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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你的名字比举起石头更难(一)

 昵称503199 2012-06-19

说出你的名字比举起石头更难(一)

 (2012-06-01 13:0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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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当年北大怪才、抽屉文学的发起人余杰在一次演讲时说,我最看重我那些柔情的文字,你们不要认为我是个愤怒的人,我那些愤怒的文字,是靠那种柔情来支撑的。这话说得多好!许多人以为鲁迅只会骂人,只会写骂人的文字,似乎鲁迅喜欢睚眦必报的,可见国人对鲁迅的误解多么深。其实我们阅读一下先生的《野草》或者《朝花夕拾》,肯定会发现先生对祖国、民族、亲人、朋友,是多么地富有感情!如果再能了解一下他在美术方面的精深造诣,看看他设计的书籍封面,他关于艺术的见解,我们还会发现先生是那么的深于情、游于艺。正是这种大情才使他有了大怒,对于那些寄生在祖国身体上的蛀虫,方能进行无情的解剖。胡文英在《庄子独见》说:“庄子眼极冷,心肠最热。”
 

漂流诗人北岛也是这样的。阅读北岛的《时间的玫瑰》,我总被诗人灌注其间的真情所撼动。他似乎在那里谈诗歌,谈诗人,其实他谈的更多的是人生,人生的荒寒、苍凉与无助。看着那么多的诗人走向毁灭,作为读者的我们心不会为之而碎吗?帕斯捷尔拉克,这位二十世纪伟大的诗人兼小说家,在自己的祖国孤独而终;洛尔加,西班牙著名的诗人,被自己的人民枪毙于荒野;曼德尔施塔姆,在强权下悲凉地死在流放的路上,那时他的精神已经处于迷乱。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写出了人类的绝唱;北岛在叙写他们的过程中书写了自己的漂泊。我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人类的优秀文化总要人类的优秀分子用残酷的人生去置换?而他们的祖国,他们的民族总是不能给他们“人”的待遇,把他们当做妖魔鬼怪对待。上苍也总是给他们精神的残酷折磨,使得他们的心灵永在躁动不宁中煎熬,在精神的极度癫狂中结束自己的生命。北岛说,干诗人这行的,不是命苦,就是心苦,不沾这二者,难啦!看来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或者韩愈说的,不平则鸣。

 

翻览文学史,伟大的文学作品总是用血写成。多年前的高中时光,我在学校图书馆的顶楼上,用了半年时间认真读完了四大卷、多达142 万字的《静静的顿河》,被深深震撼了,而且是一次又一次地被震撼。读了那么多的国内小说,从古代到当下,还真没有一部作品如此震撼着冲击着我的神经,如此迫使我想了那么多的事情。关于人类命运、革命与文学、革命与暴力、暴力与和平、战争与爱情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俄罗斯作家那种深厚的人文情怀,它是与作家生命共存的,是作家的真正精魂。我们的文学缺乏的就是这个!

 

哥萨克葛利高里为了自己的家园,为了顿河这片土地,南征北战,在和苏维埃骑兵的作战中屡立奇功,后来兵败成了土匪,到处流窜,无家可归。小说没有把他写成一个反革命,相反描写了葛利高里的骁勇、真诚以及他的无知、犹豫和徘徊,写出了他一颗善良的哥萨克的心,尤其小说结尾葛利高里终于不愿再躲藏,而勇敢地渡过顿河回到自己的家门口,小说写道:“他站在自家的大门口,手里抱着儿子”,谁读到这里,还能不为之流泪呢?正如小说结尾写的:“在动乱、荒淫无耻的年代里,兄弟们,不要深责自己的亲兄弟。”

 

这是真正的史诗,真实地描写了每个生命的悲剧、痛苦和创伤,作品散发着强烈的有别与社会主义或所谓共产主义的人道主义气息,你可以感受到哥萨克的生活,哥萨克浪漫不羁的性格,他们对春种秋收的眷恋,他们对生与死的豁达无畏,他们对正教虔诚的信仰。我非常喜欢文字里对顿河大自然风貌的描写,这些文字让人安静,让人暂时忘却了残酷生活里的死亡:黑夜里星星流着悲哀的眼泪,冬日的月亮,像战争和火灾的血红光亮一样,烟雾朦胧地在村庄的上空照耀着;初春的早晨,顿河边的树林、草地、湖泊和光秃秃的田野,都庄严地和静静地被粉红色霞光的火堆阳照得通红;像母亲的膨胀的乳房一样的满潮的小河里流淌着清凉的,像孩子的眼泪一样纯净的泉水;像缎子一样光滑的,绿油油的冬小麦,全身凝结着眼泪一样的露珠,像怕冷一样,紧紧贴在松脆的黑土地上,吸着黑土地的黑色鲜血;野麻丛里,连续不断地发出了鹌鹑斗的咕咕叫声,金花鼠吱吱叫着,野蜂嗡嗡叫,被风吹动的青草沙沙响,云雀在流动的蜃气当中歌唱,远处的干枯的山沟里,有一挺机枪顽强地、凶狠地和沙哑地嗒嗒嗒响着,表示着人类确实是万物之灵。


