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泰勒斯：哲人的窘迫与潇洒

 

 

 

一天，一位古希腊人一边走路一边观察天象，几乎入了迷，一不小心掉进了身边的一个小水坑里去了。这情景恰巧被一位色雷斯婢女看见，便发出嘲笑：“先生只顾抬头观天而忘了地上的事情，实在可笑。”这位先生便不慌不忙地答道：“在无限的宇宙中，人类的活动范围是如此之狭小，有人忙于地上的琐事而忘了看天，那更是一种无知。”

这位古希腊人名叫泰勒斯（Thales），生活在公元前6世纪。他是有记载的第一位哲学家，史书上称为希腊“七贤”之一。人们如果有兴趣随便翻开一本关于西方哲学史的书籍，你有幸结识的第一位哲学家大概就是这位泰勒斯先生。

泰勒斯掉入水坑而被婢女取笑的故事，成了人们嘲笑哲学“无用”的经典例证，但也成了哲学家们对哲学特点的定位坐标。柏拉图曾对此评论道：“这个讽刺嘲笑是针对所有生活在哲学之中的人的。……他们所关心的是：什么是人？和其他生物相比，人应该干什么？应该忍受什么？他们坚持不懈地研究着这些问题。”由于这些问题不能解答现实生活中的具体问题，所以“凡事哲学者，总会被这般取笑。”现代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甚至由此得出结论说：“哲学即是人们本质上无所取用而婢女必予取笑的那样一种思。”

关于泰勒斯，还有一个故事也还值得一提。据说有一次，他从观察天象中预知来年的橄榄将会大丰收，便把当地所有的橄榄榨油机都租了下来。到时果然橄榄大丰收，于是他又把榨油器高价转租给别人，从中赚了一大笔钱。他以此来证明：哲学家要想发财是很容易的，只是他们的兴趣不在这里。此外，他曾准确地计算出将要出现的日食。而现在人们正是根据那次日食的时间，把泰勒斯的鼎盛年（即从旁推算出来达到40岁的那一年）确定为公元前585年。关于他的传说还有很多，如有的说他确定365天为一太阳年，有的说他曾指出航海者可以根据星座来测定方向，有的说他提出关于尼罗河水泛滥的假说，有的说他在埃及得出测量金字塔高度的方法，还有的说他知道用几何定理来测量海上船只离岸的远近，等等。

泰勒斯仰脸观天，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预测橄榄丰收或计算日食之类，更主要的是为了思考“天”的本质。这个问题也就是万物始基的问题。在古希腊，始基也称本原，是指万物由之产生又向之复归的东西。泰勒斯的基本思想是：水是万物的始基。据亚里士多德解释，泰利斯之所以把水看作万物的始基，也许因为他观察到万物都以湿的东西为滋养料，或者是因为万物的种子就其本性来说都是湿的，而水是潮湿的东西的来源。还有一种解释是认为泰利斯可能是从古代神话中吸取了思想材料加以改造而得出这种自然哲学观的。如古希腊神话说，海洋之神奥克安创造了万物；古代埃及和巴比伦的神话也认为，泰初之世，一切皆水，水为原始的混沌状态，万物皆由水产生。

泰勒斯的思想在今天看来当然是粗陋和简单的。但他能够在人类文明的初始阶段就超越对具体事物的观察而进入对“万物始基”的思考，无疑代表了人类抽象思维的一大飞跃；而他能够超越对有“实用”价值的“小聪明”的探寻而进入对无直接实用价值的“大智慧”的追求，更是代表了人类精神境界的巨大升华。而且，把水看成是万物的始基，也是颇具启发意义的。在水资源严重短缺的今天，当我们在电视中看到“水是生命之源，请节约每一滴水”的广告语的时候，我们对泰勒斯的思想难道不会有一种新的领悟吗？

由于把精力集中于“天上的事情”，泰勒斯终生未婚。据说他母亲试图逼迫他结婚时，他回答说太早了；而当她后来再来催促他时，他又回答说太迟了。泰勒斯在观看一场体育比赛时死于酷暑和焦渴，他的坟墓上的碑铭是：

“伟大的泰勒斯躺在这座狭窄的坟墓里；

然而他的智慧之名高与天齐。”

从象征的意义上说，第一位哲人泰勒斯的境遇正是此后一切真正的哲学和哲人的境遇：泰勒斯“掉入水坑”的窘迫，不正体现了哲学和哲人在世俗生活中的窘迫？而泰勒斯面对窘境泰然自若的潇洒，更是代表了哲学和哲人在精神王国中的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