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民歌123首

陕北民歌123首

信天游艺术特色浅析

 

         滔滔黄河一泻东去，茫茫黄土千古沉积。陕北高原是一块贫脊的土地，也是一块创造灿烂文明的宝地。质朴的人民没有因自然条件的低劣而消沉，而是用勤劳的双手在这块土地上不断地开拓、耕耘、创作，世代繁衍生息。他们不仅创造了赖以生存的物质财富，同时，创造了璀灿丰腴的精神财富。因此，凡在民族文化中长期保留下来的一切优良的东西，都是人民创造的，它不仅直接证明了人民是真正的、不朽的艺术家、诗人，也说明了只有人民的艺术才是哺育历代优秀作家不可缺少的源泉。正象高尔基所说：“不知道人民的口头创作，那就不可能懂得劳动人民的真正历史”而在陕北民歌的体裁样式中，最有代表性的一种歌体，就是信天游。这正如陕北老乡所说，“信天游不断头，断了头，穷人无法解忧愁。”说明它是人民心窝里流出的一种歌体，它既可配曲而唱，也可无曲而诵；仅词而言，便是活脱脱的一种民间口头文学样式，明显地保留着群众口头创作的特点，是从现实生活的泉眼里奔流出来的一股歌流。诵之，朗朗上口；唱之，高吭嘹亮。形式简单自由，表情达意形象生动。解放前人民群众用它来歌唱生活的痛苦和爱情的不幸，解放后这一艺术形式又受到更多专业和业余艺术家的热爱和利用。应用这一形式，歌颂新社会，赞美新生活。它是根植在陕北民间文艺花园中的一枝艳丽鲜红的山丹丹。今不避拙见，仅对信天游的词体结构寥作浅析，有赖专家不吝赐教。
        一、信天游的基本格式
        信天游形式简单自由，但也有一定的规律。它原来基本上是七字句，两句一节，一句比兴一句赋，后来发展成两句构成一个诗节，一个诗节一般可以独立表达一个意思，若干节构成一个故事，节数的多少和每句的字数多少不限，信天游的押韵要求也不很严格，押大致相同的韵脚即可，一般又是两句一节进行的，每节的上句与下句押韵，节与节之间的韵脚不要求一致，可以随便换韵。信天游是以陕北地方语言的语音入韵的，一般以单字落韵。
       例如：①白天夜晚不瞌睡，
                     一垛墙想堵黄河水。
               ——李季《王贵与李香香》
             ②、少先队来赤卫军，
                    尽是些十八九的年青人。
                     ——李季《王贵与李香香》
             ③、你妈妈打你不成材，
                    露水地里穿红鞋。
                     ——《米脂民歌集》
            例①的韵脚是睡“（shuì）”、水“（shuǐ）”它们的共同韵母是“ui”，根据押韵的十三辙押的是灰堆辙。例②的韵脚是“军（jūn）”、“人（rén）”，它们的韵母分别是“un”、“en”，韵母大致相同，根据押韵的十三辙，押的是人辰辙。例③是用地方语言的读音来押韵的。第一句的韵脚是“材（cái）”，而第二句的韵脚“鞋”按普通话读音是“xié”，这显然是不押韵的，但按陕北地方语言是把“鞋”读为“hái”的，它们的共同韵母是“ai”，因而是押韵的，根据十三辙押的是怀来辙。此外，信天游还大量使用叠韵。叠韵就是在诗词的上下两句间不单是最后一个字押韵，而是每句的末尾两字或三字上下对应押韵。信天游中有用重叠词押韵的如：    
             ①、大榆树上落雀雀，
                    一双撩下个单爪爪。
             ②、山丹丹开花崖畔畔，
                    新找的朋友命蛋蛋。
          例①用“雀雀（①②qiǎo）”和“爪爪（zhǎo）对应押韵；例②用“畔畔（bàn）和“蛋蛋（dàn）”对应押韵。也有的是上下句末尾两个不重叠的词对应押韵。如：
            ①、莲花开在水里头，
                    想你眼泪往肚里流。
            ②、引头的骡子带红缨，
                    什么人留下个赶牲灵。
         例①用“里头（lǐ  tóu）”和里流（lǐ   liú）对应押韵；例②用“红缨(hóng  yīng)”与“牲灵（shēng  líng）”
对应押韵。也有的是末尾三字用对应同韵的词。如：
           ①、百灵子过河沉不了底，
                  三年二年忘不了你。
           ②、麻阴阴天气不响雷，
                  坐娘家闺女不想回。
        例①用“不了底(bú  liáo　dǐ)”与“不了你(bú  liáo  nǐ)”对应押韵；例②用“不响雷(bú  xiǎng　　léi)”与“不想回(bú  xiǎng  húi)”对应押韵。
叠韵是民间歌谣对诗歌押韵方法的一种独创性应用，它在中国古典诗词和格律诗中都不见使用。叠韵的使用是对信天游韵律美的一种加强。由于信天游对押韵的使用，使得它朗朗上口，便于吟唱。为了便于表情达意，有时在一首诗中，某些诗节也可以不押韵。
