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假回家，大部分时间是和书打交道，因为身边几乎没有可以交流的人。这倒不是因为我太精英主义。我十分愿意和任何人交流，但前提是要交流有价值的东西，而不是食色钱财。然而，改革的春风吹了三十多年，把最底层的人民都吹得变了质，头脑完全被物质主义和消费主义所俘获，开口挣钱，闭口当官——难道现代人的生活真的只剩下这些东西了吗?在生我养我的家乡，我第一次感觉到一种被动的孤独——想去了解这片土地上的人儿，但却一直被他们冷落。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很多人把我看做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级知识分子，故而对我敬而远之吧。但身处自己一直敬畏的群众之中却被群众孤立，这难道不是对我的讽刺吗?
这个寒假的经历，让我第一次意识到知识分子和群众的区别，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一个知识分子。我以前对知识分子这个词充满了敌意，总感觉知识分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以“劳心者”的姿态高居于“劳力者”之上，太没良心了。但我在这样思考的时候，恰恰忽略了自己的身份——大学生，就像某些人总是喜欢说“中国人怎么怎么样”，却忽略了自己的中国人的身份。虽然有时候我会这样安慰自己——“我这个知识分子和我所批判的知识分子是不一样的，不可同日而语”——但二者的差别到底在哪里，我的心里是很模糊的。那样的安慰只不过是阿Q式的自欺欺人而已。
知识分子应该承担起更大的责任
知识分子和群众的区别在于，群众的眼光和思维更现实，故而短浅，而知识分子，虽然容易脱离现实，但却可以思考一些更加整体和长远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往往是要对群众的日常生活产生重大影响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说法是有些道理的。但是，就是因为知识分子的思考、言论对普罗大众的影响太大，所以，知识分子一定要意识到自己肩上的责任之重——你需要对自己的言行、结论、研究负责，因为你的这些行为不单纯是你个人的行为，这些行为关涉到千千万万人的福祉。知识分子因为思维结构的特殊性，故而可以超越短期和局部的利益，一旦居于社会的主导地位，就可做出具有历史方向意义的抉择，影响历史的发展方向。这是普通群众所做不到的，群众只是物质世界的创造者，是历史发展的基础性力量，是历史惯性的基础，无法掌握历史发展的方向。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不同身份的人有不同的责任。劳心者不能只治人而不承担相应的责任，否则这个世界将堕落为礼崩乐坏的世界。因此，知识分子不能只想着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更要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对社会和历史的影响——即使这种影响在短期看来是微小的。自由派喜欢谈自由，各种各样的自由，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自由的后果?就拿言论自由为例，言论自由固然好，但自由的背后是否有责任作为担保，这就是个大问题了。网络时代，各种言论泛滥，谣言四起，请问这些造谣者：你们言论自由了，但你在说话时，是否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了呢?自由派一直在以自由之名逃避自己的责任!造成这种结果的原因，如果深究，可以追溯到方法论的层面上。自由派把所有人看做是平等的人，或者自由派将人看做是差别不大的一般人，故而人与人之间是基本平等的，谈不上谁对谁的责任，即使你比别人差，那也是你自己的责任，是你不努力的结果。这就叫原子论。这种思维方式忽略了人与人之间在各方面的差异——智力上的，体质上的，家庭背景上的，社会关系上的，等等。这样的思维方式，最终只能有利于在各方面占有优势的强者，而且抹掉了强者对弱者的责任，使强者可以毫无道德压力地对弱者进行掠夺、欺压、嘲讽。知识分子无疑是智力上的强者。强者就要有强者的责任。但有多少知识分子意识到自己先验的责任了呢?能够从自己与普通人的身份差异中意识到自己责任的人，少之又少。这都是自由主义对中国社会的瓦解。
由此观之，自由和责任是矛盾的，自由往往意味着不负责任，而要负责任，就意味着不自由。自由主义思潮早已深入人心，知识分子早已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肩负着深厚的历史和社会责任的。这是知识分子的可悲之处，也是知识分子的无耻之处。有知识不代表有教养，教养意味着对他人的关心和责任。当今中国，没有教养的知识分子太多了。
知识分子应该咀嚼耻辱，并在耻辱中找到自己的使命
这是我从摩罗那里学到的。摩罗的文章首先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耻辱。天下有民，圣人牧之。作为智力上的强者的知识分子，理应勇担道义，心忧天下，否则何必读书呢?想通过读书爬到他人的头上做“人上人”，这样的举动难道不可耻吗?当然，这样的谴责会被认为是无力的道德化批判。我承认这是道德化批判。但是，摩罗讲了另外一个故事，鲁迅的故事。这个故事，或许对于知识分子来说，应该具有启示作用。
鲁迅的理想是立国，立国在于立人，因而他有“立人”的崇高追求，他希望从精神上改造人，希望通过塑造一批在精神上焕然一新的人来改变旧中国。而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鲁迅首先立志要做一个精神界的战士。但是，这样的崇高理想却被世人误解了，世人给鲁迅贴上了“作家”的标签，从此，作为“作家”的鲁迅被后人记住了，但作为有崇高的“立人”理想的鲁迅却被世人忽略了。“作家”岂是鲁迅所追求的身份?在鲁迅看来，“作家”的名头和他“立人”的理想，差之远矣!世人不去思考其立人从而立国的崇高理想，却看重他作为作家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影响，这不是舍本逐末吗?这难道不是鲁迅的耻辱吗?——人生价值被世人小觑的耻辱!
然而，对于当今的知识分子来说，能获得鲁迅这样的大名声，那就是最大的荣耀。现在的知识分子，有几个不是为了名和利呢?但是，这样的知识分子，又怎能对得起“知识分子”的身份呢?那些为了名利的知识分子，和那些没有社会责任意识的知识分子，你们难道不该为自己自私的追求和冷漠的心态感到耻辱吗?作为社会的精英群体，无视大众的困窘和人间的苦难，理应受到良心的谴责。
知耻而后勇。如果知识分子能够从碌碌无为的状态中意识到自己的耻辱，则必将迎来自身的重生。这样的重生，将使知识分子升华为真正的知识分子;这样的重生，也将意味着人类的重生。
很多人不理解我，但我理解他们每一个人。记得黄日华版电视剧《天龙八部》中有这样一幕：
少林扫地僧为了化解姑苏慕容和契丹萧家之间的恩恩怨怨，先打死了慕容复的父亲慕容博，帮萧氏父子报了杀妻杀母之仇，但慕容复却因此要报杀父之仇，于是扫地僧索性也杀死了萧峰的父亲萧远山，但这样又会引起萧峰要报杀父之仇。扫地僧说了大致这样一段话：世间恩怨情仇纷乱重叠，绵绵不绝，那么就让世间的恩怨都集中到老僧身上，让世人都来找老僧报仇吧，希望世间的恩怨从此在我身上终结。
我认为知识分子就应该有少林扫地僧这样的觉悟。“让我冒着让人嘲笑的危险说出来吧，引导真正的革命者前进的，是伟大的爱。”格瓦拉的这句话难道不应该成为知识分子的座右铭吗?
|