在这些美丽的背后是什么呢:在一个明媚的春天,红军李哈乔夫被俘并押送上路,树枝上那褐色的芽儿已经灌足了三月的甜汁;那种淡淡的、隐隐约约的香气预示着春天的繁荣,预示着太阳转回后生命又要开始。在离维奥申七俄里的地方,在一片荒凉的、起伏不平的沙地上,几个押送的哥萨克惨无人道地把他砍死了。先是活活地挖掉了他的眼睛,砍掉胳膊,割下耳朵和鼻子,又在他的脸上来来回回地划了几刀。他们解开裤子,一面叫骂,一面对着他那高大、英武、健美的身子撒起尿来。他们对着血肉模糊的躯体骂够了,然后一个哥萨克踩住轻轻哆嗦的胸膛,踩住仰面倒在地上的身躯,斜砍一刀,把头割了下来。”最无渲染的文字具有最强的冲击力。


《静静的顿河》,整篇文字是那样安静、平静、冷静;就像他笔下那条静静的顿河,带着无限的忧郁、惆怅;流露出一丝一缕“淡淡的哀愁”;饱含着对大自然的崇拜,对生命的敬畏;充满了“那种对人类的痛惜心情”,葛利高里内心的伤痛和珍爱;那宁静的庄严的顿河,那“用哥萨克的鲜血灌溉过的”草原,草原上的花草树木和飞禽走兽;这一切读来令人心里不由得隐隐发颤和作痛;为相互残杀的哥萨克男人,为苦难中顽强生存的哥萨克女人,也为那永远静静地流淌,流向历史深处的顿河。


对人类的痛惜心情------我不知道俄文和中文在“痛惜”一词上的细微区别,我只能按照金人先生选中的词去解读。这种发自肺腑来自人性深处的悲悯之情,在我们自己的文学或文字中有吗?另一方面,我们的意识深处是否也潜藏着这样的心情?当我们看到天灾人祸、暴富与贫穷时,当我们读到矿难和瞬间被埋于地层深处的矿工,当我们想起地震中的孩子,当我们看到在街头要饭的老人残疾的儿童,我们的反应的是什么?是厌恶,是可怜,是统计数字,还是经济损失,我们是否也从内心深处涌现出对生命的痛惜?

 

而阿克西尼亚,这个有着旺盛生命力与不竭情欲的女子,我们在小说里读到的不仅是她的疯狂,更有她深层的大爱,她是顿河的真正儿女。当他追随葛利高里死在逃亡路上的时候,我们真的为上苍感到耻辱。在葛利高里、阿克西尼亚身上,我们看到人类的艰难,难道一个反革命就可以包容他们吗?就可以一言定论吗?相比之下,我们的文学是否太简单,或太可怕了?历史是残酷而复杂的,可我们的文学轻易地把他们划为两极,似乎问题原本就这么简单。真的如此简单吗?

 

鲁迅先生劝青年不要读中国书,多读外国书。虽然被许多人斥骂,我倒很同意他的观点。我们把自己的文学史从头梳理一下,真还没有多少让人灵魂震撼的作品。我们多的是御用诗歌、趣味诗歌,一曲新词酒一杯之类,然后就是男欢女爱,“立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我们也有许多报国无门诗歌,辛弃疾、陆游就是典型的代表;李白、杜甫作为中国诗坛的双子星座,也不过就是香草美人,民生疾苦。至于那几部长篇小说,除了宣扬暴力、色情、虚无,真正进行深度精神探索,做灵魂的严酷拷问的也似乎没有。

 

或许中国人活得太务实了。我们这个民族关注的更多的是今生今世,因此,对皇权的崇拜、追求成了一个非常大的文化基因。而对人类的命运、暴力与权力等之类的问题,缺乏思考的兴趣与动力。我们只关心如何活着,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无形中成了专制的附疣。而对为什么活着,对活着本身很缺乏质问与怀疑。有时候我走过街头就会想起司马迁老人家的话: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可名与利后面是什么?我们的先人一般都不关心。我们是不关心“后面”的民族,因此,我们的文学大多只是表面的文学,只是中国老百姓阅读的文学,只是满足士大夫趣味的文学。惟独缺乏的就是那种大震撼的文学,那种拷问灵魂的文学,那种具有人类意识的文学。我们面对那类文学,只有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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