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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一个作家的心灵秘史

 育则维善余言 2012-06-02

《白鹿原》:一个作家的心灵秘史

与一个作家谈他的作品,永远是一件幸福的事儿。尤其是,这样的作品被作家视作生命。谈到《白鹿原》,谈到陈忠实,有一句话几乎成了经典,我想,这样的想法差不多每一个作家都曾经有过,只不过被陈忠实先生先行说了出来:

一本死后可以放在自己棺材里当枕头用的大书。

他是在说《白鹿原》。在这儿理想和现实构成了复杂的统一。到今天为止,我们知道《白鹿原》已经赢得好评如潮。甚至有论者指出:"肯定是大陆当代最好的小说之一,比之那些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并不逊色。"( 《从〈白鹿原〉和〈废都〉看大陆文学》,载《交流》一九九四年第一期)

10月18日,在云水榭宾馆,记者见到了陈忠实。就《白鹿原》以及相关的创作话题,我们进行了简洁的交流。由于时间仓促,更多的话题远未说出。第二天,下午,在山西大学科技楼,山大文学院等几家单位联合为陈忠实先生举办的报告会上座无虚席。连走廊上都坐满了人。记者挤不进去,只听得浓重的陕西腔在大厅里回荡。陈先生仍旧在谈他的《白鹿原》,他谈得高兴,我们听得也高兴。

是一个人的心灵秘史,在某些场合被说出来。看他的沧桑的西北人的脸,他消瘦但精神矍铄,他61岁了,这样一个作家,他一生差不多只做了一件事情。他做得足够好,我想,他应该是骄傲的。但他其实不是。

一个朴实的老人。他农民式的脸庞上记录了心灵和岁月的风声。我们倾听,有一些未被说出的被看见。

作家自己最了解自己

那一天到场的记者不多。估计前一天奔波累了的缘故,陈先生比原定的时间迟到了半个多小时。气氛并不热烈。我想,文学毕竟是寂寞的。

看起来,陈先生与照片上常见的样子出入不大。一件薄薄的棕色羊毛衫套在身上,他的声音里传达出对这次记者招待会的不足预计。我想,相较于作品,真实的人是另一种样子,但你不能不说他的身上笼罩了另一种文学的成分。他简单地与你交谈,像一个老农在田间地头与人拉着家常。其实作品是一个作家最好的注解,他说或不说,都只是一种结果。我记得《白鹿原》带给我的阅读感受。只是在他面前,我同样说不出来。是特别好的而不是其他,我的措辞在这儿遇到了障碍。

我们的交流基本从这里展开。我想知道的是作家自身对作品的评价。

"《白鹿原》基本把我创作的初衷表述出来了。我在写这本书之前所拟定的理想目标,在写出来后自己感觉达到了。"

可以感觉到,陈先生在审慎地用词,也许,关于《白鹿原》,他已经说得过多。我只能从他的片言只字中捕捉目前他对自己的看法。某种程度上,他比我们更加善于认同自己。应该说:

"作家自己最了解自己。我知道自己写了一部什么样的书。"

比之我们耳熟能详的说法,这样的评价是最真实可感的。我想他一定庆幸自己在50岁上完成了《白鹿原》。他也是清醒而执著的,他曾经强烈地意识到,如果到他50岁还不能完成一本死后可以放在自己棺材里当枕头用的大书,那以后的日子将难以想像怎么过。这是在1986 年,在他刚交44岁时面对的人生的重大课题。然后便有了两年的认真的思考和扎扎实实的准备,以及长达四年之久(1988年4月至1992年3月) 坚韧不拔的努力。尔后才有史诗式的长篇巨制《白鹿原》的诞生,而一员功勋卓著、风采超群的大将便屹立在中国当代文坛上。

文学是愚人的事业

谈文学有两条途径。或者直接说作品,或者谈作家。这两条途径其实殊途同归。我印象中的陈忠实,是那样一个厚道的汉子。他用他的方式证明了这一点。我提到一句话,柳青说的:

文学是愚人的事业。

陈忠实先生一再地引证这种说法。他还说,作家是60年一个单元。在我的理解中,有关文学的话题形成了一个固执的结。陈先生这样解释:

之所以用愚人这个词,重点强调的是一个写作者对文学的忠诚度。我们是指一个写作者在用一生的时间去体悟文学。他应该是痴迷的,一生不改,兴趣不会转移。这样说,就更加容易理解作家是69年一个单元的说法。60年,恰好是一个人的有效生命。

还谈到文人下海的话题。专业作家的话题。在这里,陈先生表现出了一个大作家的执著和风度。他说:

