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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图上看，我生活的铅山就是一片巨大的桑叶，发源于武夷山崇林沟谷间，无数条溪水、河流，便是这片桑叶上静默或喧响的脉络，而我便是攀爬在这片桑叶脉络里蠕动的青蚕，一边啃吃着这片叶子生命里最鲜嫩的部分，一边沿着自己的远方迷离守望。 在铅山的水系里，我经历最多的是桐木江、杨林河、石塘河。 每当周末，我依然跨着我的自行车，独自的、放歌的在我熟悉的河流沿岸奔走。春的细雨、夏的荷塘、秋的鸟鸣、冬的暖阳，让我的河流要么充沛丰盈、要么枯瘦如骨。 经年的骑行，让我知道了河流沿岸留下了许多叫州的高地，安州、鲤鱼洲、湖塘州、枞林州、五堡州……而这些青葱或枯黄的高地，仿佛系在水边待发的舟子。舟子上瓦房木舍、鸡鸣犬吠、古樟新竹、秋天里搭高的草垛如酒肆边飘动的旗幡，舟子的四围是广袤的田畴和山野。 是一个阳光遍地的周末，我与我的母亲行走在石塘河蓄势待发的春意里。 石塘河曾经有一个诗意或乡风的名字，叫槐溪。 明清时期，槐溪岸边石塘镇，因为造纸繁荣，曾经马啸龙吟。弹丸之地聚集了五百余家纸、茶、商号、栈、店、行，来自抚州、饶州、洪都、黔、鲁、山陕等地的造纸工匠散落于数百家纸槽。其时，槐溪之上舟船如蚁、帆樯蔽河，恍若武夷山下小苏州。直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公路发展、河道渐塞，加上现代造纸业兴盛，名噪四百余年的石塘纸业走向凋敝、成为历史深处骄傲或深重的记忆了。 但承载过历史烟尘的槐溪，依然奔流不息、宠辱不惊着。 我和我的母亲，迎着初春的暖风，静静地走在槐溪冬茅草枯黄摇曳的岸边，而我注意到，在这大片萧瑟的背景里，河道里漂浮的坡地上，青草开始泛绿、水蕖抽出嫩芽、沿水岸而生的曲柳，枝条间已经是绿叶绽放了。两年前，我与好友山翁曾经骑行其间，那时节正是阳春三月，河道坡地间满目的绿茵灿亮，花事正盛的紫云英轰轰烈烈、又悱恻缠绵。那一次，不经意间，我和山翁还发现了在这一片冬茅簇拥的绿野里，不知是谁，用紫云英殷红的花朵，在葱绿的草叶上编织了一个大大的心，心的旁边是“琪”字。或许是一个浪漫的故事，或许是一个无奈的现实。那个周末，我坐在浅草上，忽然心生感动，格外惦念起这个走在春天的雨幕里，独自或成双留下爱情故事的某个人。 听我另一个经常周末独自骑行的朋友说，他的老父也总在清晨或正午骑行山间和田野。许多年下来，哪里盖新房、哪里渡改桥、哪里铺公路，竟成了他老父心头格外惦念的事。安州桥建成了、西洋桥通行了、上武高速上梁了。前些日子，我专程下湖塘州、过安州渡、探花亭子、入永平西门石井庵，进正在施工的上武高速刚刚铺完一层沥青的车道上，身后是鹅湖山凛冽的风过耳，前方是无边的雪花飞。高速路上是匆忙的生活，高速路下是娴静的日子。那时候，我就看到初春故事的绽放了。 沿岸有水牛徜徉，远方有白鹭翩飞。 沿着河流走，就是沿着自己生命的经络走，就是潜入自己心灵的地图走。。 初春的阳光像雾一样，在这雾霭低垂的河岸边，我和我的母亲听得到满河上下隐隐约约的捣衣声，寻声望去，能看到女人、孩子，站在齐脚深的流水里，将刚刚脱去寒冷的生活，捶打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景象。这使她追忆起六十多年前，跟着我的外婆，在她的家乡桃江之上沐浴阳光的童年了。 我生活的铅山就是一片巨大的桑叶，许多时候，我便是爬行在这片桑叶脉络里蠕动的青蚕，一边吮吸着这片叶子生命里最鲜嫩的部分，一边沿着自己的远方迷离向前。 也许远方真远，也许远方很近了。 很想采摘一蓬青艾，找来一只杯子，注满半杯清水，放在我的窗台，每天清晨都能闻一闻初春的气息、看一看初春的原野。我母亲说，只有走到乡间，才能真正听到春的讯息，我沉吟半晌，相信还是我母亲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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