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研究邵雍,首要的问题是:应该分辨清楚邵雍是一位儒者,还是一个打卦算命的术士? 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本来,邵雍之“儒”名,程颢所作《邵雍先生墓志铭》、欧阳棐《议邵雍谥》、李贽《藏书·德业儒臣·邵雍传》等,都已正之。至清代乾隆年间纂修《四库全书》,将邵雍《伊川击壤集》收入集部,提要曰:“晁公武《读书志》云雍邃于易数歌诗,盖其余事亦颇切理……按:邵子抱道自高,盖亦颜子陋巷之志,而黄冠者流以其先天之学出于华山道士陈抟,又恬淡自怡,迹似黄老,遂以是集编入《道藏·太元部》贱字礼字二号中,殊为诞妄。今并附辨于此,使异教无得牵附焉。”显然,四库馆臣是站在儒家的立场说话,为邵雍正了“儒”名。然而,又将《皇极经世书》收入子部术数类,虽于提要中有“是《经世》一书,虽明天道而实责成于人事,洵粹然儒者之言,固非谶纬数家所可同年而语也”之语,然又有“朱子谓《皇极》是推步之书,可谓得其要领……盖自邵子始为此学,其后自张行成、祝泌等数家以外,能明其理者甚鲜,故世人卒莫穷其作用之所以然……然邵子在当日用以占验,无不奇中,”之说。为此提要之四库馆臣,亦当在此“世人卒莫穷其作用之所以然”者之列。既不知其作用之所以然,又何以断定邵雍会用以占验?既能断定邵雍当日用以占验,则又何来“不知其作用之所以然”?既谓是书确实是纯粹的儒者之言,为何不归入子部儒家类?既已归入子部术数类,则又何来“固非谶纬数家所可同年而语”?如此而正邵雍之名,则“儒”名与“术士”名参半。 以一部《皇极经世书》归类于“术数类”,进而既定邵雍“术士”之名,则近诬矣。 邵雍《安乐窝中一部书》诗曰: 安乐窝中一部书,号云皇极意如何?春秋礼乐能遗则,父子君臣可废乎? 又《皇极经世一元吟》诗曰: 天地如盖轸,覆载何高极。日月如磨蚁,往来无休息。 从上列的两首诗中,即知《皇极经世》一书之其精华乃是“中间三千年”的历史大事记。依邵伯温之说,《皇极经世》的“以元经会”,是“总元会运世之数,《易》所谓天地之数也”;“以会经运”,则“列世数与岁甲子,下纪帝尧至于五代历年表,以见天下离合治乱之迹,以天时而验人事者也”;“以运经世”,则“列世数与岁甲子,下纪自帝尧至于五代书传所载兴废治乱得失邪正之迹,以人事而验天时者也”。今见《道藏》本与《四库全书》本之《皇极经世》一书,均不配以卦象,亦无“筮法”等内容,根本不是一部“推步之书”。为《皇极经世》配卦之举,始于蜀中的牛无邪等人。其后南宋张行成著《易通变》,祝泌著《观物篇解》、黄畿著《皇极经世书传》、王植著《皇极经世书解》等,又各有不同之配卦。将一元十二会三百六十运四千三百二十世十二万九千六百年配以十二辟卦而成《经世一元消长之数图》,则是邵伯温为之。十二卦之七十二爻配129600年,一卦当10800年,一爻当1800年,用来附会人事说历朝历代的因革变化,是根本没有意义的。至于为元、会、运、世配卦之用,祝泌于《观物篇解》中说:“夫《皇极》用卦之法出于方外丹经火候之遗意。其歌曰:用卦不用卦,须向卦中作。及其用卦时,用卦还是错。”又说:“卦同而祸福无一年可同者,主运与主世之卦不同也。是则开物之后闭物之前九万七千二百年中无一年之可同,宜皇帝王伯之迹无一事可合。”朱熹曾说:“《皇极经世》是推步之书,经世以十二辟卦管十二会,绷定时节,却就中推吉凶消长。尧时正是乾卦九五。”