理睬。各个领域之中,相对地说,文学专家的威望最低。一部电影是否吸引人,一部电视剧“火”不“火”,一首歌能否得到广泛的传唱,大众自己决定而不依赖专家的意见。什么象征呵、结构呵、深刻的主题呵,这些玩意儿留给专家自己享受吧,大众只管是否好看,然后决定买还是不买。他们用遥控器、用货币表达自己的意见。如果专家的意见与大众发生了分歧,大众理直气壮地把专家晾到一边。这种情况在其他领域很少发生。物理学、化学、生物学、天文学等更是如此。人们必须尊重专家,因为他们从事专门研究,知道的专业知识远比一般人要多,没有专业知识的人无法判断那些现象的前因后果。可是,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懂得文学。那些悬念丛生的恩怨情仇有什么难懂,还需要专家说三道四吗?相反,如果真的有哪一部作品大众不理解,那么,大众基本上就会认为,这部作品出问题了,这是一部坏作品;你看,连我们都弄不懂,不是坏作品又是什么呵?

  许多时候,文学是作家对于社会、历史、人生的独特探索,这种探索借助了文学史上已有的各种知识,譬如象征、结构、人物塑造等等。这种探索成功与否,专家比较有能力进行较为深刻的阐述和解释。不能说专家的意见必定正确,但是,必须承认专门知识的存在——文学上也是如此。当然,娱乐文学通常使用大众最为熟悉的形式,表达大众最为熟悉的主题,没有人觉得接受有困难。这就是专家显得多余的理由。现在的问题在于,文学仅仅是娱乐吗?除了娱乐,文学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吗?当然不是如此。文学还有另外一些类型。接下来我要谈到关注社会历史的文学。如果我们仅仅知道文学可以娱乐而不知道文学还可以承担更为重大的使命,不了解文学拥有的巨大潜能,那完全低估了文学的意义,就像是“暴殄天物”。

  关注社会历史的文学

  中国很早就有文以载道的观念。当然,这种“文”不一定指的是现今意义上的这种文学。中国古人对于诗词不那么重视,认为业余玩玩还可以,但不可误了正事,那叫玩物丧志。至于小说戏曲,更是等而下之的东西,不是正人君子要做的事情。所以古代的许多小说作者甚至隐姓埋名,许多古代小说的作者必须深入考证之后才能确定。认为文学可以在安邦定国之中发挥作用,这已经到了近现代了,例如梁启超的观念。梁启超就认为,小说对于社会的治理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五四新文学运动之中,以鲁迅为首的一批作家具有明确的观念,文学是战斗的。文学不是一些小情调,小摆设,不是鸳鸯蝴蝶派的才子佳人,文学的使命是揭露社会的黑暗,从而引起治疗。鲁迅的《狂人日记》,就是力图揭示封建社会的“吃人”本质。从五四运动至今,新的文学观念逐渐形成。一大批进步的作家始终把文学与民族国家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文学为革命服务,为工农兵服务,为建设一个崭新的国家服务。从五四新文学运动、革命文学、《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之后的工农兵文学,文学为民族国家的解放立下了汗马功劳。文学宣称要努力反映生活。

  许多时候,人们考察社会历史,通常注视的是一些重大历史事件,例如,社会制度的建立,世界大战的爆发,还有国家独立,民族解放,人民革命,如此等等。不少历史著作记载的是帝王将相的各种事迹,因为他们的个人经历往往同时是历史上的大事情。一些历史学派提出要进行长时段研究,这不仅是指单纯的时间长度,而且指关注完整的事件过程,发展轨迹。总之,是大视野,大问题,大事件,大社会。一些人更愿意称之为宏大叙事。

  关注人生的文学

  文学虽然关心社会历史之中的大事件,但文学并没有停留于事件轮廓的叙述,而是深入到日常生活的纹理之中,描述每一个人物具体的感受。这些具体的感受有时与宏大的历史事件并不完全一致,甚至很不一致。为什么如此?这表明,文学至少察觉到一个问题:社会历史大事件与个人的遭遇并不完全重叠。民族的解放,国家的解放,不能直接等同于个人的解放。文学所描写的许多细节,对于那些历史大事件可能是没有意义的,一个王朝是否被推翻,与某一个士兵的一阵幸福微笑没有直接关系,一种社会制度是否建立,与一对恋人火车站的邂逅也没有直接关系。文学描写这些细节,不一定是为了证明各种历史大事件。另一方面,这些细节本身也是另一种历史。历史不仅是那些大事件组成的,同时还包含了无数细节。就像一个人的身体不仅是骨架,而且还有血肉和细胞。没有这些细节,那些大事件怎么可能悬空存在?长时段的历史研究之中,许多无关大局的边角料被慷慨地抛弃了,这些边角料无助于说明那些大事件;可是对于一个人说来,对于一个人短短几十年的人生说来,某些细节可能扭转一个人的命运。文学必须深入到这个层面。这个意义上,文学不仅关注社会历史,同时还关注“人生”。准确地说,文学关注社会历史之中的“人生”这个层面。如果说,社会历史之中的重大事件是社会学、历史学的分析的单位,那么,“人生”是文学的分析单位,许多时候,历史大事件仅仅是文学之中的背景资料,重要的是要表达完整的人生。一个小说家曾经发现,许多小说的结尾要么是婚礼上的鞭炮,要么是乒乒乓乓地钉棺材。结婚和死亡都是人生的一个段落,尽管这个段落不一定与历史事件的段落相互吻合。这时,我想可以说,文学应当是人生的文学。

