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枣红马
孙守仁
我喜欢马，爱看马的雄姿，更爱听马的嘶鸣。我真正认识马，是在1963年秋。在漆黑的井巷里，我见到了马拉矿车，感到非常惊奇。我所在的北票煤矿冠山二井，就是如此。其中，在巷道里拉车的，有匹枣红马，虎虎生威，它总是仰起头，很卖力，能挑一百斤不挑九十九。走个来回，七八里地，浑身上下像水洗的一样。我问师傅，这马几岁口。他说，这是匹老马，牙掉了三颗，吃东西费劲，但它从不偷懒。我再打量它的身体，发现马背上烙有记号，由于沾有煤粉，看不大清楚，我用手扑打扑打露出个号码。师傅说，它是匹战马，年纪大了退役了，不知是咋弄到井下来的。
我爱刨根问底，很想知道这匹马的来历。我找到有关领导，他们告诉我，井下有五匹这样的老马，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就说78号吧，它曾参加过解放战争，出生入死，身上留有伤疤，立过三等功。领导怕我怀疑，拿出78号马的档案。我翻阅着，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我每每下井，都能看到那匹枣红马，它总是默默地拉着车。从不发脾气，也没有格外要求。有一天，这匹枣红马被道眼上的矸石绊了一下，扑通跪下了。那个赶车的矮个汉子，他不分青红皂白，抽了它两鞭子，枣红马试图站立起来，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起不来了。矮个汉子扬起鞭子，只听“啪”的一声，那声音像放炮一样响，然而它仍无动于衷。这时，我们去材料场拖木料，看到那匹枣红马趴在地上，仰着脖子，眼泪流淌下来了。我师傅吼了一声，大家快来呀，快把它扶起来。师傅对矮个汉子说，你要搂住火，别老发脾气，看它太累了，就歇一歇。说到这，师傅拍拍枣红马的脖子，很深情地说，马是通人性的，你对它好，它也会感恩的。枣红马好像听懂了师傅的话，温柔地看着师傅，叫了两声。
没过多久，枣红马不见了，取代它拉车的是匹黑马。我问，那匹枣红马呢？矮个汉子说，给它放假了，在马厩里待着呢。马厩很简陋，地上铺些草，几匹马挤在牲畜槽上吃着草。那匹枣红马冲着我叫了一声，好像说，同志，不必惦念我，我很好的。我抚摸它的头，看着它的眼睛，我问，这些马常年在井下，那眼睛会不会看不着东西？饲养员说，它们已经适应井下生活了，闭着眼都能走路；但它们若是到了地面，见到了火辣辣的太阳，怕是什么也看不着了。又过了一年，井下环境大有改观，电瓶车取代马拉车，那几匹老马也就退役了。
待我再看见枣红马时，它骨瘦如柴。我用手在它眼前晃动，它一点反应都没有——它真的看不见东西了。我看着这五匹老马，指着它们背上的号码，大声喊着：26号！那是匹黄马，它竖起耳朵，很有礼貌地在地上踏着碎步；接着我叫31号、98号、176号，最后叫到78号。枣红马好像接到命令似的，前蹄刨地，仰头嘶叫，英姿飒爽。虽然身上脱毛了，鬃毛也打卷了，但昔日的威风依然存在。
眨眼间，过去了半个世纪，78号枣红马早已不复存在了。但它的形象刻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那一批老马的确都是英雄，它们在战场上立过赫赫战功，退役后，老骥伏枥，仍到井下拉煤，直至老矣。在我看来，它们依旧是叱咤风云的战马，不改英雄本色。我永远爱它们，伟大的“英雄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