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一:王羲之《兰亭序》是抄谁的
1965年7月8日,毛泽东致函郭沫若,就《兰亭序》引起的不同看法作出指示:“笔墨官司,有比无好。”兹后,出现了对《兰亭序》真伪问题的公开论辩。然迄于今日,由《兰亭序》引发的三大疑案,仍聚讼纷纭,难有定论。
兰亭论辩基于下列事实:一、传世《兰亭序》据《晋书?王羲之传》录出。《晋书》系唐房玄龄等修撰。而此前录晋文最完备之《文选》未见此文。东晋至初唐二百余年间,《兰亭序》未见著录,与此文地位殊不相称。二、刘义庆《世说新语?企羡》梁刘孝标注引王羲之《临河序》,与《兰亭序》文字上有异。《临河序》不长,引录如下: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急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娱目骋怀,信可乐也。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矣。故列叙时人,录其 所述。右将军司马太原孙丞公等二十六人,赋诗如左。前余姚令会稽谢胜等十五人,不能赋诗,罚酒各三斗。
《兰亭序》与《临河序》相较,主要有两点不同:1.文中,增“夫人之相与”以下述王羲之情怀襟抱之167字;2.文末,无“右将军太原孙丞公等二十六人”以下40字。此外,文中有两处改易,语序亦略有不同。
《兰亭序》,唐人方见著录。是《世说》注删改增补《兰亭序》而为《临河序》,还是后人扩充移易《临河序》而成《兰亭序》?上述两个基本事实引发之连环疑案,扑朔迷离,延续千年,真伪难辨。质疑二:《兰亭序》作者疑案
传统看法是,《晋书》本传明载《兰亭序》系王羲之代表作品,且曰“作序以申其志”。不同看法是,《兰亭序》出于后人伪托,是在《临河序》基础上改易而成,所“申”则非王羲之之“志”。
清人李文田在汪中旧藏《定武兰亭》跋文中率先提出这一见解。理由如下:
1、《世说》注引王羲之文,题作《临河序》,无传世《兰亭序》述怀大段文字,“则唐以后《兰亭》,非梁以前《兰亭》也”。
2、兰亭之会乃仿金谷之会,序文亦拟石祟《金谷序》。《临河序》、《金谷序》内容篇幅“相应”,而《兰亭序》、《金谷序》文次结构“不相合”,故所增文字“必隋唐间人知晋人喜述老庄而妄增之”。
3、《临河序》文末40字,为《兰亭序》所无,注家“无增添右军文集之理”。据此,李文田断然否定《兰亭序》出自王羲之之手。
郭沫若赞同李说,并针对“夫人之相与”一段文字补充论据。1.《兰亭序》兴怀太悲,与兰亭会情境不合。王羲之等42人“寄畅在所因”,“俯瞰绿水滨”(王羲 之《兰亭诗》),“高高兴兴地在饮酒赋诗”,“《兰亭序》却悲得太没有道理”。2.《兰亭序》悲悯情感,与王羲之性格不合。兰亭修禊,王羲之47岁,“以 忧国忧民的志士自居”,本传亦记其人“以骨鲠称”,王羲之“决不至于像传世《兰亭序》所说的那样,为了‘修短随化,终期于尽’而‘悲夫’‘痛哉’起来”。
4、《兰亭序》思想倾向,与王羲之思想不合。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是用庸俗的观点反对老庄,“和‘晋人喜述老庄’是貌合神离的”。

郭沫若进一步考证,《兰亭序》之依托者是王羲之七代孙、陈代永兴寺僧人智永。郭氏认为:“智永很会做文章,不仅《兰亭序》的‘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很合乎 ‘禅师’的口吻,就其时代来说也正相适应。”至于智永所增文字之“胎盘”,则为《金谷序》中“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一语。