一个人最大的智慧和精力用在什么地方,可以由此看出他是不是一个真正的作家,这一点至关重要。

一个人拥有什么,做了什么,他是否把文学视作生命,他是否在社会风潮面前耐得寂寞,他是否见机转移精力了,我们可以借此衡量他对文学的忠诚度。

文人下海曾经是个大话题。现在尽管很少谈论了,但曾经的风波在为数不少的作家心中引起过振动。我觉得,这同一个国家的机制有关系。譬如在国外,作家一般兼职做其他社会职业,基本都是业余性质的作家。但大作家都隐藏其中。作家职业化是极少数。

《白鹿原》之后再没有了写长篇的冲动

我留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多数作家在写出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之后会有一段长长的沉寂期。像余华,像陈忠实,尽管这两位在年龄上差不多相差了20岁,但类似的情况发生了。这么多年,我们津津乐道的是他们过去的作品。也许过去已经成了永恒。

永远的《活着》,永远的《白鹿原》。

有好事的记者曾经请陈忠实先生比较过这两部作品。在陈先生的回答中,我们没有获得答案。他说:

《活着》就是《活着》,《白鹿原》就是《白鹿原》,余华是余华,我就是我。 

但在今天,陈先生说了一句:

余华的《活着》,是部不错的作品。推崇之情,溢于言表。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心中的疑问,譬如低龄写作,譬如一个人常规的创作黄金期等问题,在这上面,陈先生有他自己的理解:

这种事情不能一概而论,具体的人会有具体的情况。譬如巴金等人,他们一生最重要的作品实际上在20多岁的时候就完成了。但对多数作家,应该说,在30多岁到50岁这个段上是最重要的创作年龄。因为这个时候人的思想最活跃,创造欲望最强烈。

我心里有个最关键的问题一直没有提出来,因为许多事情其实已经呈现在我们的观望之中。陈先生说:写完《白鹿原》之后的这许多年,我再没有了写长篇的冲动。这种现象连我自己也解释不清。

我想一定是一部小说记录了他心灵的全部,完成即结束,对一个作家来说,对未来的失去预计永远带有致命的沧桑感。

直到近几年,陈先生才陆陆续续有散文及断篇小说新作出笼,一部《白鹿原》像命运之书,她把他的灵魂都吸纳去了。

关于《白鹿原》,陈忠实先生有过比较概括的说法:

我是想把我们民族近代以来的命运书写出来。 这本书是我写完一篇中篇小书《蓝袍先生》,引发出来的构想。写《兰袍先生》是我第一次比较自觉地思考一个民族的命运,徐慎行的心灵矛盾是一个时代人的心灵痛苦。 我想把我所感受到的历史的全部痛苦和欢乐和读者交流。

至于为什么把小说取名《白鹿原》,陈先生这样解释:

那是承载我全部思考的一个载体。

永远的开始和结束

据有关媒体报道,截止去年年底,《白鹿原》的正版印刷已达99万,今年年初再加印1万,现在应该已经超过100万。而且已经被翻译成日、韩、越南文等多种文字。

我常常想,皇皇50万字的巨著对一个作家意味着什么?是永远的开始还是结束?有一篇关于白鹿原的文章这样写道:

1992年春天,陈忠实在他家院子里的梨花绽放前大约一个礼拜,把《白鹿原》的手稿郑重地交给高贤均和洪清波,同时就有一句久蓄于心的话涌到唇边:我连生命一起交给你们了。?

完成了《白鹿原》这件重活,大活,绝活,陈忠实不但超越了自己,也在一定意义上超越了他的老师柳青。决不是忠实的学问比老师大,而是他有了超越老师、走自己的路的觉悟之后,作了坚韧不拔的几近十年的顽强奋斗( 石家庄一位医生或护士在信中说:"我想写出这本书的人不累死也得吐血……不知你是否活着还能看到我的信么? ") ;还因为时代不同了,忠实有了更多的参照,更少的束缚,有了更自由的创作条件。?

陈忠实当之无愧地得到了许多荣誉,理所当然地享誉海内外。现在,他那颗沉重的心可以放宽松一些了,他有理由发出欣慰的笑声了,他脸上那深深的刀刻似的皱褶似乎也该舒展一些了吧?!

时间的风雨或许带走了曾经的期冀和束缚,对一个作家而言,作品的存在像一个人生的参照系。对陈忠实先生来说,《白鹿原》几乎是他的另一个名字。他用自己的努力写出了一个民族的秘史。同时也是他自己的,心灵的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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