文学具有了人生的观念,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变化。首先,文学更为深入地理解了人的复杂性,这解释了各种微妙的、纠结的人生波澜,同时增添了对于社会历史的理解。许多在社会学、经济学、历史学、法学看来十分简明的判断,文学常常揭示出远为复杂的内涵,甚至揭示出生活的难题。例如,文学常常体现出同情弱者的传统。弱者通常是竞争之中的失败者,能力低下。工商管理教学分析的案例之中,他们是成功者的垫脚石。然而,文学往往在通常的社会评价之外保留了另一副眼光。同情、关怀、尊重,甚至在某些时刻的景仰——这就是文学的复杂。

  相对地说,这也就是一些经典文学与娱乐文学的一个重大区别。娱乐文学之中,人们的感情以及价值判断清晰明确,生活没有那么多的难题。哪怕情节复杂,一个悬念接一个悬念,一个圈套接一个圈套,但是,我们的内心判断不受影响,好的,坏的,善的,恶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一切都不会因为复杂的情节而遭受根本的影响。故事复杂,人物丝毫不复杂。

  作为一个例证,我愿意再度提到一个比较:金庸的收山之作《鹿鼎记》与曹雪芹的《红楼梦》。《鹿鼎记》的离奇有趣折服了许多人。许多人公开表示,金庸是汉语小说的第一人。《鹿鼎记》之中,出身于妓院的韦小宝吉人天相。尽管没有任何武功,他的油嘴滑舌持续地化险为夷,并且在爱情领域充当了一个最大的赢家。一个又一个美女络绎不绝地投怀送抱,韦小宝挥挥手慷慨地照单全收。该杀的杀,该赢的赢,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小说的结局是,韦小宝携带七个美貌的太太和一大笔财富享受他的逍遥人生。理解这种快乐的人生没有什么困难。即使在刀光剑影、兵荒马乱的年头,金钱或者美人仍然会在运气的驱使下源源而来,挡都挡不住。然而,同样是一种快乐的人生,《红楼梦》麻烦多了。贾宝玉本来就出生于荣华富贵之乡。无论是黛玉、宝钗还是贾母、凤姐、袭人、晴雯,贾宝玉是所有的人溺爱、疼爱或者怜爱的对象。然而,就是在如此甜蜜的网络之中,贾宝玉的人生危机开始了……曹雪芹就是在这种荣华富贵之中体验到不可承受之痛,体验到悲剧性的幻灭。黛玉与宝钗之争是一个相对集中的冲突,宝玉无法像评判好人、坏人一样做出明确的取舍,这就是情感上的巨大难题;更为严重的是,这种悲剧感不是集中的,而是渗透在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之中,纠缠不清同时又无可回避。因此,这种悲剧性的幻灭背后包含了如此强大的生活逻辑,因此绝不是个人有能力改变的。这就是《红楼梦》带给我们的痛苦经验。《鹿鼎记》让我们开心地哈哈大笑之后安然睡去,可是,《红楼梦》让我们连续失眠。《鹿鼎记》让一个外在的喜剧发生得如此偶然,《红楼梦》让一个内的悲剧发生得如此必然。回想我们自己的生活,哪一种经验更容易真正触动我们的内心?我们的日子真的像《鹿鼎记》许诺的那么快乐,我们真的享有那么多笑声吗?我记得两个例子。一个记者扛着摄像机在街上走了一整天,随机拍摄街上的人们。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是,他所拍到的全部面容之中,居然没有一张笑脸。另一个例子是一个文学教师说的。她出了一个作文题目《突然》,几十份作业收上来,所有的后续情节都是悲剧性的。没有人觉得“突然”来了运气,譬如捡到了钱包什么的。这种集体性的悲剧无意识更接近我们的生活经验。所以,文学和电视的娱乐节目之中存在那么多笑声,我们常常感到了怪异。娱乐文学逗乐了我们,让我们短暂地开颜一笑,经典文学揭开了生活的表象而涉及更为严肃的话题,这就是二者的区别。

  从大众传媒上的文学消息、娱乐文学到关注社会历史的文学、关注人生的文学,这些共同组成了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学生活。如果让我表示一些希望的话,我还是希望更多地阅读到关注人生的文学。评估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生活,我们不缺乏消息,也不缺乏娱乐;某种程度上,经济学的声望如日中天,社会学和政治学正在引起愈来愈大范围的重视,换一句话说,我们已经开始在相当的程度上关注社会历史。可是,我必须坦率地说,我们这个社会许多人的人生经验相当浅薄,内容贫乏,大量问题从未进入视野。许多人不知道什么是慈爱,什么是感慨,什么是怜悯,什么是嫉妒,什么是气节,什么是尊严,什么值得骄傲,什么令人悲伤。他们心目中,这些情感经验并未得到很好的提炼,甚至不知道这一切的存在以及对于人生的意义。如果我们意识到,钱财、权力甚至理性思辨未必能有效地改善我们的人生经验,那么,可以接触文学试一试。这就是我对于这个时代文学生活的期待。

  (文章略有删节 标题编者自加)

[责任编辑:窦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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