         在信天游两句一节的诗行中，每节字数多少不限，每节上下两句的字数多少也不要求相等，但为了顾及它的节奏，它的分顿又是有严格的限制，但最后一顿必须是一个字。每节诗中，上下两行要求顿数相等，相对应的每一顿所占时间也要求大致相等。
           ①前山里——有雨——后山里——雾，
               照不见——哥哥走的——那一条——路。
                           ——《陕北民歌集》
           ②枣林的——核桃——河畔的——草，
               拜了一个——干妹妹——数你——好。
                          ——《陕北民歌集》
        顿数的整齐，押韵的和谐，使得信天游有优美的旋律，强烈的节奏，加强了语言的音乐性。
        信天游可以根据诗情的发展需要，自由地进行分节、叙事、抒情，还可以插入人物的对话、独白等，这又使它在创作上灵活自如，成为可长可短的分节形式。
        二、比、兴手法在信天游中的应用
比、兴是诗歌创作最常见的手法之一，特别在民歌中应用更加广泛。那么什么叫做 “比”、“兴”呢？比，就是比喻，刘勰在《文心雕龙比兴》中说：“或喻以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壁于事。”朱熹说：“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因而，比喻就是以小喻大，以浅喻深，以显喻隐，以近喻远，通过对外物的刻画，比附所要说明的事理，利用明白的语言来确切地描绘事物的特点。什么是兴呢？朱熹说：“兴者，先言它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就是说借助其它事物作为开头，以引起下文。“比兴”，就是用比喻来起兴。信天游对比、兴手法的应用是最多见的，也是它最突出的一个特点，而信天游两句一节构成法又极适于比、兴手法的应用，往往一首诗从头到尾都有各种比、兴的铺陈，形象性极强。
        信天游用来比、兴的语言和形象，又都是取之于当地群众自己的劳动生活，及其对自然美的领略，因而，不但十分丰富，而且是十分新鲜，精巧的。例如李季的《王贵与李香香》中写李香香对王贵的思念是“沙梁梁高来沙窝窝低，照不见哥哥在那里。”写李香香对王贵的爱情是“烟锅锅点灯半炕炕明，酒盅盅量米不嫌哥哥穷。”这些比喻十分朴素、形象，既显的生动，又显的真实，既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又有较高的思想性。
         信天游的起兴又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用与下一句的叙事有内在联系的事物起兴，对下文是一个形象的比喻或衬托，既起兴的作用，又起比的作用。
        如：山丹丹开花红姣姣，
               香香人才长的好。
        第一句用“红姣姣”的山丹丹花来比喻香香的美丽，并引出下句“香香人才长的好”。
        另一种是用与下文没有内在联系的事物起兴，以引起下文，使文章委婉、曲折，不致有突兀的感觉。它只有起的作用而没有比的因素。
        如：东南风下雨西北风晴，
                什么人留下个人想人。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兰，
                你说你难谁不难。
       上句与下句之间没有什么内在联系，也不存在比喻关系，上句只是为了引起下句而设的。
         三、浓郁的地方特色
我们知道，文学是用语言塑造形象来反映现实生活的。信天游是劳动人民自己创造发展起来的一种文学形式，因而，它浓郁的地方特色也就明显地表现在语言与形象之中。从语言上说，信天游用的是纯朴、粗犷的陕北地方语言，用口语入诗，自然、朴素，毫不矫饰。
        例如：
              你在山上我在沟，
               探不上拉话招一招手，
              阳洼洼的葛针背洼洼的艾，
               年青青你就把良心坏。
         这些语言只能在特定的环境，特定的生活中产生。从形象上讲，信天游描绘的自然景象、人情、风俗等都是这里的群众现实生活的再现。如贺敬之的《回延安》中写到的“黄土”、“宝塔山”、“白羊肚手巾”、“糜子”、“米酒油馍”、“窑洞”、“窗花”等都是陕北地区特有的景物、特产、装束、习尚，具有显明的地方风格和黄土高原情调。
         四、叙事与抒情的结合
        从流行的信天游看，较多是描写爱情故事的，叙事性的居多，但由于信天游的形式构成及比兴手法的广泛应用，极适于抒情，则它一般都具有叙事与抒情结合的特点。而叙事与抒情的紧密结合，使得信天游故事情节委婉动人，情深味浓。如李季的《王贵与李香香》就是通过对王贵与李香香的爱情故事的描军，渲染了波澜壮阔的土地革命运动，表现了受压迫者的崇高品质，它把叙事、写景、抒情完美地融于一体，情因景而生，景为情所设，情景交融，有感而发。
