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多时间都浪费了啊!”坐在沙发上,焦晃仰头慨叹,点燃香烟放到嘴边,却又忘了吸。橙黄的灯光,暖暖地笼在他夹杂了金棕色发丝、略微卷曲的白发上。 窗外,春雨潇潇;屋内,空气中有淡淡的感伤。 前不久,76岁的焦晃刚结束莎士比亚名剧《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的演出,这部集结了上海话剧界名角的大戏,震动了剧坛,也让主演安东尼并兼任该剧艺术总监的焦晃心力交瘁。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 50多年艺术生涯,数十部大戏,10多部电影、电视,获奖众多,焦晃是公认的话剧界代表人物,也是人所共知的“戏痴”。视话剧为生命的他,舞台之于他便是知己故交,最难别离。 “莎剧王子”和时间赛跑 焦晃的话剧生涯起步于高中时期。上世纪40年代,焦晃跟随父亲从北京辗转到上海,一口京腔普通话让他成为学校戏剧组的骨干。1959年,焦晃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成为上海戏剧学院实验话剧团的台柱子。 一切简单而美好。然而,“‘文革’来了,整整10年没戏演,家也毁了。80年代末90年代初,又有整整4年没演戏。”人生最好的年华被迫与舞台隔绝,伤痛难以释怀,追赶时间的脚步不敢停歇,焦晃抓紧一切机会排戏、演戏,将它塞满生活的每一丝缝隙。 自80年代,焦晃赶排了《东进!东进!》、《无事生非》等一批经典话剧,赢得“莎剧王子”的称誉。演红了电视剧《雍正王朝》、《汉武大帝》,获得众多奖项,此后的他却很少再接拍电视剧,转而成立焦晃艺术工作室——荧屏上的功成名就,终抵不上话剧舞台创作的激情。步入古稀之年,焦晃和时间的赛跑加速,《正红旗下》、《SORRY》、《钦差大臣》,几乎一年一部舞台大戏,极大地消耗着他的气力,也令他的创作激情喷涌。 一次又一次,那些舞台人物从他的身体里站立起来,长出思想、生出了灵魂。 “演戏没有一天太平日子好过” 熟悉焦晃的年轻一辈亲昵地称他为“焦爷”,他热情、天真,还有孩子般的执拗。话剧《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的制作人朱大坤没少和他“争吵”,“我劝他,毕竟76岁了,舞台上的一些危险动作就省了吧,他不听,要演就要演到极致,每次排戏都让人替他捏把汗。”他是真爱话剧,愿意拥抱随之而来的一切苦和痛: “演戏没有一天太平日子好过。每日,大幕开启又落下,每场戏看起来都差不多,但是,自我感觉不一样,很累、很兴奋,也很苦恼。6场戏,两场很兴奋,还有两场一般,另外两场,哎呀,惭愧得要钻到地洞——演得不好睡不着,演得好也睡不着。任何喜悦都不能和创作的喜悦相比。” 作为独子,有母亲的宠爱与姐姐们的护佑,焦晃从来少问柴米油盐,天真与霸气的性格让他与世俗生活隔了一层。但与话剧有关的琐事,他愿亲力亲为。退休后,每排演一部话剧,从策划、筹资、监制、市场定价,甚至演出结束后布景、道具的出路,焦晃都要动心思。他找朋友,将《虎行匍匐》的服装、道具存放到了一所学校仓库里;《钦差大臣》的服装、布景放在一个朋友的工厂里;《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的戏服拿回家,想着这套服装还可以再排部罗马戏,“不然,放哪儿都得要钱。” 演话剧不赚钱,排演《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焦晃只比其他演员多拿1000元。他还不允许抬高票价,这个戏最高票价480元。制作人急了,这票价成本受不了啊。焦晃说,“我不管。当年看我戏的那些初中生,现在都是60开外的老头老太太了,退休金很少,让他们拿那么多钱来看戏,我不干。” “演员要有风骨,文化要有品位” 2009年秋天,焦晃和他的59届上海戏剧学院同学一起,排演了果戈理名剧《钦差大臣》。这台戏演员平均年龄71岁,在京、沪两地引起轰动。当年因“运动”而中断的毕业大戏,50年后重新拉开帷幕,焦晃和同学们用这样独特的方式,纪念自己的青春岁月。上戏59届毕业生,是独特的一群。其时,上戏不仅有熊佛西、朱端钧等名师传承中国戏剧传统,还有苏联专家列普柯夫卡娅亲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精华,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古典浪漫与现实主义创作风格能在焦晃身上完美结合。 斯氏说,“要有美感”。焦晃将“美”根植于舞台创作,亦用它来衡量做事、做人:“美”是真实、坦诚,是不趋炎附势,不攀龙附凤。他拒绝“大师”的称谓,“我不要那玩意儿”,他更尴尬于“北于南焦”的评价,“于是之是我的前辈,岂敢与他并提?于先生对创作原则的坚持、对舞台阵地的坚守,对我始终是一种激励。” 80年代末,他曾经当着文化部领导的面痛陈上海青年话剧团困境,批评上海话剧的衰退。现今,他仍忍不住发表些“不合时宜”的评论,说“上海文艺界从来不是娱乐界”,抨击如今话剧市场的种种浮躁,为文化传统的断裂扼腕叹息。 上海戏剧学院院长韩生评价上戏59届版《钦差大臣》时说,“保持品位,是这一代艺术家遵循的艺术标准。社会责任,是这一代艺术家普遍具有的使命意识。”这句话,焦晃从心底里认同。在焦晃心里,始终认为“演员要有风骨,文化要有品位,艺术要有人文关怀。”这个曾深夜阅读《约翰·克里斯朵夫》泪如泉涌,为老舍远去的背影伤痛颤抖,以为“戏剧更感性地教人认识生活和自己”的人,始终期待“一个城市应该坚持自己的文化传统、文化品格,有着艺术的审美关怀”。他说,如果能幸运地拥有这样的时代,“那该好好珍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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