郭沫若的观点遭到高二适、章士钊等人的猛力反驳。高二适认为:
1、关于文题。王羲之写此文时并无标目,其标目乃是同时人及历代录此文者以己意加上去的,故又有《兰亭诗序》、《修禊序》、《曲水序》等名称。《临河序》其实是注家作了删削的《兰亭序》。
2、关于增文。《世说》注文“有移动及增减处”。文末40字,“是记述禊诗事”,“此或是禊饮中人写的,刘(孝标)既删节右军文,遂不妨给他添上,这也是注家之能事”。
3、关于思想。本传称王羲之“作序以申其志”,“王羲之的思想有许多矛盾的地方”,“这些矛盾反映在《兰亭序》以及诗句的情感变化上”,“则‘人之相与’一大段,确可说是右军的本文”。
章土钊引兰亭与会者谢安诗“万殊混一象,安复觉彭殇”以印证《兰亭序》“齐彭殇为妄作”,证明《兰亭序》正反映出与会者之心态。
质疑三:《兰亭序》法帖疑案
被称作“法帖第一”的《兰亭序》是中国书法史上的丰碑。传统说法是,兰亭修禊之时,王羲之以蚕茧纸、鼠须笔挥毫作序,其书为草稿,以行书写成,28 行,324字,是王羲之最为得意之笔。其真迹最终为唐太宗所得,由唐书法家临摹多本,包括传世之定武本、神龙本等。真迹则随唐太宗葬入昭陵。然而,葬入昭陵的《兰亭》法帖是否右军所书,传世至今的《兰亭》摹本是否右军笔迹,却引起了诸多怀疑。
南宋姜夔率先质疑:“梁武收右军帖二百七十余轴, 当时惟言《黄庭》、《乐毅》、《告誓》,何为不及《兰亭》?(《兰亭考》卷三引)清李文田则从书体上否定定武《兰亭》为王羲之笔迹:“东晋前书,与汉魏隶 书相似。时代为之,不得作梁陈以后体也。”结论曰:“文尚难信,何有于字?”(《定武(兰亭跋)》
1965年,郭沫若据南京出土《王兴之夫妇墓志》、《谢鲲墓志》,1972年,又据新疆出土写本《三国志》残卷,分析神龙《兰亭》、定武《兰亭》字迹,斩钉截铁断定:文章“根本就是伪托的,墨迹就不用说也是假的”。其主要论据是:

1、书体论。“天下的晋书都必然是隶书体”,“《兰亭序》的笔法和唐以后的楷书是一致的”。
2、字迹论。王羲之书,“笔势雄强”,《兰亭》法帖,字迹“相当妩媚”,与王谢墓石字迹迥殊。
3、笔意论。晋人草书,须有“隶书笔意”,《兰亭》法帖被“称为行书的最高峰”,已脱隶书笔意,“王羲之是隶书时代的人,怎么能把隶书笔意丢尽呢?”
郭沫若深入考证说,那个以“铁门限”、“退笔冢”知名的大书法家智永,“用笔结构和《兰亭序》书法完全是一个体系”。“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今存神龙本墨迹就是《兰亭序》的真本了。这个墨迹本应该就是智永所写的稿本。”
郭沫若此论一出,破石惊天,引起轩然大波。章士钊惊呼:“夫如是,诚不知中国书史经此一大破坏,史纲将如何写法而何!”高二适认为,此论“惊心动魂”,“此 乃不啻古帖学作了一大翻身”。高二适等人著文驳议,认为郭氏以两块碑石而断东晋只有隶书一种字体,是“孤证不立,偏难概全”。隶书用于碑板,行书用于笔 札,不可苛求王羲之书《兰亭》亦用隶体。王羲之以“书圣”得名,“定以当时永字变体而来,他人未能变,或变而不克,右军正以变而作圣焉”。“东晋时代的章 草、今草、行书、楷书确已大备,比较而言,后两者是年轻的书体,到了王羲之,把它向前推进变化,因而在书法史上起了承先启后的作用。”在当时字体演变时 期,《兰亭》法帖部分字迹仍未脱离隶书笔意,说明《兰亭》法帖正是王羲之真作的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