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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梢之上 有上帝的仁慈

 cysdnr 2012-06-24
 
 
    阿兰·德波顿在《工作颂歌》一书里,为我们讲述了一位英国画家的工作与生活。几年来,这位不为人知名叫泰勒的画家,花去很多时间待在位于伦敦东英吉利的一块麦田里,一遍遍地描摹不同光线下、不同天气条件下的同一棵橡树。冬天,他踏着几英尺厚的积雪步行去画那棵树,夏天,他凌晨3点钟便起身,开着一辆破旧的老爷车准时进入那块赏心悦目的麦田,在黎明的光线下,他打开画板和一袋子的画笔及各种颜料,开始作画,有时候,他也会借助皎洁的月光画这棵树上的枝桠。

 

    五年前,泰勒邂逅了这棵已有250岁的老橡树,那时,他深爱的女友刚刚去世不久,有一次,他为排遣内心的忧伤来乡间散步,赫然发现了这棵置身于麦田中的高大美妙的橡树。他站在那里,内心立即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上帝,我要把这棵橡树画下来。谁知,这一画便是许多年,也许是碰巧,也许是命中注定,反正,这份富于诗意的工作使他和这棵麦田里的橡树结下了不解之缘。一年四季,风里雨里的一棵橡树,使他如此执著、如此地抛开其他的物体和场景,像个苦行僧那样整个身心只专注于一棵橡树,并把它看是一份美妙的圣餐,这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而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画家本人心灵也得到了洗礼。整个生命也得到了某种升华。

 

    在外行人的眼里,这究竟有什么玄机呢?泰勒对一棵橡树的热爱,几近偏执与狂热,不过,这却是画家所独有的习惯,这让我想起了莫兰迪一遍遍地在画布上描绘他的瓶子。或者是夏尔丹对陶罐、鸡蛋和死兔子这几样东西一直痴迷与关注,或许,在他们看来,包罗万象那是哲学家的工作,画家只会围着他自己喜爱的几个主题几个念头打转,也许,画好了这几样东西也就是对包罗万象的世界的终极赞美,谁知道呢?总之,用不同的视角不同的颜色,泰勒不停地画那棵橡树,从深入蓝色天空的树冠到爆裂的树皮再到有着无限美妙空间空隙的枝叶一一都画遍了,为此,阿兰·德波顿发出这样的感慨:“每当站在画架前面时,泰勒完全可以宣称自己会绘画,而不至于让人觉得他自高自大,此时此刻,与他为伍的已不再是当地小酒馆里一起喝酒的伙伴,他也不仅仅是一位邮差的儿子,一文不名,或店铺里的一个伙计,他是提香的知已和传人。注,提香是意大利文艺复兴威尼斯画派的代表性画家。

 

    今年夏天,仿佛受了泰勒的启示。我的内心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当我在厨房里为家人做早餐或晚餐时,会不时地感到有一棵树在窗外向我打招呼,打开楼道里的信箱,恍惚中,仿佛伸手触摸的不是一封信而是一枚坚果,那是地坛公园里的一棵法国梧桐悄然寄来的。这种很奇怪的感觉有好一阵子了,仿佛我能认出的一些树,枣树,七叶树,枫树,还有法国梧桐都在某个地方召唤我。有时候,风中雨中,它们也会向我走来。甚至我也想在某个地方认养一棵树。在地坛,我就看到一棵被人认养的七叶树,那棵树是和主人的结婚纪念日联系在一起的,这就有了一种让人充满遐想的浪漫的光环。其实,来到一棵树下,举起相机时有种令人心跳的感觉,但在树下,那份独自一人沉思默想才是最好的,尽管我们是普通的摄影爱好者,通常,按快门的手指总是踌躇不决,某种欣慰和失望纠缠在一起,但是,眼前的一棵树,当光线退回到树叶的影子里或者是从阴影中一越而出时,也会感到欣慰至极,就仿佛我们在瞬间看到了世界的雏形以及我们那消逝的童年。

 

    是的,树梢之上,微风吹动树叶,树梢之上,回荡着阳光与天空的明媚,那仿佛是上帝的仁慈。有些事,是我们这辈子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就像邮差的儿子泰勒把一棵树看成是一座无法穷尽的庙宇,你可能是一位厨师的儿子,也许是一位裁缝的女儿、或者是一位水暖工的儿子,不管我们来自穷乡僻壤还是来自某个大城市,也不管我们手中有一袋子画笔,还是有台心爱的照相机,其实都是一样的。天长日久,只要我们懂得内心持久的专注,就有可能走近或者接近艺术的氛围,做着我们无艺无术不为人知而却是动人心弦的工作。请允许我这样说吧,伦敦东英吉利的一块麦田和我们街拐角的一棵树没有什么不同,或者和某座植物园里的七叶树没什么不同,问题在于,我们怎么通过我们所热爱的东西来展示我们艺术的一面,通过这些创造性的工作,我们也可以过一种艺术家那样的生活。大自然通过几百年甚至千年造就了一棵老树,而我们不能欣赏,掉头而去真是太可惜了。而不管这是一棵什么样的树,这些树或许会蓦然唤醒我们未曾说出的诉求。最主要的,晨光里的一棵树带给我们一种气氛是让人惊讶的,这份惊讶就好是我们是在昨天刚刚认识了它们,它们对我们来说是全新的,时间谨慎前行,树枝间涌动的细碎的影子不可捉摸,瞬间消失。风吹树叶,它们仿佛在水中那样在光线中打着漩儿,而枝叶会不停地变幻出一个又一个诗意的空隙,那可真是妙不可言。

 

    有一次,泰勒对德波顿说:“你留意过水吗,我的意思是说,你是否像从前从未见过水那样留意到水吗?”这里,我把它引申开来,或者说把这句话改成如下一种说法,你留意过树吗,我的意思是,你是否像以前从未见过树那样留意一棵树吗?树,是大自然的持久之物,你要花很多时间在树下,而你在树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或许也能够像泰勒那样,尽其所能,而不是对某棵树有一知半解就沾沾自喜。也许是真的,像一片叶子那样悬浮于空中,或者是在某个阴暗或明亮的日子里和它们结伴而行,体味梧桐树一枚小小的果实里的坚忍与悲伤,再就是那种无法言说的喜悦。也许真是这样,我们每个人可以拥有自己那独有的视角与视野,最终形成一个微妙的小世界,小宇宙。好了,让我用美国作家厄普代克少年时代回忆录《山茱萸树》里的话,来给我这篇拙文结尾吧。厄普代克这样写道:“这棵树,我很早就听说了,和我的年龄一般大,它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我,可我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它,现在连它的花瓣是什么颜色都记不太清楚了。它的存在就像我的影子那样模糊;这棵树就是我的影子,如果它死去了,如果它们不再在侧院里枝繁叶茂地扩张自己的地盘,我就会觉得一种恩泽,一种像光明一样的恩泽从我的生命中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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