诗歌，是抒情性的语言艺术，诗歌的美首先是抒情的美。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篇中曾有“诗言志”之说。诗人藏克家说：“诗歌在文艺领域上独树一帜，旗帜上高标两个大字：抒情。叙事诗也不能忽视这个特点。”英国诗人华兹华斯说：“所有的好诗都是从强烈的感情中自然而然地溢出的。”因此说，抒情性是诗歌最本质的艺术特征，离开了抒情性，也就离开了、失去了诗歌的基本价值。在流传的信天游中，有许多侧重于叙事，抒情味不够浓厚，有的甚至通篇都是故事情节的罗列，无疑它不是信天游的佳作，而李季的《王贵与李香香》，贺敬之的《回延安》之所以能够在现代文学史上享有很高的盛誉，应该说叙事与抒情的完美结合，是它成功的关键。此外一些纯抒情性的信天游也很受广大读者的喜爱，如著名作家张子良一九八九年在《诗刊》上发表的一组抒情性信天游《小理河情歌》就不愧为信天游的佳作。
        五、用某一现象表现人物复杂心理
        诗的生命在于形象思维，没有形象思维也就没有诗。关于用某一具体形象或细微动作，表现人物的复杂心理，这是信天游具体应用形象思维的一个明显特征。如：
        ①、人跟前想你哈哈一面笑，
               背地里想你泪蛋蛋抛。
        ②、半月里没见哥哥的面，
               手拿银针认不上线。
      例①写对“你”的思念不敢在人前表露，只能强装笑脸，而背地想你却偷偷抛泪。这里用“哈哈一面笑”、“泪蛋蛋抛”两种表情动势形象地描绘了对“你”的思念之情和这种感情被压抑的痛苦心理。例②不直接说我怎样想“你”以及想你想的怎样痛苦，而是用“手拿银针认不上线”这一动作的现象来写对“你”的想思之真挚。这使读者可以想象，由于想思的痛苦，使“她”神情恍惚，心不在焉。通过这一细微现象的描绘，把人物的心理剖析的淋漓尽致。这便是信天游语言形象化的功力。再如：“前半夜想你吹不熄灯，后半夜想你翻不过身。”“满心话登时说不出来，一头扑在亲人怀”等。以上方法的使用又使信天游形象生动，通俗易懂。
         六、多种修辞手法的应用
        信天游形式自由，极适于各种修辞手法的应用，加之其历史悠久，不断经过人民群众、民间艺人以及一些专业作家的提炼、加工和创新，使得它在表现方法上，不仅广泛应用比、兴手法，而且还应用其它修辞方法，其主要有：
         1、排比
         批比的应用可以增强语言的气势，增添语言的节奏感，旋律美，有力地渲染艺术形象，充分抒发思想感情，并给人一种一气呵成之感。例如贺敬之的《回延安》中：
         一条条街道宽又平，
         一座座楼房披彩虹。
         一盏盏电灯亮又明，
         一排排绿树迎春风。
便是个一典型的例子。
        2、反复
         用词的反复也是信天游较常用的一种修辞方法。如：
                一碗碗凉水一张张纸，
                 谁卖良心谁先死。
                一碗碗凉水一柱柱香，
                 谁卖良心见阎王。
        它起着突出强调诗歌内容和思想感情的作用，又能增强诗歌的旋律，给人以明显的节奏美。
         3、蝉联
         蝉联就是把上一个句子末尾的词作为下一句的开头之用的修辞方法。它在信天游中的应用也不鲜见。如：
                  你妈妈生你混天星，
                  混天星走了不好盛。
对蝉联的使用能产生回环往复，一唱三叹的艺术效果。
         4、叠字的使用。
            陕北人喜欢把名词、动词、形容词、量词等重叠使用。对叠字的大量使用也是信天游修辞方法上的一个显明特点。如常见的，应用较多的有“一对对”、“白生生”、“猴娃娃”、“红彤彤”、“毛眼眼”、“兰格英英”、“树梢梢”等。叠字的使用增加了信天游的感情色彩和音乐美，同时加深了语言的口语化。如：“树梢梢”、“羊羔羔”等重叠后即带有亲切，随和之意。
         除此之外，信天游对对偶、夸张、比拟、借代、设问、反问等修辞方法都有应用。由于信天游广泛使用各种修辞手法，且能交替使用，使得各种修辞手法特有的艺术效果和谐地统一在一起，于视觉、于听觉、于美感，都有一种扣人心弦的艺术魅力，使它具有了语言美、形象美、音乐美等特长。
          信天游作为一种地方民歌，对反映更为广阔的现实生活，会有一定的局限。但信天游无论从语言上、节奏上和旋律上与现代语词基本相同，它溶汇了古典诗词的精粹，又不失其民歌的晓畅，它既不是古色古香，又不是洋腔洋调，而是新鲜活泼的，具有民族气派，时代特色，为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道的。信天游自身许多独特的优点，决定着它有其旺盛的生命力和较大的发展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