(《文公易说》卷十九)这是以《经世一元消长之数图》来评价《皇极经世》的错误见解。实则以十二辟卦推之,尧、舜、禹皆当乾卦上九,根本不是“飞龙在天”,而皆是“亢龙有悔”。其实,真正为元、会、运、世配卦,并不象朱熹说得那么简单。 先有邵伯温的《经世一元消长之数图》,又有牛无邪、张行成等人为元会运世的配卦与“筮法”,又有朱熹“推步之书”的评价,元代以后又有托名“康节撰”之《梅花易数》、《邵康节夫子二奇神数》、《邵子加一倍法》、《河洛真数》、《铁板神数》等术数之书问世,面对如此“事实”,使四库馆臣处于两难之地,也就难怪有如是的归类与正名了。至于《梅花易数》一书,明季本于《易学四同别录》中已断定为后人托“康节先生”之名而作,并说该书出于元末。而《邵子加一倍法》一书,则是以六十甲子积数以卜贵贱吉凶,并以“加一倍法”托之邵子。四库馆臣列是书于术数类存目,并于提要中曰:“杨慎《丹铅录》曰,张横渠喜论命,因问康节疾,曰:先生推命否?康节曰:若天命,已知之矣。世俗所谓之命,则不知也。康节之言如此。今世游食术人,妄造大定数蠢子术,托名康节,岂不厚诬前贤!则妄相假借,其来已久矣。” 既然四库馆臣将《皇极经世书》归类于“子部术数类”,又有“邵子在当日用以占验,无不奇中”之说,也就难怪当代到处打卦算命的所谓“周易预测学大师”邵伟华声称自己是邵雍的二十九代孙了。如今,有人说“邵雍本来就会算卦”,对此笔者不敢反对。然而,如果说邵雍以此术付诸“卖卜稽疑”,则笔者还是有证据予以反驳的。 邵子本人于《击壤集》及《观物外篇》中多有表明不搞“智数”、“卖卜”之文字:
《周易·系辞》“大衍之数”一章专言筮法。研究《周易》的人“会算卦”并不奇怪。我们应该强调的是::虽邵雍研究《周易》的造诣很深,然其并不以之“卖卜”而任用“智数”。他信天命,却不信世俗所谓之命,所以他绝对不是一位打卦算命的江湖术士。这一点,是我们从他的著述和以诗言志的思想中得出的结论。至于后来把他说成是一位精通术数、善算世俗之命的“大师”,则是他身后之人所为。 邵伯温自称“不肖”,也的确是不得其父学之真谛。 神化邵雍,实自邵伯温始:
誉邵雍为预言家,亦自邵伯温始:
邵伯温虽神化邵雍,然却不巫化邵雍:
元人脱脱撰《宋史》,于《道学·邵雍传》中曰:“雍知虑绝人,遇事能前知。程颐尝曰:‘其心虚明,自能知之。’当时学者因雍超诣之识,务高雍所为,至谓雍有玩世之意;又因雍之前知,谓雍于凡物声气之所感触,辄以其动而推其变焉。于是摭世事之已然者,皆以雍言先之,雍盖未必然也。”邵雍有“超诣之识”,“其心虚明”,遇事能前知,就有如一些预言家一样,每每言中。然而,预言家并不等同于打卦算命的术士。脱脱“雍盖未必然也”之一语,已有定论。 我国的“三百六十行”,不但行行出“状元”,同时也各自有其“祖师爷”。有的“祖师爷”有谱,有的 “祖师爷”则无普。打卦算命者,也必定般出自己的“祖师爷”。他们把一些自造的术数书冠以“邵雍”或“康节”之名,就是要自神其说,达到骗人骗财的目的。尽管这位 “祖师爷”似是而非,时间一长,说得人多,也就可以“欺世盗名”了。一位北宋时期的理学家(哲学家),竟然在身后蒙此大辱,成了江湖术士们的“祖师爷”,真个是妄相假借,其来已久。托名康节,厚诬前贤,惜哉!痛哉!是故,邵雍之名不得不正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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